胥朝起坐在花丛中的一颗颅骨上看着小公主与众鬼打成一片。
众鬼取出了积攒很久的嫩小花瓣为小公主端上接风洗尘。他们又重新生活在了一起,每个鬼魂的脸上都是笑,他们做起事来也越来越有干劲。
时光飞逝,小公主的梦在胥朝起眼中快速播放。鬼影一会儿在花丛中,一会儿在屋子里,阴阳快速交替。
转眼间对于小公主也不知过了多少年,可对于旁观者的胥朝起却不过是一瞬。
他亲眼看着鬼魂们越来越鲜活,身上的色彩也愈发明亮,他们开始如人类一般欢笑,甚至比人类更灵动。
渐渐地,有鬼的身形从透明到消失。家园里的鬼却激动欢乐,原来消失的鬼是去投胎了!
孩童鬼是个小萝卜头,他每日围绕着小公主跑前跑后。他给小公主拿书文,采摘最新鲜的花瓣,还从其他鬼那儿听来小故事磕磕绊绊地讲给小公主听。
随着家园中的鬼一日又一日减少,孩童鬼残破的眼珠也变好了,血盆大口慢慢变小,成了正常灵秀的人类孩童。
这些年来,家园越来越明亮,甚至傍晚时门口的花丛会落下一片金色霞光。
到最后,家园里只剩下孩童鬼和小公主两只鬼。
小公主看着身形已经淡若透明的孩童鬼,蹲下来柔声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走呀?”
孩童鬼晃了晃脑袋,圆圆的双眸中渗出水雾,他小心翼翼地去牵小公主的手:“姐姐,我不想走……”
小公主一顿,眼角红了些,她低下头避开了孩童鬼的目光,沙哑道:“等你投胎了,会见到人间的光……人间是一个很美的地方,那里有更多好看的花,还有数不清的糖……和爱你的亲人。”
孩童鬼歪了歪脑袋,圆圆的眼眸有些好奇:“人间真这么好?”
他的眼神渐渐松动,最后眼弯成月牙点了点头。
孩童鬼走了,他手中抓了一片鲜嫩的小花瓣还未给小公主。
偌大的家园空荡荡,仅剩下小公主一只鬼。
小公主惆怅地蹲在地上,眼神逐渐释然。
周围的一切越来越模糊,想来是小公主要醒了。
就在小公主身形消失的那一刻,胥朝起站起来向身后望去,漫天花瓣仍旧摇曳,落日晚霞照在花丛上。
人走了,而梦境还依旧。这是梦,却又不是梦。
他转过头,再次看向空旷的家园。他见到了一场充满着信念与善意的梦。
胥朝起眼神迷茫、懵懂,似乎灵魂深处有一双眼睛在打量着这一切,内心积攒着的不知何处来的郁气消散了些。
方才一幕,他一直注视着那个孩童鬼。
小公主低着头不敢去看,他却看得一清二楚。
孩童鬼听到人间美好时,眼中笑意似浓又不浓。在他的瞳孔里,从始至终只有小公主的身影。
他不想走,但人间那么美好,他不想阻止姐姐回到人间。
姐姐一定有很多看不完的风景、吃不完的糖、无数爱她的亲人。
如果他走了,姐姐一定会放心回到人间,会过得越来越好。
胥朝起睫毛垂下,撇过头,身形逐渐消散。
*
胥朝起在椅子上睁开眼时,小公主也醒了。
她看向眼前幔帐,眼底的乌青变浅,眼神先是惆怅,随后变为喜悦。
皇上皇后见状,悬了两年的心终于放下,心情转喜。
皇后来到床边将小公主抱在怀里,抹着眼泪喜极而泣,她抱着小公主轻声哄。而皇上的声音高了些,他哈哈一笑:“多谢仙人相助,朕必重谢!”
五皇子的脸色变得铁青,但还是硬挤出欣喜,向妹妹道贺。
胥朝起望着这一幕,伸手暗自去探阵法,果不其然,阵法有所损坏,想来是有人要阻止小公主圆梦。
他瞅了五皇子一眼,五皇子发现了他的目光,眼神躲闪。
胥朝起抱着皇上赏赐的金银财宝出了皇宫,这时夜已经深了。
皇宫暗室内,微弱烛光映得砖墙灰暗,里面一股老房子的霉味。
一元婴修士坐在木桌前用法术御着桌上命盘,金色命盘不停转动,观其模样,竟与胥朝起的命盘有五成像!
命盘转了半晌停下,卦象已成,修士瞧了一眼无力地靠在椅子上。
暗室内传来脚步声,其主人靠近修士,目光向命盘上移去。
那人抿了抿唇,沉着道:“林叔,那丫头的命如何?”
被唤“林叔”之人烦闷地揉了揉太阳穴:“两年前六成,这两年一时两三成,一时七八成,而今日……是九成。”
那人呼吸重了些,他走到烛光下,赫然是五皇子的面容。
五皇子神色阴鸷,他长吐一口气,闭上了双眼。
林叔也是想不明白,他纳闷地抬起头问道:“这小公主分明是个丫头,为何皇上就想着让她继承皇位?”
五皇子冷哼了声,嗤笑道:“他这皇位本就来得不正,不过是良心发现,想要还回去罢。”
林叔顿了顿,低头叹了声:“如今该如何是好?当初家主吩咐,让我们听命于殿下。殿下您只管下令,我们定当遵从!”
五皇子坐在凳子上,气息不畅。
“真是蠢货!当初看什么花?一场噩梦下来,反倒让父皇更加看重。”
他揉了揉太阳穴,“啧”了声,眼皮缓缓抬起,露出锋芒。
“如今也不知那金丹修士和丫头是何关系,倘若只是顺路游历倒也还好,借机赶走便是。
若是要助那丫头登上皇位……解决了罢。”
“是!”林叔嘴上虽道,心中升起了一丝不安。
御书房。
皇上像是想起了什么招了招手,让小公主帮他取来一个锦盒。
小公主殷勤取来,找一个小凳子坐下。
皇上打开盒子,里面尘土散开,皇上捂住鼻子用衣袖扇了扇。
烟尘终于散毕,皇上取出里面古朴的契书。契书所用的纸非凡纸,数千年不腐,上面的字迹清晰可见。
皇上望着七千年前人间统治者所签之字有些恍惚,墨水亦非凡墨,所书之字仿佛将一个人的气势都给勾勒了出来。
他一路向下看,又计算着年月,当他算到还有不到一个月便是七千年之期时,复杂的心情涌上。
他既高兴又忧愁地揉了揉眉心,无奈长叹一声。
小公主不解,抬起了好看的桃花眼:“父皇,这是何物?”
她探过脑袋,皇上本想伸手去揉一揉,但想着男女避讳,又将手放下。
皇上将契书摆到小公主面前,小公主耐心看着上面的字,桃花眼露出震惊。
此乃君王之绝密,有时即便是太子也看不得,但小公主却不知道这一切。
小公主惊讶地抬起头,嘴唇哆嗦。
皇上摇了摇头,又是叹息:“七千年之约将至,当初那位君王与总境主商议,定好了供奉,百年供奉一次。如今到了我们这一任,也不知是续约,还是将地收回。
倘若续约,又得重新商谈供奉。到时总境主来到人间,若是父皇能让总境主高兴,说不定之后千年供奉能降,如此父皇定能名留青史……”
“若是冒犯呢?”小公主小声怯怯问。
皇上瞥了她一眼,苦笑:“到时父皇怕是得被写在耻辱簿上受后人耻笑了。”
小公主不解:“为何我们非得留在这块地上?难道不能迁都?”
皇上摇头:“七千年了,人间都不知道改朝换代了多少次,此城一直是国都,你说为何?自然此地灵气斐然,凡人居于此能益寿延年,百病不生,多少大贤之人都聚于此?何况数千年下来,这里早就成了人间的命脉,迁不得!”
小公主懂了,于是接下来一个时辰,父女俩都在商讨若是总境主来了,该如何做,才最能讨好总君主欢心?
今夜的天很暗,弯月隐于云中,乌云密布,狂风大力刮动着门窗。
街上早就没人了,有经验的农夫一看天便知要下暴雨,小商贩们也早早收摊。
唯有算命先生纳闷地卷起旗子,小声嘀咕:“今夜明明无雨。”
胥朝起冥想了一路,天也暗了一路,只是他的头顶总有月光,不见一片乌云。
刚一回家,他感觉似乎有什么被打通了,五感清明了起来。
师兄亦是看到了他,不经意扫了眼天空。
饭已经被做好了,师兄将手洗干净为他剥好了虾。
胥朝起早就饿得不行了,腮帮子里塞了满满的饭。
他只顾埋头吃,他喜欢的菜时不时被夹入他碗中,虾肉蘸了微微麻辣一点的汁水,配上一口素菜,很是美满。
天上的劫云聚成一团,全部都缩在房子后面瑟瑟发抖。
劫云们一团推一团,都想将对方推过去,死云友不死贫云。
终于一团劫云少了堤防,被其它云踹到了院子中。
劫云吸了吸鼻子,下起了雨,但它又不敢下在胥朝起身上,只能随便找一处花坛背过身悄悄下。
等胥朝起吃完,雷劫终于来了。这次的雷劫很小心,一丝不多一丝不少,七七四十九道雷劫辟下,便急匆匆地和一堆劫云跑路了。
胥朝起也顺利成了元婴初期。
只不过小公主的劫未完,他还得继续留下,等待劫数发生。
清晨,胥朝起从床上爬起,他不舍地离开被窝。
面对崭新的衣服,他连胳膊都不想抬,结果是师兄抱着他,耐心为他穿好衣袖,系好腰带。
师兄为他绑上了一根红色发带,发带上纹着银边。
难得来了人间,胥朝起主动提出要去街上,师兄便跟在他身后。
街上吆喝声不停,胥朝起左转转右转转,叫卖声络绎不绝。
“新鲜的西瓜,新鲜的山果子嘞……”
“新衣,上好的面料!走进来瞧一瞧!”
“话本!话本!新出的话本!”
听到“话本”二字,胥朝起眼眸亮了亮,有些心痒。他那些话本早就看腻了,一直想寻个空狠狠买上一堆。
他悄悄瞥了一眼身后,瞧着师兄离他还有些距离,便偷偷溜进了书坊。
“客官,不知您要些什么书?”
胥朝起撇了撇身后,不好意思道:“你这儿可有普通少年寻得机遇成为一方大能的书?”
店小二一拍手,笑道:“客官,您可是来对地方了!我们这儿进了些新书,都是这段日子最兴的,还有本是北境最火……”
一听北境,胥朝起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只见店小二取出了封面印着《宗门少主修行之路》的书递给他,胥朝起寒毛都要竖起了。
他背后一身冷汗,又转过头瞥着越来越近的师兄,刚想赶忙溜走,店小二又劝他道:“客官别走呀,同一位作者还有另一本畅销书,同样火遍北境!您快看看!”
说着又取出了那本《权势滔天:掌门师兄俏师弟》。
胥朝起:……
他寒毛更炸了,额前渗出了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