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云由低至高,穿入云层。渐渐地,台下的弟子也看不见了。
祥云压过众片云彩,直到停下时,已比众大境主的云彩还要十丈。天空突现一条金色的天梯虚影,自极高之处的庞大祥云向下延伸,一直到温掌门脚下的祥云处停下。
众大能皆俯首躬身,一前一后两个人影向天上走去,其中一人脚步轻快,一人脚步沉稳。
众大能察觉到不对,不少人瞬间抬起头。在他们的瞳孔里,只见那传说中孤身一人住了万年仙宫、凛若冰霜端庄严肃之人此时竟难见地温和。
他仿佛收敛了气息,如普通人一般缓步走在天梯上。
长长的墨色衣摆落于地,在他身旁有一青年,那人一身红衣,看起来年龄极小,带着鲜活的生气,走路也快许多。
温掌门身边少能见人,除了那日为数不多的十来个大能见过胥朝起被掌门特殊对待以外,云彩之上的大多数大能也是第一次看见此青年。
只见那青年腿长腰细,一头墨发如丝绸般顺滑。纵使人们离得远,他们也能看到青年笑着凑近掌门,无意中回眸一瞥,额前碎发轻摇,白皙的面庞上眼若星辰,唇红齿白。
仅是一眼,他们便看出了此青年有多貌美。
更别说,即便面临这二十七第一人物,青年竟丝毫畏惧也没有,反而极好地,将自己最大的美完整地展现给温掌门。
青年果真是有本事之人,像温掌门这种万年梨树也被他迷住了,竟难得为他停下脚步为他整理碎发。
一些人内心荡漾。
最上面云彩的几位境主始终低头老老实实,最
中间却有几个人多了些心思,他们没有张口,而是用极为隐私,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思绪传音。
“这小美人看起来瘦,腰又细,修为又不怎么高,怕是晚上被折腾得不行吧?”
“就冲着这张脸,要是哭起来,温掌门怕是恨不得将他睡死。”
两人刚笑,磅礴的威压降临,仿佛天塌下来直接将他们压得跪在地上。
二人浑身发冷,还未待他们思索时,只听无数大大小小“嘎吱”声,他们径直倒了下去。
冷冽的灵气化作一双无形的大手离开,地上二人因疼痛而麻木,他们方才仿佛被人捏住,此时骨头全碎了。
天梯上,温朝夕停住脚步,双目深邃向后望去。
胥朝起见状也停了下来,他疑惑地向后看了看:“怎么了?师兄?”
师兄摸着他的脑袋,眼神未变,却笑着向上抬了抬,看向更远处仙山上的树林。
“无事,只是看到碧软花开了,便想着碧软果也能吃了。”
“碧软果是何物?”胥朝起双眸水润地仰视着师兄。
师兄笑着带他一同转身,上天梯:“按如今时节,碧软果应早就被摘好,放在了上面了,小曜应当会喜欢吃。”
“哦?”胥朝起笑眼弯弯,他不经意间又回望了一眼。只是与师兄不同的是,他回望的不是云彩。
瞳孔映上了一片又一片厚实的云,遮住了他的视野。
可假如这些云散去,
他笑意未减,收回目光,看似是不经意的一瞥,或许心底早就有了打算。
云彩上,西境境主瞧着跪倒在非得与身旁之人传音?
这种小伎俩,就他这种修为也是一探便知,更别提威压遍及南竞仙台每一处的温掌门。
他甚不在意地刚准备转过身,却在望向斗法台时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儿一直让他帮忙提携一叫徐起的画符青年,当时他并不认识此人。可就在几天后,众大能齐聚,温掌门也来了。
那一晚,天上燃了一只凰鸟,当时身旁就有人说能画此符之人乃万年难得一见的天才,甚至久不管世事的温掌门也罕见地为此人出了声。
想到这儿,他心头猛地一跳。
万年难得一遇的画符天才……都是万年难得了,怎可能一时间冒这么多?
倘若是一个人?
西境境主心跳更加厉害,笑容也洋溢在了脸上。
若是一个人,那徐起可是得了大机缘了!
怕是这小家伙也没有想到,他小小年纪,竟可以得到温掌门赞赏。
他突然想到,若是日后有机会可以将徐起引荐给温掌门,即便温掌门能提点几句,这小子也是走了横运,自此一飞冲天了。
西境境主心情极好,他压着兴奋躺到榻上,一旁仆从上前为他扇风。
庞大的祥云上,胥朝起脚踩厚实的云朵,他向前走一步,穿过了一层薄薄之物。待回过头他才发现,原来他所穿之物乃是一结界。
结界遮住了外面的窥视,又能从里面看到外面,还能挡住大部分的风。
而在结界里面,又很是明亮,头顶是万里无云的天空,脚下是绵软又不塌陷的云朵。
正前方有一处浅却宽的水塘,水在流动,极为清澈,上面飘着几片嫩绿的叶子。
水塘后是一长桌,长桌上大部分摆放着美食以及少数瓜果点缀。
胥朝起与师兄走到了长桌后的玉榻前,榻极大,即便是两个人躺着当床也绰绰有余。
胥朝起见状,他坐到了榻前的脚蹬上,甚是新鲜地摸着玉榻。
“有些冰,但天热时躺着极好。”
温朝夕轻轻拧眉,也俯下身来看向玉床:“不过一玉榻,不及木床。”
木床是他挑上古建木所制,小曜的身体更适合睡在木床上。
一听“木床”,某小曜深深吸了一口气,甚是憋屈。
他抬起眸子,有气无力道:“师兄的木床极小。”
温朝夕微诧异,他挑眉:“一丈半还小?”
胥朝起的神情有些扭曲,他小声嗡嗡道:“人常言,兔都有三窟。我总不能一困就回我房中睡去?可咱们的住处,只有我房中有大床。我有时想留在师兄房中,下宫的床小得只能睡上一人,上宫更是空荡荡地连张床都没有,只能睡蒲团。”
他说着说着,忽然察觉到了不对,逼近师兄,与师兄双眼对视:“师兄难不成多年没有睡过觉?”
二人双眼挨得极近,翘起的睫毛险些擦上。
胥朝起试图看清师兄的眼神,可那双眼睛深沉又浑浊,即便眼眸未动,他也看不懂。
“师兄……”他低喃。灼热的气息散开,嘴唇险些蹭上了对方的下巴。
师兄离开了他,直起了腰,高大的阴影也将他遮住。
浅笑从头顶传来,声音微哑:“小曜不要乱想,师兄只是习惯打坐。”
胥朝起眼眸抬了抬,他迟疑:“可是即便是修道之人,哪怕修为再高,最少也得十年睡一觉,否则易魔怔。若是百年不睡,渡劫也会不易。”
他的脑袋被摸了摸,师兄语气如常浅雅:“师兄有睡。”
胥朝起本想说自己不信,哪知师兄下一句道:“再过不久上下两宫便会换上新木床。”
胥朝起想了想,松口了。
往事已成定局,若是日后师兄能按时睡,也是一件好事。
他们坐在了榻上,胥朝起喜欢踩着脚蹬靠在师兄身上。
师兄将一盘果子拿到跟前,道:“这便是碧软果了。”
胥朝起瞧了一眼果子,果子外面有一层碧色的皮,只是这皮生得奇怪,硬生生粘在了果肉上。而这果皮又有毒,定不能将其打开后直接啃,而是得将果肉播出,一点皮都不能沾。
这果皮也是能折磨人,有的地方硬有的地方软,若是力道弄不好,怕是整个果子会被捏烂,果皮和果肉混在一起,整个果子也就废了。
胥朝起试着自己剥了两枚,皆是剥坏了。
因为汁水四溅,果香味开始弥漫,甘甜中夹着清香,浓郁的灵气也流出,胥朝起光闻味道便馋上了。
怪不得这果子这么难剥,还能上得了桌。
师兄也取出了一枚果子,他没有上手,而是用灵气将果子一裹。瞬间,果皮被完整卸下,露出了里面纯白色的果肉。
师兄用余光看了他一眼,胥朝起心意相通地拿起了一个小碗。
果肉落于碗中,只有小杏那么大。胥朝起用筷子将其送进嘴里。
果肉一入口,清香与奶香混合,还有着淡淡的花香,甘甜让人胃口打开,甜又不腻。
他回味无穷。
就在这时,第二颗果子也剥好了,依旧被胥朝起一口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
胥朝起浑身放松,惬意不已。
下界。
温掌门入祥云一刻后,南竞仙台渐渐安静下来,众人神色也逐渐严肃。
随着风声与鼓声响起,伏玄道在众目睽睽下敲响了神钟。
“二十七境宗门弟子百年大比——起!”
这一刻,数十弟子上前,其中一人更是显眼。
那人站在所有弟子最前方,在映天宗弟子着玄色时,他身上的道袍竟有一半都是白色,自腰身向下渐渐转玄。
他大步向前,仪态端庄,头戴玉冠,目光坚毅中带着不容拒绝。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走到了台前对伏玄道行弟子礼。
“弟子虞承洲,映天宗第十七代少宗,奉宗门之令,来应百年大比第一场。”
伏玄道看着如今已能独挡一面的徒弟,心中难免欣慰。
他笑着点头:“好,为诸位尊者看一下我映天宗弟子的风采。”
虞承洲还礼后,上了斗法台。
伏玄道看着虞承洲的背影,目光有些复杂。他摇着头,本欲蹙眉,却忽然笑了。
他望了眼天空,收回目光。
好好的一个孩子,却有了心魔劫,不过如今看来,却是绝处逢生。
祥云上,胥朝起一边看着前方的光幕,一边咬着碗中果肉。
听到“少宗”二字,他怔了怔,口中的果肉竟忘记嚼了。
“小曜……”师兄唤他。
胥朝起这才缓过神来,他咬着果肉,将惊奇的目光投向光幕中。
“少宗……他是少宗?”
在胥朝起小时,少宗便是少掌门的意思。
师兄“嗯”了声。
以往百年大比第一场都是映天宗少宗上场,斗法之人非人,而是几个修为高上几阶的傀儡人。
所谓开门红,如此一来大比有个好兆头,二来也不用其它门派与映天宗少宗对上,公开处刑,失了面子。
虞承洲上台,祭出了自己的本命剑。他眼神冷静,外界一切都未入他眼中。
“他是剑修?!”胥朝起放下碗,双手撑着桌面,明眸中堆满了笑,一看就极为喜欢。
温朝夕刚剥完一枚果子,听到了身旁人话中的喜欢,他眼神未变,神色也是淡淡。
这一次,他没有再取碧软果,而是取了一枚口感稍逊色的紫色果子剥了起来。
“嗯,正是。”说完,他将果子放入碗中。
胥朝起咬了一口,察觉到不对,他懵了懵,看向师兄。
“师兄,碧软果……”
“一直吃一种果子也不好,该换一换了。”师兄笑容依旧温和,哄他道。
胥朝起想师兄这话也有几分道理,便有些蔫蔫地吃起紫色果子来。
好在光幕中的虞承洲剑法极好,几招便击败了一个修为比他高两阶的傀儡。
“好!”胥朝起不禁赞扬,同时又吃了一枚较不好吃的紫果。
虞承洲挥剑,下一刻,一剑化万剑,无数剑影刺入傀儡。
胥朝起眼睛更亮:“此招极好,施展时毫无弊处,剑光凌厉,即便是我也不一定能打过他。”
紫果被灵气塞入胥朝起口中,他一边嚼着,师兄在旁道:“小曜不必妄自菲薄。”
小曜摇了摇头,眼睛弯弯:“技不如人便是技不如人,我也承认。”
虞承洲用剑在空中劈开,剑影翻转,一虚像竟在空中化形。
胥朝起更为惊讶:“人剑合一,剑气化形,好生厉害!”
他又吃了一枚不太好吃的黑果子,他蹙了蹙眉:“有些人剑法各有千秋,有些果子味道也各有千秋。”
好在黑果子也不算难吃,只是没有碧软果惊艳罢了。
虞承洲几套剑招下来,自然是赢得出彩漂亮。
众大能看到了映天宗新一任少宗的本事,更是诧异不已。
“这虞承洲可不一般,青出于蓝胜于蓝,我记得当年伏长宗都没有他如今出彩。”
身旁人笑了:“映天宗可是愈发强盛,少宗自然是一代比一代强。我活了也挺久,我看这历任少宗,无一人能比得上虞承洲!”
“后代比不上,一代未必啊!”有人意有所指。
周围人见状连忙闭上了嘴。
祥云中,胥朝起吃了许多各色果子,头发都耷拉了。
他望着虞承洲下台,好看的眸子晃了晃,感慨道:“他好生厉害,只比师兄当年差一点。”
正在拨黑果子的温朝夕手一顿,他望着表面平滑的果子,拇指在果皮上磨拭,瞬间果皮上多了个虫眼,他又顺势将果子抛下。
胥朝起嚼了一口新果子,清香与奶香混入口中,他眼一亮,看向师兄:“不是不能吃了吗?”
温朝夕去起皮来慢条斯理,不疾不徐道:“吃了些其它果子,也能换回来了。”
碗中又掉落了一颗奶白色的果肉。
胥朝起将果肉送进嘴中,又道:“我记得师兄当年二十来岁就会这些剑招了,我门中又无功法,全靠师兄悟。”
师兄低眸剥着果肉,仿佛不放在心上道:“骄傲自满不可取,需长期自谦,方可守住本性。”
胥朝起不觉得有什么,他弯下腰,一口咬掉了师兄指尖的果肉。
师兄指尖蜷了蜷,缩于掌心。
空气中响起了清朗的嗓音:“师兄就是厉害,天赋韧性皆是世间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