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堂内,烛光因流风而明灭,墙上的两个人影也在摇晃。
“一轮大比结束后,便让他们进入西境提供的秘境,倒也极好。”伏玄道手指敲击桌面,轻轻笑道。
西境境主笑容也真切了几分:“那也得多谢伏长宗了。”
一黑影从门外走进,先是弯腰拱手,见长宗与他人说话,便安安静静站在黑暗处等着长宗。
西境境主也不是没眼色之人,他向后瞥了眼,笑着起身推开椅子:“我也不叨扰了。”
说着,他拱手,伏玄道也抬手相送。
西境境主余光打量了玄衣男子一眼,走出了暗堂。
门被关上,暗堂也没了流风,烛火不再摇曳。
伏玄道转身走到墙角的柜子处,玄衣男子上前对着长宗的背影行礼。
“长宗,弟子已将灵石给那书生寄去了。”
伏玄道“嗯”了声,挥了挥手,弟子点头,转身退出暗堂。
暗堂仅剩只有伏玄道一人,空气静悄悄地,还有些冰冷。
他盯着一个小抽屉,俯身,手指带有停顿与微不可见的颤意将抽屉拉开,里面躺着一张灵纸。
伏玄道弯腰,双手将灵纸请出。他俯视着灵纸,一步一顿,半天才走到椅子前。
他将灵纸放在桌上,坐躺下来,仰望着黑漆漆的屋顶。
几日前的一个夜里,一张灵纸带着上面那位旨意降临。他慌张用双手将灵纸接住,本以为是什么颠覆二十七境的大事,结果一看,却让他当场迷茫。
其上竟是让他给一个话本中加上一对角色,且这对角色也是平平无奇,除了他们是一对男子,他也看不出有何不同。
伏玄道靠在椅背上,看着手中灵纸化作一团灵气飘到空中,仿佛从未存在一样。
*
傍晚,胥朝起趴在鱼缸前陪着小鱼,小鱼兴奋地用鱼尾碰着胥朝起的手指,一边好奇地仰头眨了眨鱼眼。
今日主人怎陪它这么久?
胥朝起看似乐得开怀,但在他弯着的眼眸深处,笑容却有些勉强。
他好像在故意拖着时间,仿佛停下来就会去面临一些事物。
他今日玩得比以往久得多,甚至腰都有些疼了。
随着他快蹲不住,胥朝起停止了与小鱼嬉戏,他下意识扭过头看向师兄的屋子,以往他身体不舒服就可以去找师兄。
胥朝起的眼中多了光亮,可当他意识到他们现在的状态后,光亮又渐渐熄灭了。
他看起来有些无措,但还是转过身朝着自己的屋子走去。
他与师兄这般疏远也已经好几日了,一开始他晚上捧着话本还能熬得晚些。可渐渐地,他睡得越来越早。直到今日,他看着窗外月色,这是师兄叮嘱他睡觉的时辰。
他望着月光,过了会儿,他把话本放到了外面,将被子卷过头睡去了。
第二日,他起得早,走到镜子前,他迟疑地拿起木梳,一愣一愣为自己梳发。
胥朝起一连梳了几天头发,已经熟练多了。玉冠也很轻易戴上,还显得很端正。可他无论看哪儿,都觉得不顺眼,总比不上师兄为他梳的头。
中午,他吃完饭,独自一人在整座仙山上游转。以往他觉得甚是喜爱且美好的景色如今看到却有些荒凉和落寞。
胥朝起觉得有些茫然,他本可以出去找他人一同游玩,但外界的一切又好像对他失去了吸引力。甚至他潜意识觉得,他要是寻到了外界的快乐,可能会失去自己最珍贵的东西。
游逛了许久,他乏了,也累了。这次他吃晚饭时比以往慢了许多。
他头埋在碗里,半天也不抬,余光却一直盯着对面的白色身影。
夜里,他躺在床上,抛去话本,呆愣愣地缩着脑袋。
天有些冷了,他将被子裹得更严实,空气中只有被凉风带进来的草木香,他嗅了嗅鼻子,鼻子有些酸了。
他好久没有闻到浓郁的檀香味了。
他贴着枕头,丝绸般墨发盖在脸上,随着夜已深,他的呼吸也不知道何时变得均匀。
透着凉风的窗户被无声关上,隐约可以看见白底墨尾的衣影伫立许久,又渐渐走远。
胥朝起做了个梦,梦里的他脱离了师兄的照顾变得独立。他不再像以往那么无忧,他开始思虑自己的将来。
他的天赋本就不错,没有师兄照顾吃了几次亏,他也就学会了坚持和努力。
他开始日复一日修炼画符排阵,终于在数年之后,他成了和师兄一样的一方大能,坐拥万千弟子。
只是那个时候,他已经不像现在的自己了。
他变得深谋远虑,也学会了虚伪与隐忍。他背后背着千万弟子与宗门,每一步步步为营,与世间所有人隔了一面墙……包括他的师兄。
他与师兄平起平坐,虽有同门师兄弟情谊,但往来更多的是利益,他们之间也夹杂着算计。
到最后他越爬越高,甚至成了二十七境之首。
梦中的他在高高的宫殿里一呆就是数千年,宫殿阴冷又孤寂,总是昏黑无光。
他常一个人走在石路上,从天亮走到天黑,穿过空荡无人的宫殿,甚至每走一步就有回音。
仙宫上有一间房他很喜欢,那里有一扇很大的窗,窗外有流水,他常常坐在蒲团上看着日出,仿佛看到朝阳就会想起谁。
日光与天同高,记忆涌来,他想起了他的师兄。
小时候美好的一切成了过去,再无人毫无保留地对他,在无人陪着他消散孤寂,再无人让他靠在身上,一靠就是一下午,再无人给他做香喷喷的鱼虾……
“师兄……师兄……”胥朝起梦呓,等他睁开眼时,天已经大亮了。
他看着窗外恍如隔世,手指摸着枕头,是湿的。
他双唇蠕动。
宋水清从未见过胥朝起如此早叫他。
海边,海风吹着两个人的鬓发与衣衫,宋水清有些担忧地看着心不在焉的胥朝起。
“起哥?”他在胥朝起眼前晃了晃手。
“嗯?”胥朝起眼神惘然。
宋水清抿唇,刚想说什么,却见胥朝起转过头,低声道:“你有兄长吗?”
“兄长?”宋水清蹙眉,疑惑道:“我是父亲独子,并无兄弟。”
胥朝起微叹,他低着头,额前碎发飞舞:“小时候与兄长亲密,长大后会不会疏远?”
宋水清没有兄长,也不懂,他只能凭借周围判断道:“这也属于正常。”
“嗯?”
“兄弟俩终要成家立业,小时候是亲人,长大后是亲戚。或许只有小时候是亲密的,越长大,越疏远,终究不回头,到了中年时,两人甚至许久见一次面,小时候不论你我,长大后却要提着礼……”
胥朝起听着,手指蜷住,唇色发白。
他回去时,师兄已经将午饭做好了。今日天寒,师兄做了些暖胃的餐食。
胥朝起趴在碗里,这些日子,他话越来越少,今日却反常突然问道:“师兄,我是早就弱冠了吗?”
师兄放下筷子,低眸看着碗中饭,笑了:“嗯,小曜早就成大人,可以成家立业了。”
胥朝起的喉咙突然干涩,像是被什么卡住,难以吞咽。
他也放下碗中筷子,看向师兄。
“师兄,我若是真的要成家立业呢?”
院中的风停了,胥朝起看不清师兄的眼,师兄顿了会儿,唇角含着浅浅的笑。
“若小曜要成家立业,师兄……给小曜一份厚礼,保准让小曜今后无忧无恙,随心所欲,开宗立派……成亲。”
师兄抬起头,胥朝起也头一次看清了师兄的眼神。
师兄筷子夹到一块鱼肉上,顿了顿,夹到了胥朝起的碗中。
“师兄还是小曜的师兄,无论何人都不能让你受委屈。”
胥朝起低头终于吃掉了师兄的鱼,他握着碗的手变紧。他知道师兄是认真的。
正是这样,他却越不好受。
他一口一口吃掉菜,又拿起一块糕点塞嘴里。
“师兄,这个好吃,还能做吗?”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前已经模糊了。
浓浓的檀香味再次包裹了他,他的双眼被锦衣所蒙,隔着锦衣,他感受到了那只熟悉的手。
“能做。”
后来,他抱着两大碟刚做好的糕点回了房。
他趴在窗上,一边吃着糕点,一边翻着话本。
窗外风起了,天气阴沉,似是要下雨。
他嚼了一口糕点,继续翻着话本。
然而,他才翻了两页,又吃了口糕点。到最后,话本已经无法吸引他的注意,他将糕点放到面前往嘴里塞。
毫不意外,他吃撑了,只能躺到床上缓缓。
困意袭来,他打了个哈欠,倒头睡去。
“轰隆隆——”雷声大响,胥朝起睁开双眼,屋外大雨倾盆。
天早就黑了,弄得房间也黑了,只有雨声。
漆黑的长夜伴随着孤寂,他怔怔。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望着华丽的屋顶。
为什么会这样?他想着一切的根源:男男有别。
胥朝起:……
他嘴唇动了动,眨了眨眼,有些恍惚。
仅仅只是男男有别,就让他成了这副模样?
太荒唐了。
他将目光移向面前,又在发愣。
他明白了,师兄是他最珍贵之人。只要能让他不离开师兄,一切代价都无所谓。
想通所有,他忽然变得轻松,眼中重新焕发神采,身上的青年气也来了。
他掀开被子,匆忙下床,连鞋也不穿就冲出房门。
雨水淌了一院,他赤脚踩过积水,朝着师兄的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