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行这番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了下来。

    特别是程船跟邓英。

    这是此前他们从来没有考虑过的一个问题。

    但确实是日后巨轮在乡镇发展起来后将会面临的一个问题。

    城市里的商业竞争跟乡下的竞争是不一样的。

    城市里他们的竞争对手也是同领域的商业公司。

    与外企或者是本地市场的零售业公司进行竞争，是正常的商业竞争。

    商业竞争，那想要赚钱，肯定就得要抢占市场份额。

    但乡镇上自己种植自己拿来集镇上售卖的小贩，都是一些以此谋生的个体户，甚至大多数都是上了年纪，无法外出打工，在家里种些菜或者是养殖一些鸡鸭然后能够赚些小钱，借此生存下去的农民，如果把他们的这点利益给剥削了，他们还真就像是刚刚程行所说的那样，是把他们逼上死路。

    程船跟邓英都是从农村里走出来的，他们前大半辈子都是在农村生活过，因此是知道村里是有许多上了年纪的老人，已经没有能力再去种地，就靠着开垦一片田地，种植些瓜果蔬菜，养一些鸡鸭去赚些钱，可以说，这是他们每年的收入来源。

    因此集镇上一坐坐一天，不管寒冬酷暑逢集都会去摆摊卖菜的人，才大多数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因为村里但凡年轻一些的，要么出去打工赚钱了，要么就去种地。

    这些都要比养些鸡鸭种些瓜果蔬菜要赚钱的多。

    程船跟邓英是越想越是惊怕。

    他们二人心地本就纯善，巨轮在安城发展起来，也没有像别的企业那样沾上许多不该沾的东西，那是程船走在了时代的浪潮上，正好在深城赚了一些小钱，然后靠着安城没有超市，吃着安城第一家大型超市的红利，最终做了起来。

    当别人发现这个利益，想要过来与巨轮竞争时，已经失去了先机。

    因此，巨轮真的发展起来，把这些村里老人逼上绝路的事情，他们是万不敢做的。

    而如果今天程行没有发现。

    巨轮真正发展起来，在乡镇垄断了整個零售业。

    那这种情况是绝对会发生的。

    两人细想之下，便才真正有些后怕。

    不过他们这样想，会议室里有些人就不那么想了，有一名负责采购的管理人员此时道：“但商业竞争就是这样，永远都是良币驱逐劣币，对于乡镇上的村民来说，我们巨轮的瓜果蔬菜是统一从县市里采购，然后发放到各个乡镇上的，卖的要比当地村民拿到集镇上种植的要便宜很多，我这段时间有下乡调研过这些，因为年关将近的原因，这些乡下的农民还会坐地起价，如果是不会讲价的人去买，要比我们超市里卖的贵上两三倍，哪怕是讲了价之后，其价格还是不如我们超市的实惠。”

    也有一些人同意了这名高管的说法。

    商业竞争本就如此，他们的价格明了优惠，服务也更好，还不会存在缺斤少两的情况出现，取缔这些种植个体户也是应该的。

    “是，用现代化方便快捷的超市去对抗落后繁琐的集镇地摊文化，我们确实有很大的优势，商业竞争也确实是残忍的，只有你死我活的局面，但商业竞争不该用在乡下的这些农民身上。”程行扫视了一圈，然后冷着声音说道：“还有，我今天来，不是来跟大家讨论巨轮是不是比镇上那些挑着竹筐卖菜的农民价格要低，购物是不是更方便快捷，我这次召集大家前来讨论的目的只有一个，巨轮如果做不到保证这些农民的利益，无法让这些人能在自己的土地上在自己的家乡生存下去，那么只能关闭。”

    程行说完后没再说话。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

    程船心领神会，他知道自己现在该上台了。

    于是程船咳嗽了一声，然后道：“巨轮从在市里的第一家开始到现在，虽然有过不少次商业竞争，但也都是合理的商业竞争，超市与超市厮杀这没什么，但我们不能拿乡镇上的农民去跟竞争的超市去比。”

    程船说完后又道：“巨轮是程行一手缔造的，他所有的决策我都会全部支持，如果无法保证这些农民的利益的话，那不如关闭。”

    程船这句话，无疑是表了态。

    看到程船这般说，会议室里的其它高管便没什么话好说了。

    毕竟巨轮还是他们一家人的，他们只是给这家公司打工的，最多只能提提意见。

    不过负责巨轮乡镇项目的总经理马瑜倒是笑道：“既然程总这么说了，那肯定就有解决的办法，我想听听程总你的解决办法是什么？”

    “解决办法有，也且只有一个。”程行道：“除了县里跟市里的巨轮以外，乡镇上的巨轮从明天开始除了到市县采购以外，还可以在当地种植的农民手里去采购。”

    “这些农民在集镇上卖的价格会很高，如果以他们在集镇上的价格去进行采购，我们再以我们现在的价格去卖，那么是会亏死的。”马瑜道：“就拿现在的大白菜来说，市场价是1块五毛钱一斤，现在镇上的地摊因为冬天天冷，又挨近年关的原因，物价都涨了很多，能卖到一块六到一块七，而我们从市里大量的采购能拿到一块钱一斤，在超市里卖则是一块三，这样每斤我们能有三毛钱的利润，但如果从农民自己种的手上去买，就算是可以把价格压低到一块五一斤收购，我们也是亏损的，而超市在乡镇上最大的利润就是这些瓜果蔬菜，至于服装电器之类，是没有多少优势的。”

    “当然，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把价格拉上去，比如白菜，把价格从一块五提高到一块八，这样才能保证我们有盈利，但这样一来，我们的价格优势也就没有了。”马瑜道。

    超市能做到价格比集镇上的这些摆摊的小贩卖的便宜，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他们跟市里大面积种植这些蔬菜的大户是有合作的，买的多，他们的价格自然就很便宜。

    而这些小贩自己种植的瓜果蔬菜很少，从他们手里收，太低的价格他们肯定不愿意。

    “无非是多赚些小赚些的关系，想解决又怎么可能解决不了。”程行道：“我们自然不能亏损，但涨价这种事情也不能做，因为这确实是我们立足的优势。”

    程行道：“给每个镇上的个体种植户发出通知，巨轮不强求收他们种植的瓜果蔬菜，但如果有想要不在冬天在雪地里挨冻，想要直接把货卖给巨轮的，也可以直接卖给巨轮，但收货的价格会比他们自己卖的价格低一些，至于每样物品低多少，我们再议个方案出来，但不论如何，都不能为了巨轮在乡镇的发展，而把82个镇上的许多以贩卖种植水果蔬菜的农民逼上绝路。”

    具体要比村民们卖的少多少，涉及到这些具体的数字问题程行就很头疼，因为这涉及的物品很多，每个物品的价格都是不一样的。

    这件事情很重要，如果办不好，后面将会造成很大的影响，程行不想吃这些乡亲们的血肉馒头，所以每一项措施程行都要严格落实下去。

    而他一个人是解决不了这些事情的。

    公司里的人他都不认识，也没有什么人信得过。

    这涉及的方面很多又都在数字上，所以他得请姜鹿溪过来帮忙。

    正好这些时间她闲在家里也没有什么事做。

    如果不是为了能让父母日后的心情能够好一些。

    能够让他们以后有些事做。

    只是巨轮的这些利益，程行根本不想去管，也不想去赚。

    哪怕只是现在他一个人赚的钱，也足够养活他们一家老小的了。

    但没办法，他不管，巨轮就会跟前世一样被其他超市给蚕食掉。

    最后父母依旧会因为自己努力了大半辈子的心血付之东流而郁郁寡欢。

    具体一些小的细节方面需要姜鹿溪帮忙落实，大致的方向程行刚刚已经说过了，就是巨轮哪怕少一份利润，少赚些一些钱，也得让这些村里的村民们生存下去。

    而且程行知道，父母也一定是这样考虑的。

    他们也都是农村出身的人，这种因为自己利益而把农民逼上绝路的事情，他们是肯定不会做的。

    “这次我在镇上几家巨轮调研的时候，除了这个问题外，还发现了一些存在的问题，不过跟刚刚那个问题比，这些问题就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了，不过改还是要改的。”程行道。

    正好这次寒假学校放了一个多月的假。

    程行就争取在这一个多月内，在离开安城去浙大上学之前，把这些问题全都改了。

    程行前世去过他们隔壁省的胖东来，不说拿巨轮跟胖东来做对比了，因为目前的巨轮根本就是没法比的，但就跟一些优秀的超市比，也存在很多问题。

    既然要改，那程行就想利用这段时间，把巨轮从头到尾的改革一遍。

    因为前世胖东来在网上很火，程行写一本的时候，男主的背景正好是按照他少年时的背景来写的，父母就是做零售业这行的，所以就去胖东来采了下风，本来他只是想过去随便看看的，谁知道被认出来后因为胖东来的老板很喜欢《安城》这部电影的原因，对他很是热情，程行有幸深入了了解了一下胖东来和其企业文化。

    他们老板之所以喜欢《安城》这部电影，是因为安城距离胖东来所在的许昌很近，只有一百多公里，虽然两个城市一个属于徽州一个属于河南，都属于淮河以北的城市。

    因此安城跟许昌都说着一样的话，风土人情，文化地貌也都一样。

    这个同样来自农村的胖东来老板，对于电影里陈行童年时农村的成长感触极深。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我们按低于他们平时在镇上所卖的价格去收，他们要是不卖给我们怎么办？”马瑜问道。

    这个问题在马瑜看来才是最棘手的。

    你给的价格比他们自己卖的价格低，他们真不一定会卖。

    “我们也不是做慈善的，不可能按他们所售的价格去收他们的货，那样巨轮就真的会亏损了，他们如果想卖，我们就收，如果不卖，那就自己摆摊去卖。”程行说完后又道：“不过我觉得，短期他们可能不会把货卖给我们，但随着巨轮占领的份额越来越多，最后他们肯定还会把货卖给我们，而且他们少了自己把货拿到镇上去卖的这些时间，来年可以多种一些卖给我们，只有我们少赚了些钱，少了些利益，他们的利益是不会变的。”

    马瑜闻言点了点头，笑道：“这确实是一个很好的解决办法。”

    马瑜对于眼前这个少东家其实是有些喜欢和钦佩的，自家老板可就他一个孩子，日后巨轮所赚的钱可都是他的，但是在这个年纪，不仅在最开始就能相信几个月后政府一定会修路，还能在巨轮刚刚起势的时候就能看的这么远。

    最重要的是能够做到为了别人的利益而去放弃自己的利益。

    这一点是很难的。

    因为以日后巨轮真正把各个乡镇的零售业份额全都抢占下来的营业额来看，丢的这份利益，按年计算，那绝对是一份不小的利益。

    因为如果要给农民分一份利益，怎么也能分一半出去。

    程船做出了最后的总结，他道：“那这件事情就交给程行全权处理吧，反正他既然是我们公司的副总，又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处理这件事情再好不过了。”

    程船说出这句话后，便开始了散会。

    其余人都走了，会议室里就只有程船和邓英留了下来。

    等别人都走完后，邓英有些后怕的说道：“儿子，多亏你发现了这点，不然下次去你姥爷家，你姥爷非得把我骂一顿不可。”

    程行的姥爷现在就住在农村。

    邓英让他来城里住了好几次，他都没来，说住不惯，还是村里舒服。

    而他在村里，现在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种他家门口的那一块菜地了，邓英每年都会给他不少钱，但他都不要，他自己也不缺钱，但可能是因为当了一辈子农民的原因，与地打了一辈子交道，人到老了种不了粮食，就想种些菜。

    程行姥爷的身体很好。

    种好菜之后，每年都会骑着电瓶车拉着这些菜到集镇上去卖。

    而且他的脾气还很大，因为毕竟有很多孩子嘛，脾气要是好点，是管教不了那么多孩子的，所以小时候不论男女，都被他给打过。

    程行的母亲哪怕到了现在，都还是很怕自己父亲的。

    不过他对程行他们这些小辈的人倒是很和蔼。

    也是算是中国自古以来就很存在的隔辈亲了。

    如果日后巨轮做大，把他弄的没菜种了，这老爷子还真会发脾气。

    “我们都是农村里走出来的，你这件事情做得很对，损害农民的利益做大做强的事情我们不做，儿子你放手去做就是，我跟伱妈全力支持你。”程船对着程行笑道。

    “我打算让鹿溪过来帮我。”程行道：“公司里没什么我认识的人，让他们来做我也不放心，而这件事情许多地方都需要专业的人帮忙，而鹿溪大学学的就是这个。”

    “行，那让小溪过来，我们直接给她一个经理的职位，配合你的工作。”程船笑道。

    “经理，爸你可真敢给啊！”程行闻言后摇了摇头。

    “经理怎么不行了？小溪可是保送华清的高材生，可是我们省的理科状元，来我们巨轮当一个经理我觉得还屈才了呢。”邓英说道。

    姜鹿溪的高考成绩确实很好，但是就算是华清出身，也没见过上来就从经理开始做的，不过程行说这句话，倒不是认为以姜鹿溪的能力配不上这个职位，而是上来就让姜鹿溪去当经理，这小丫头是一定不会做的。

    因为程行请她帮忙，不是只请几天，是想请她正式在巨轮入职帮他一个月，程行这样做的原因，有真的需要她帮忙的原因，也有想提前让她入职一家公司实习一下提高自己能力的原因，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入职之后，程行可以名正言顺给她发工资。

    当然，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程行如果要对巨轮进行由内而外大刀阔斧的改革，那么势必就会要在公司待很久。

    最起码剩下一个多月的时间，除了过年的那几天，都得在公司里忙碌。

    而那就要许久见不到她了。

    而让她来公司帮自己，正好既能帮自己，也能时常见到她。

    否则真让程行一个人待在公司里去处理一个月的事情，他会没有那个耐心的。

    “妈，不是说小溪不行，以小溪的能力，别说是经理，就算是总经理的位置也是能够随便胜任的，只是她的性格难道你们还不知道吗？一个经理，那么高的职位，一万块的薪水，你觉得她会做吗？”程行问道。

    姜鹿溪前世是能掌管申利这种百亿市值公司的人，巨轮一个区区经理的位置，她肯定是能够随便胜任的，这是这小妮子到底跟别人不一样，要是给她经理的位置，一个月一万块的工资，他是绝对会跑，绝对不会同意的。

    “那你说给她什么样的职位好？”程船问道。

    “马瑜的助理一个月工资多少？”程行问道。

    “六千。”程船道。

    “像我这样的副总呢？”程行问道。

    “副总助理是五千。”程船道。

    “那就给她一个副总经理助理的职位。”程行道。

    五千块，姜鹿溪应该能接受吧。

    “行，等下我跟人事部的人说一下就行。”程船说完后又道：“你以前没来公司上过班，我就没给你弄过办公室，等下我让人帮你弄一间总经理的办公室。”

    程行点了点头。

    父母还有事要忙，他们离开后，程行去马瑜的办公室找了马瑜。

    要说公司里还有一个比较熟悉的人，那就是这个此前相处过几次的马瑜了。

    程行接下来的工作，马瑜这个总经理也是需要配合他工作的。

    所以程行就跟他简单的聊了一下后面几天的工作。

    “程总，我听你的指挥，巨轮在乡镇上这个项目是由你一手缔造的，我虽然是这个项目的总经理，但如果没有你的话，这个项目都没有了，也自然就没有我这个位置了，你让我怎么做直接说就行。”马瑜笑着说道。

    “不愧是武大出身的高材生，说话就是好听。”程行笑道。

    “不过说实话，我是真有些佩服你的眼光，虽然最开始我同意接手了这个项目，但当时我也是没有信心巨轮能在乡镇上做起来的，后来巨轮连连亏损的时候，我都在想自己这个总经理的位置怕是做不长了，但没想到最后政府真给修了路，巨轮真实现了转亏为盈。”马瑜说完后又笑道：“而就在这种情况下，你却又能想到日后巨轮垄断之后，农民会被逼上绝路这件事情，不过我最佩服你和老板的，就是能够真的为了农民舍弃那么多利益。”

    “这个利益，日后可能要以千万计，如果巨轮的野心不只安城这一个市，而是徽州整个省所有乡镇的话，那么所损失的利益就大了。”马瑜说道。

    马瑜说完，给了程行一根烟。

    程行拿过来，马瑜用打火机帮程行点了烟。

    程行倒也没推辞，因为他许久没抽过烟了，身上并没有带打火机。

    烟点燃之后，程行抽了一口，然后笑道：“巨轮一路走来，干干净净。”

    马瑜愣了愣，他知道这句话的含金量，在这个年代，特别是巨轮快速发展的0几年，那些大企业的发展，特别是实体经济的发展，往往都是没有那么干净的。

    巨轮确实很干净。

    特别是现在，更干净了。

    程行抽完了手中的烟，然后离开了马瑜的办公室。

    他来到公司的地下室，便启动车子向着平湖而去。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