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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到底正月裏坐船的少, 那船夫隔三差五的就過來找林春燕,或者要一盤花生,或者要上一碗面, 看着來往的人就能怡然自得半天。
得了空, 林春燕也會和他聊一聊, 她比較好奇這船夫都去過哪些地方, 那邊的風土人情怎麽樣。
船夫一說這個就來了興趣,“去的地方多了, 很多都是到了碼頭就走, 不過像咱們白雲鎮這樣興旺的, 并不是這樣多。”
他們碼頭大, 有時候那些個往南方去的大船, 也會在他們這碼頭停靠一下,下來采買一些東西。
“咱們鎮上也熱鬧,三更半夜的也總有人在那裏擺攤, 葫蘆鎮那邊的人也愛半夜出來買東西。”
船夫的媳婦就是葫蘆鎮的,還說起來林春燕賣的那些豆幹豆皮, “他們那邊也有,我娘家小舅舅還拿來問我見過沒見過,說這樣好的東西,倒藏着掖着不肯讓他們知道。後來我就猜肯定是你那小舅舅送過去的。”
他來套近乎,還有一個原因, 就是想繼續長期穩定的送張小舅。
要是因此能再得了送貨的差事,以後的生計就不愁了。
那些送外賣的閑漢看到林春燕攤子擺出來,也都各個驚喜起來。
林春燕出來了, 也就意味着買外賣的人多了,他們能掙到的自然就多。
王閑漢和林春燕比較熟, 和她說了這段時間的近況,“可算是見到你們了,你們沒來的這段日子,我看那些酒樓都快樂瘋了。”
往年裏,他們也要早早的關門,可今年生意不好,都往後硬拖着。
那邊的閑漢唐娘子也說,“我還聽說岳陽樓說要年後請了大廚回來。”
她比較擔心林春燕,也一直記着她當時幫了自己的事情。
這個年能過的這樣好,大人小孩都高興,多虧了林春燕這裏的生意好。
林春燕聽了卻不緊張,“只管來了,看看到底誰的手藝好。”
見她這樣自信,攤子前的人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都知道,林春燕有這樣的資本。
正說着,遠遠就見一艘船停了下來,一群人高馬大的漢子們下來,旁邊還走過來一個熟悉的面孔,是那劉客商。
劉客商下了船就直奔林春燕的攤子,邊走邊給這些人說,“這就是我買那豆幹的地方。”
林春燕招呼了劉客商一句,“好久不見,劉掌櫃過年好啊。”
“林小娘子好。”劉客商趕緊拱了拱手,“真是有好長時間沒見,聽來往的夥計說,你們生意依然紅火的很。”
說了兩句,就把身邊的人介紹給林春燕,“這些客人都是從京城來的,說是也想買些豆皮豆幹,找上了我。”
劉客商那裏的貨本就不多,他看這些人來歷不凡,要的又那樣多,只好帶他們來找林春燕。
他也顧不上這才過了年沒幾天,生怕出了一點差錯,匆匆忙忙的就帶着人來。
林春燕打眼一瞧,也看出來這些人不對勁,先讓林桃紅去找了二郎,讓他們幫着把家裏的豆幹豆皮都拿來。
“怕是還得一會兒,不若各位好漢就先坐下來等一等。”
這些個漢子舟勞車頓,為了趕緊回去複命,一路上不顧風雪急忙趕路,中間經過的幾個縣府,因着下了雪受了災,老百姓的日子都不大好過,他們也沒怎麽吃上熱乎的飯。
見這面攤子上冒着熱騰騰的氣,還有不知道什麽的濃香味道飄過來,幾個人只覺得饑腸辘辘,也不推辭,就都找了位置坐下。
劉客商也跟着找了個位置,他伸着脖子往攤子上看了看,先要了肉夾馍。
“好長時間都沒吃到熱乎的了,之前讓夥計們帶回去的,都有些涼,味道自然沒有剛做出來的好。”
誰想大過年的就出來跑這一趟,但是想到來林春燕這裏能吃上不少東西祭五髒廟,劉客商就覺得挺值的。
林春燕挑了幾塊紅燒肉放在案板上,把那雞蛋和肉一塊切成了碎末,燒餅從中間撕開之後,把雞蛋和肉都放了進去,又舀了兩勺湯汁。
這麽一會兒的功夫,劉客商就看的口水都快流出來,接過之後就咬了一大口。
等解了饞,才問林春燕,“最近可有什麽新鮮的吃食?”
他可是知道林春燕的本事,定是能做出不少好吃的來。
林春燕想了想,“倒是還有煎餅果子和鹵下水。”
劉客商一聽煎餅果子,就有些失望,這東西他們家也有,不過是面糊糊裏面加了雞蛋,也沒什麽新意。
這幾個漢子剛才都要了面條,見劉客商捧着那肉夾馍吃的香,就有人過來也要了兩個。
聽到煎餅果子,這人立刻就高興起來,“我們那邊也有賣這個的,說來也有好長時間沒吃過了,再給我來一個。”
他們這些人最不差錢,林春燕也不怕他們賴賬,拿了面糊糊就倒在面稱上,弄成一個圓餅之後在上面磕了雞蛋,撒上芝麻,蔥花,小鹹菜,又抹了醬,那股香味就飄了出來。
劉客商看着這煎餅和自家做的不太一樣,裏邊還放了果子,那大漢接過之後直接咬了一口,還能聽到磕嘣脆的聲音。
外面是軟軟的雞蛋餅,裏面是脆脆的果子,再加上裏面的醬料和小鹹菜,這大漢直接豎起大拇指來。
另一邊要了肉夾馍的胡子大漢,湊過來問,“白哥,你這煎餅的味道怎麽樣?我剛才吃的那肉夾馍味道真是絕了。”
白哥直接把煎餅果子遞過去,“你自個嘗嘗,這味道挺正宗的。”
留着胡子的大汗也不客氣,直接咬了一口,瞬間就被那煎餅果子的口感征服,讓林春燕再給他做一個。
另外兩個漢子連嘗都不嘗,直接開口,“我們這邊也各來兩個。”
“那下水給我來一份。”
他們這些人都是跟着趙王混的,平日裏也是錦衣玉食,那下水還真沒人願意吃。
胡子大漢卻喜歡吃這些,要了下水之後,就在一旁大口吃起來。
白哥覺得香,嘗了一筷子,也跟着要了一份。
“這味道絕了。”
這時候,面條已經做好了,熱氣騰騰的端上來,這些漢子既不怕燙,吃的又快,沒多大會兒功夫,那一碗面就已經下了肚。
他們似乎還沒吃夠,有讓林春燕再上一碗面條來,有要鹵下水的,林春燕被他們的飯量給驚到了,怕他們吃撐了,就多了句嘴。
之前也不是沒有這樣的例子,胡大強帶着他的媳婦兒和兒子過來吃飯,他那兒子才五六歲的年紀,見了好吃的哪裏走得動道,一下子吃的太多,回去就難受起來。
後來還是找了郎中紮的針放了血,才消化下去。
這些漢子卻都哈哈笑起來,“小娘子別怕,你只管做出來,我們這些人飯量大的很。”
張大娘也被驚到了,就是碼頭上幹苦力的這些人,也從來沒有這樣放開肚皮吃過,他們那肚子就像無底洞一樣。
林春燕見他們有分寸,就又給他們多煮了些面條,這次換了口味,那些個漢子天南海北的都走過,見她這裏面條種類多,還有人過來專門挑了自個兒喜歡吃的。
“沒想到小小的攤子上竟然也這樣讓人大開眼界。”
胡子大漢吃了三碗面兩個煎餅,兩個肉夾馍,一碗鹵下水才停下來,滿足的打了個嗝。
張大娘知道不禮貌,可還是忍不住盯着這些人的嘴看,想知道他們的嘴和肚子到底有多大,能裝下那麽多東西。
吃飽了,他們這些人才覺得這一趟不白跑,沿路的艱辛也在這一刻被撫平,想着待會兒拿了豆幹就能回去交差,心情就舒暢起來。
他們自小就被培養,心裏想着只有能不能辦好差事。
雷霆雨露都是君恩,是被深深刻在骨子裏的。
即便只是為了一個小娘來尋那什麽豆皮。
想着待會兒那些豆幹豆皮就能被拿來,胡子大漢又朝林春燕說,“小娘子,麻煩你再做些吃食來,待會兒我們路上吃。”
那邊被叫做白哥的人也要了一些,“盡管包了來,下水也來一碗。”
林春燕就又給他們做了肉夾馍和煎餅果子,都拿了油紙包着,這些人直接塞進懷裏。
胡子大漢打趣白哥,“這裏下水好吃,我知道京城裏也有一家,和這個味道差不多,冬天當值結束了去吃上一碗,熱氣騰騰的,渾身都暖和!”
白哥故意冷笑,“原來每次當值結束都是去吃下水,怪不得找不到人。”
胡子大漢趕緊自打嘴巴,看着二郎把豆幹豆皮拿來,确定是這東西之後,這些人又像來的時候一樣,急匆匆的上了船。
只扔了一角銀子在桌子上,“剩下的也不用找,小娘子這手藝好,以後不愁沒有大前途。”
林春燕笑了笑,對這白哥說,“我人小,見識也淺,只覺得在這裏擺攤子就好。”
白哥不過嘴上一提,倒沒有再多說什麽。
劉客商還有好多事情想和林春燕說,這時候也顧不上,只能約了下次見面的時候,也匆匆的跟上。
碼頭船夫又晃蕩過來,小聲嘀咕,“一看他們就是從京城來的,手筆真是大的很。”
張大娘也在那裏啧啧稱奇,“吃了有小山那樣多,聽他們剛才在那裏說,北邊有幾個縣城遭了災。”
“年前的時候我就聽說了,今年雪下的格外大,好多地方的屋子都被壓塌了,還有不少人凍死了。”
他們這邊好歹挨着銅山,只要有手有腳,總能夠掙上幾個銅板。
林春燕嘆氣,“也不知道朝廷會不會幫助他們。”
其他人都沒說話。
回去之後,才見林二嬸和孫娘子都是一副見了鬼的表情,林春燕奇怪,“這是怎麽了?”
那邊林鳳蝶的嘴唇動了動,她聽了一肚子的八卦,實在忍不住想要說出來,可這裏人多,她又不想讓人發現她愛說閑話。只能這樣,在後面蠕動着嘴唇。
李氏見她願意出來,也就跟着一道過來在這裏做繡活,竈間裏暖暖和和,可比在家裏舒服多了。
這些大人們給張大娘使眼色,把她單獨拉到一邊,嘀嘀咕咕說起來。
林春燕也不理會他們,不用她去問,林鳳蝶已經蹦蹦跳跳的過來,說是要吃東西,可把一肚子的話都說了出來。
“彭大叔去找疙瘩娘,被他兒媳婦抓了個正着。”
疙瘩娘就是丁慧娘,她家的那個小兒子名字就叫疙瘩。
林春燕覺得她很能吃苦,聽說只要天一亮,人就往山上跑,每天都背着兩大捆柴火下來。
她家男人不能活動,成日躺在床上,蓋多少被子都覺得冷,丁慧娘就每天找了柴火來。
有時候找了野生的平菇金針菇之類的,就會給林春燕送來,還林春燕給她東西,放在門口就跑。
這樣的人,說她和彭老爹摻和在一起,林春燕都被吓了一大跳。
韋柔姐是個有心機的人,發現彭老爹的異常之後,總是不時的就會跟着一道出去。
柳娘子是個心大的,壓根就沒發現家裏的氣氛不對,只每天想着如何偷懶不幹活。
彭老爹認定了洪娘子是把石榴爹推下去的,蹲守了好幾次,才蹲到洪娘子單獨出來。
彭老爹就想乍一乍她,“是你把棍子推下去的吧,他都喝醉了酒,怎麽可能上山?”
洪娘子被這聲音吓了一大跳,她這段時間輕減了不少,人瘦瘦削削,像是一陣風就能被吹倒。
從前滿臉的戾氣與不甘都不見了,只皺眉盯着彭老爹看。
後面的韋柔姐聽到了這句話,吓得心髒都差點跳出來。
她以為今個有了成效,能看到彭老爹和洪娘子的私會,到時候抓住了,她也好和彭平安一塊兒出去單過。
房子都想好了,就蓋在林春燕她家那邊的地方,那裏風水好,他們兩口子再勤快一些,以後也能過上好日子。
可聽了這話,再看彭老爹一臉的認真,韋柔姐也被吓壞了。
她想,如果真是洪娘子動手的,彭老爹這個知情人,就可能會有危險。
管,還是不管?
比起柳娘子來,韋柔姐更讨厭這個公爹。柳娘子雖然又懶又饞,但是人沒那麽多壞心眼,一眼就能望到底。
可彭老爹不是,有什麽事情他也縮在後面,村裏人只說柳娘子懶,可柳娘子好歹還做了飯,養活着他們一家。
彭老爹做了什麽?
就在她猶豫的時候,洪娘子說話了,“我不知道你這話是從哪裏來的,我和石榴爹已經過了半輩子,就指着他做壯勞力,把他推下山,對我有什麽好處?”
彭老爹不信,“那時候我和石榴爹一塊兒去找疙瘩娘,你看到了對不對?”
“你們為什麽要去找丁慧娘?”
洪娘子臉上的驚慌只是一閃而過,她并不想和彭老爹糾纏,只冷笑了一聲,“你們不都是去找疙瘩爹說話嗎,和她有什麽關系?”
彭老爹咽了咽唾沫,見洪娘子死咬了不放,只能威脅了幾句,才往回走。
韋柔姐沒有着急離開,她才來這村子沒多長時間,對丁慧娘也沒有什麽印象,裝作出來找柳大娘,走到了丁慧娘家。
丁慧娘剛從山上回來,身上頭發上都是一層土,因為長期要背重的東西,身子都有些佝偻。
這是一個長期因為勞累而布滿了歲月痕跡的人,哪裏還有半分姿色,韋柔姐沒多想,轉身就要走。
可這時候,她看見村裏一老漢過來,叫住了丁慧娘。
“疙瘩爹可在家?”
丁慧娘的身子有些僵硬,點了點頭,“不過他已經睡下了,還是晚點再來吧。”
那老漢卻嘿嘿笑了兩聲,“這有什麽,我去看看他。”
那老漢進去,疙瘩很快就被趕了出來,無聊的在門口玩。
韋柔姐像是想到了什麽,滿臉的震驚。
再等下去,那老漢果然出來,疙瘩才又重新進去。
韋柔姐轉身走了,這件事情被她死死的摁在心裏,沒往外吐露一個字。
她知道這是丁慧娘要活下去的辦法,她得養着疙瘩爹,還得給他換藥,可她又沒有其他的收入。
韋柔姐就想到了從前她過的那樣的日子,只覺得十分諷刺。
有姿色沒姿色,在那些人眼裏真的重要嗎?
他們只是一群連褲腰帶都管不住的人。
怕是村裏好些個漢子都知道丁慧娘在做這種事,可他們默契的都沒有往外說,甚至可能在心裏覺得,他們這是為了疙瘩爹好。
林春燕聽完之後,許久都沒說話,只問林鳳蝶,“那你們又是怎麽知道的?”
“哪裏有不透風的牆!”
林鳳蝶往那邊張望了幾眼,見張大娘他們還在那裏嘀嘀咕咕,才繼續往下說,“是疙瘩爹自己要尋死,從屋子裏爬出來,結果被柳娘子看到。”
柳娘子去幫疙瘩爹,把他扶了進去,正好撞見了彭老爹和丁慧娘。
林春燕:……
“這也太……”她都不知道該如何說,怎麽就那樣的巧。
那柳娘子看到彭老爹這樣,如何不生氣,先把那丁慧娘打了一頓,就拉着彭老爹回去。
彭老爹連褲子都沒穿,着實的丢了一次人。
張大娘聽完之後,就要去看柳娘子,“她的日子也過得太慘了,那丁慧娘實在不是個東西。”
可沒人附和她,都知道丁慧娘是走投無路了,但凡能有一點別的辦法,她也不會這樣。
彭老爹見事情已經敗露,還想着給石榴爹讨回公道,非說他過去找丁慧娘,只是為了問清楚情況。
柳娘子壓根不信,她倒沒有特別大的情緒起伏,早就知道彭老爹不是什麽好人,他們倆誰也不嫌棄誰,就這樣湊合過下去。
可誰知,彭老爹倒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那邊韋柔姐還在勸柳娘子,她先前就知道這事,能夠比較冷靜的給柳娘子分析。
柳娘子回頭一想,也知道那丁慧娘是個可憐的,只問他們給丁慧娘幾個銅板。
他們這些人手裏都沒錢,有錢了早去逛勾欄瓦子,彭老爹被問的沒辦法,才比劃了兩個手指。
柳娘子和韋柔姐看到那兩個手指,心裏都是五味陳雜。
“疙瘩娘真是……”真是命苦。
柳娘子有些後悔打了她那一巴掌,韋柔姐看出來她的想法,倒是高看了柳娘子一眼。
原本,這事鬧出來之後,韋柔姐就想帶着彭平安直接分家,可見柳娘子這樣,倒打算帶着她。
張大娘過來了,跟着柳娘子一塊兒罵了會兒彭老爹,才問她是如何打算的。
“我和柔姐都商量好了,也在你們家旁邊蓋個房子,我們三個搬過去。”
沒有和離,但也差不多了。
林二嬸知道了先不同意,“我們已經看好了那位置,你們得靠邊去。”
柳娘子和韋柔姐也寸步不讓,兩邊人就吵起來。
見柳娘子還能這樣,就知道她沒什麽事,張大娘樂意看他們鬧騰。
往後,他們這邊人多了,住着就更安全也不用天天去挖地窖。
張大娘一想到要去挖坑,身上就覺得累的不行。
擺完攤回來都那樣累了,還要挖坑,簡直比之前她自己在家的時候還要恐怖。
“那丁慧娘呢?”林春燕關心的問。
“不過是個可憐人,和她計較做什麽。”
林春燕松了一口氣,她倒不是聖母,只是和丁慧娘接觸了幾次,覺得她人還不錯。要是真的因為這事想不開,眼睜睜的看着她死了,怕是後半輩子她都忘不了。
李氏和林鳳蝶已經走了,他們這些當娘的不好開這樣的口,直接和他們說了,可也沒攔着他們聽。
村裏好些個人都在議論這事,他們怕自家男人也跟着丁慧娘有牽扯,紛紛審問起來。
可沒人去找丁慧娘的麻煩,就是有那脾氣烈的,也只在自家門口罵上幾句。
丁慧娘神色很平靜,從柳娘子鬧出來這事開始,她就一直這個表情。
旁邊炕上躺着疙瘩爹,他一臉悲憤,痛苦着問,“為什麽不讓我死?”
丁慧娘唇角往上提了提,“死了有什麽好,好死不如賴活着。”
她臉上的笑容只讓疙瘩爹覺得恐怖,用他最大的聲音嘶喊出來,“你沒一點羞恥之心!你讓那麽多人……”
他說不下去,只覺得一陣陣惡心。
丁慧娘還是很平靜,甚至給疙瘩爹蓋了蓋被子,“所以你故意爬出去,撞見柳娘子嗎?”
疙瘩爹沒想到她竟然能看出來,神色一頓,心底湧出一股寒氣來。
丁慧娘嘆氣,轉身往外走,在心裏盤算着,沒了這個營生,以後可怎麽養活他們。
是的,她還要養活疙瘩爹,讓他日日躺在床上被自己擺布。
這是她那早死的大兒子用命換來的,她不能讓疙瘩爹死了。
那樣,好像她大兒曾經做的一切都是笑話。
洪娘子站在外面敲門,送來了一塊豆腐。
丁慧娘和她的視線交彙,洪娘子什麽也沒說,放下豆腐轉頭就走。
丁慧娘卻看懂了,剛才還平靜的眼睛裏,掉出兩顆眼淚來。
石榴不明白洪娘子這時候為什麽非要湊上去,“村裏人肯定都不和丁慧娘來往了,娘是瘋了嗎?”
麥芽把豆子磨好,沒看石榴,只說,“娘肯定有她的道理。”
石榴着急跺腳,“你怎麽只會說這句話!”
麥芽沒再開口,卻想到了前段時間他看到的事情。
他是跟着洪娘子上的山,本來在外面和人玩,見洪娘子出了門,他不放心才跟了上去。
不過他貪玩,路也不好走,到山上的時候,就見洪娘子一臉失魂落魄的下來。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但本能的藏了起來。
洪娘子回家之後,就裝作從來沒出去過,到了下半晌的時候,才假裝出門找人。
麥芽跟着一道去找人,親眼看着他爹就摔死在洪娘子下來的那山上。
麥芽不敢聲張,只夜裏常常驚醒。
洪娘子送了豆腐回來,正好碰到林春燕。
兩個人都是一愣。
林春燕沒想到洪娘子竟然去看丁慧娘,他們兩個人,什麽時候有的交集?
洪娘子和丁慧娘都有些慌張,又強自鎮定下來。
到了家,洪娘子還覺得心髒怦怦跳,也想起來之前發生的事。
石榴爹喝了酒,說要出門去,洪娘子沒攔住,石榴爹還揮了拳頭說要打她。
洪娘子只好作罷,可心裏到底不放心,就跟在了石榴爹的身後。
眼睜睜的看着,石榴爹跟在了上山去摘東西的丁慧娘身後。
她和丁慧娘的關系不錯,但也是曾經的事情,不知道石榴爹為什麽要跟着。
湊近了,才聽到石榴爹和丁慧娘因為兩個銅板的事情争執起來。
洪娘子滿臉的震驚,萬萬沒想到丁慧娘竟然做起了這皮肉的生意,也沒想到,石榴爹會去找她,卻不願意掏那兩個銅板的錢。
推搡間,石榴爹發了狠,用力掐住了丁慧娘的脖子。
丁慧娘跌倒在地,一時呼吸不暢,她本來就長期吃不飽,身體瘦弱的不行。
可她也不想就這樣被掐死,蝼蟻尚且偷生,她想活下去怎麽就這麽難?
丁慧娘覺得呼吸越來越困難,手胡亂的摸着,想找到石頭。
可她沒找到,附近一顆石頭也沒有,明明以前上山的時候,随便一踢就是一個石頭。
老天爺這是要絕了她的路。
丁慧娘閉了閉眼睛,就在這時候,石榴爹身後有窸窣聲傳來。
她的視線已經模糊,可還是認出來了洪娘子。
她手裏拿着一塊石頭,驚懼交加的看着他們兩個人。
石榴爹回了頭,也看到了洪娘子。
他沒把洪娘子放在眼裏,只用了另一個手揮舞着拳頭,“你且起開,要是多管閑事的話,小心回頭我打死你。”
邊說邊去解褲腰帶。
洪娘子放下了石頭,後退了幾步。
丁慧娘閉了眼睛,想着他們家的疙瘩,他那麽小,也不知道以後怎麽活。
可下一刻,洪娘子舉起石頭,砸向了石榴爹。
石榴爹懵了,松開掐着丁惠娘的脖子,不可置信的往回看。
洪娘子手裏的石頭并沒有放下,她又砸了一下。
石榴爹暈乎乎的站起來,就想去抓洪娘子。
丁慧娘捂着自己的脖子,在那裏大力的咳嗽起來,眼淚和鼻子呼了一臉。
石榴爹本來就暈乎乎的,被砸了那麽幾下,站都站不穩,洪娘子沒什麽危險。
石榴爹膝蓋着地發出了咚的一聲巨響,再沒力氣站起來,捂着被砸破的頭,指着洪娘子說,還再放狠話,“你給我等着!”
等他好了,看不把洪娘子好好的收拾一頓。
還有丁慧娘這個賤_人。
都不知道被多少人睡過,竟然還要兩個銅板!
洪娘子的石頭上已經濺滿了血,見石榴爹倒在地上,才把石頭扔下,一臉的惶恐。
等會兒石榴爹真的醒來,是絕對不會放過她的。
她知道自個面臨的日子是什麽樣,才這樣的害怕。
丁慧娘已經不咳嗽了,但她的脖子上有兩個巨大的手指印,深深的嵌進了皮膚裏,可想而知用了多大的力氣。
她看着洪娘子,洪娘子也在看她。
兩個人認識,當時是差不多前後腳嫁到青山村的,加上她們年歲差不多,當時也時常來往。
可命運捉弄,兩個人都成了如今這副模樣。
疙瘩爹斷了腿,她家的老大也沒了。
丁慧娘舔了舔幹澀的嘴唇,往前走了兩步,使勁拉扯着石榴爹。
她用力往山邊拽石榴爹,也分了神去留心洪娘子。
她不知道她會怎麽做,是到了山邊,把他們兩個都推下去,從此一了百了,還是會幫她。
洪娘子沒動,就像是吓傻的一樣,看着丁慧娘把石榴爹推到了山下。
很久很久才聽到了沉重的碰撞聲,洪娘子才覺得手腳發軟。
丁慧娘沒有立即下山,只讓洪娘子先走,“你到了下半晌再出來找人,別讓人看到你上了山。”
洪娘子還是沒動,丁慧娘推了推她,“你別怪我,他要是活着,咱們兩個都得死。”
洪娘子身上打的都是傷,她的脖子的處也有一個碩大的手印。
打人是會上瘾,洪娘子越來越信這句話,一開始的時候,石榴爹只是會扇上幾巴掌,後來會薅着她的頭發,再後來用了腳踹她的肚子。
身上的傷越來越難消,到現在,幾乎沒有一個完好的地方。
可石榴爹已經打順手了她,只要有一點不如意,回來就是一頓打。
昨天,石榴爹喝了酒之後,那雙手就直接掐在了她的脖子上。
要不是麥芽和石榴,她恐怕就一命嗚呼。
剛才看到石榴爹那樣對丁慧娘,讓洪娘子一時有些恍惚,只覺得躺在那裏的人是她。
她也會被這樣掐死。
洪娘子拿了石頭砸過去,就像已經做了千百次那樣,一下又一下。
丁慧娘沒靠近林春燕,對她過來很詫異,只讓她趕緊家去。
“別和我有來往,對你名聲不好。”
林春燕把東西放下,見她還好好的,只說沒有過不去的坎。
丁慧娘笑了笑,“燕娘你心腸真好,我經常上山去,雖然如今山上的雪還沒化,可是已經有小草冒出了頭。”
蒲葦紉如絲①,丁慧娘雖然不知道這句話,她卻知道那小草的生命力很茂盛。
不管發生什麽,她從來沒想着尋死。
這天晚上,村裏依然雞飛狗跳,好些個人家都在盤問自己的男人,可仍舊沒一個人上門去找丁慧娘。
他們都知道她是迫不得已,也不想做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韋柔姐坐在竈火前,神情有些愣愣,柳娘子從外面進來,在那火都快熄滅了,趕緊哎喲一聲。
“你這是想啥呢?快看看鍋有沒有糊。”
韋柔姐這才回過神,見柳娘子絲毫不受影響,就好像那事根本不是發生在她身上一樣。
她以為柳娘子就算不去找丁慧娘鬧了,也會哭上一哭。
柳娘子似乎知道韋柔姐在想什麽,只哼了一聲,“我也從來沒靠過他,以後要和你們去過日子,那自然是好的,有什麽不樂意。”
“那丁慧娘呢?”
柳娘子剛開始沒說話,聽着柴火噼裏啪啦的聲音,才嘆氣,“不過是個可憐人,要不是走投無路,誰願意做那皮肉生意。”
韋柔姐不知道眼淚什麽時候掉下來,柳娘子看見,也當做不知道。
“娘,我……”
她想張口說什麽,被柳娘子打斷。
“這人啊,只活這一輩子,誰不想活個好樣出來?我還天天只想着躺在床上,不用動就有大把吃的來。”
見才說兩句正經話,柳娘子就又說起這個,韋柔姐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覺得心裏難得的暖洋洋。
“不管從前咋樣,都是為了讨口吃的,只看以後能不能好好的活個人樣出來。”
韋柔姐把那話咽到肚子裏,她沒想到柳娘子早就知道了,也沒想到柳娘子這樣豁達。
她把眼淚憋回去,看着柳娘子說,“馬上就立春了,山上怕是有不少野菜,娘待會兒上山看看,找一些野菜回來,等過幾天咱們就蓋房子。”
雖然有房子這個大蘿蔔在前面吊着,柳娘子還是哎喲了幾聲,“山上哪裏就有野菜?這才立春,怎麽着也得到了雨水才有。”
“怎麽沒有?左右不過慢慢的找,難道咱們立春那天,就不吃春餅了?”
韋柔姐又開始恢複了從前那下達指令的樣子,也不管柳娘子嘟囔什麽,只做下這個決定,“以後就咱們三個過活,你們都是沒有謀劃的,萬事都得聽我的。”
立春這天,官府要舉行盛大的迎春鞭牛儀式,鎮上好些個人都要去看。
何娘子提前就來和林春燕說,讓她多留一些春餅,“等從縣城裏回來,我就領着我們那口子過來。”
林春燕就笑,“你家那口子願意過來?”
“不願意也得願意,那可是立春,必須得吃春餅。”
不用想,林春燕這裏的春餅定然是美味的很。
李娘子也提前過來,想要讓林春燕幫忙做一些,“從前我還覺得自個兒手藝好,上次冬至的時候,捏出來的餃子全都讓下人吃了,郎君小娘子全都來你這裏買。”
李娘子心裏也不是沒有泛酸,可她嘗了林春燕調出來的那幾個餡,也只能在心裏自嘆不如。
到了立春這天,她也就沒有忙活,只和采買的趙婆子說了,要來她這裏買上春餅。
“你們府裏的老太太不去看鞭牛嗎?”
鎮上大多數人都要過去沾沾喜氣,李娘子卻搖搖頭,“老太太年紀大了,不愛湊這樣的熱鬧,只讓小郎君他們一道去。”
林春燕接了這活兒,盤算要做了什麽樣的菜來。
立春,就要吃的鮮一點。
林桃紅卻惦記着要去□□勝,有好些人今兒個就已經戴上了春勝,讓林桃紅好一陣眼饞。
那春勝有金的,有銀的,也有用紙做的,不過形狀都是類似,都是仿着戴勝鳥制作的。
林春燕摸出幾個大錢,讓林桃紅去買了紙做的,一人一個,又給二房他們捎回去幾個。
林二嬸眼見着村東周邊的地方成了香饽饽,自然坐不住,只想着趕緊蓋起房子,把林二叔林三叔都叫了過去。
馬上就要開春,到時候地裏也忙活起來,得在這時候把房子蓋好。
村東地方大,可以前院後院的都蓋的大一些,也學了林春燕他們家,把豬圈蓋在旁邊。
越想,林二嬸越覺得渾身都是勁。
孫娘子很是羨慕,可人都是對比出來的,再一想丁慧娘,她心裏的那點不平衡也煙消雲散。
丁慧娘今個出門的時候,還想着會不會有人扔了爛菜葉子或者石頭,她已經做了這種思想準備,即便被扔了,也只能怪自個兒命不好。
她背着簍子繼續往山上走,路上碰見了好些個人,不過大部分都只是淡淡的掃她一眼,有那實在氣不過的,等她走遠了才往地上啐一口。
丁慧娘只覺得人都輕松了不少,她最喜歡上山了,站得高就看得遠,四處又沒什麽人,好像整個地方都是她的。
她挖到了野蔥野韭菜,一些荠菜也悄悄的冒了頭,再過幾天,怕也就能吃了。
時間真神奇,明明前段時間天上還在飄雪,可立春一到,這些個野菜還是冒了頭。
這邊的山轉完,她又去了村東的山,那裏死過人,可她一點也不怕。
丁慧娘挖了半簍子才下山,經過林春燕門口的時候,把東西都放下。
這是還禮,她不喜歡占人便宜。
孫娘子聽到了動靜,開門就看到丁慧娘走遠的身影。
她回去了和李婆婆說起這事,李婆婆也只搖頭嘆氣。
“都是可憐人,疙瘩爹這樣,還不如……”
“可能是人家兩口子關系好吧,不是說從小就認識。”
李婆婆也這樣認為,只說以後見到疙瘩,就讓他來家裏玩。
“咱們家如今的日子好過多了。”
李婆婆這是想幫助疙瘩,多張嘴,他們家也養得起。
“他們都在村東蓋房子,看得我也眼熱。”孫娘子有什麽想說什麽,“都說那是塊好地方。”
李婆婆手裏拿着不少錢,她也怕發生林春燕家那樣進賊的事,不過好在他們住在村裏面,就是喊上一嗓子,也會來上不少人。
“你是個什麽打算?”李婆婆還是問了孫娘子,“要是以後打算再找,咱們也沒必要蓋房子。”
孫娘子聽出了李婆婆話裏的意思,驚喜的問,“那我要是不打算再找了,咱們也去旁邊蓋一個?”
挨着林春燕和林二嬸,孫娘子想想就覺得美。
“要不咱們再攢攢錢?”
孫娘子哎呦一聲,“就怕晚了,沒那麽多地方。”
李婆婆不信,“那村東地方大着呢,怎麽就沒地方。”
又說,“這到底是誰帶起頭,說那地方風水好的?”
“就那算命的董婆子,先給錢娘子說了,錢娘子又和二郎娘說,他們才着急忙慌的要去那邊蓋房子。”
“董婆子?她說的話能有幾分準?”
裏正看着過來找他的這些人,只覺得頭又疼起來,“住着好好的,都瞎鬧騰什麽,蓋房子不需要錢?”
有那閑錢,多買上幾畝地不好嗎?
這些人都是聽說了村東那地方風水好,就想着也去湊熱鬧。
裏正這一天什麽也沒幹,只把他們都給趕了回去,問就是沒錢,但是想要蓋房子。
他能有什麽辦法?只恨不得這些人的腦子能清醒清醒。
林春燕家能發起來,是跟那地方有關系嗎?
裏正只覺得,那地方的風水才不好,不利家裏的男丁發展。
趙娘子在那邊住了多少年,他們家也沒發起,反而李有福被退了婚,還被人家女方好好的鬧騰了一陣。
柳娘子家更是和彭老爹沒關系,搬出來單過,只把彭老爹留在老家。
裏正越想越覺得是這回事,見自個兒的娘子也有這個意思,忙讓她快打消這念頭。
他可不想出事,他兒子還要考舉人。
林春燕回家就攤起面餅來,她做的面餅薄薄的一張,提起來看,還能透過那面餅看到光。
林桃紅把春勝拿出來,還不忘給梨花帶了一個。
梨花拿着那春勝謝了又謝,非要跟過來幫忙。
張大娘回來之後,就把地裏長出來的菠菜芹菜都薅了,見不太夠,又去村裏收了一些回來。
林春燕攤了幾十張春餅之後,就往裏面放了豆芽,芹菜,胡蘿蔔絲,野蔥,野韭菜,沾了醬之後送進嘴裏。
春天的第一鮮。
又炒了肉絲出來,濃郁的醬汁包裹着肉絲,裹上小餅放進嘴裏,濃郁的醬香充斥起來,帶着幾份甜滋滋的味道。
面包窯裏的烤鴨出爐了,外表皮已經烤的又脆又香,片成薄薄的一片之後,放了野蔥絲,胡蘿蔔絲,沾了醬料,用小餅裹了。
“這也太好吃了。”
沒有一點鴨子的腥膻味,只有滿嘴的肉香,林春燕滿足的眯起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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