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十)
後衙裏侯之敬那一百親兵被陸家侍者與何捕頭等人收拾得沒剩幾個活口, 可趙知縣等人出了衙門口一看,外頭還有四百親兵杵着,派去堅守城門的那一半兒捕役快手也沒一個回來的, 反賊在街上胡亂殺人, 百姓哀叫聲此起彼伏。
趙知縣吓得又縮回衙門裏去,喊劉師爺:“快關門,關門!”
劉師爺等人還沒将門合攏,外頭逃無可逃的一幹百姓奮力沖進來,趙知縣不知被誰一記窩心腳給踹倒, 一身官服被積水弄得髒兮兮,官帽在地上滾了一圈。
“勸之,勸之啊!”
趙知縣坐在積水裏,深感無助。
劉師爺早被擠到門後去了,險些沒被大門板給壓扁, 他氣都喘不上來哪裏還顧得上趙知縣。
陸青山一劍殺了迎面撲來的兵士,再朝前一望, 細柳正抓着公子的手, 她單手用刀,身姿缥缈而迅疾,刀鋒所指血霧彌漫。
她殺得人心中生駭, 一衆兵士一時間竟生膽怯, 細柳趁此時機殺出一條血路,帶着陸雨梧飛身施展輕功掠上店肆檐瓦。
箭雨如鳴, 擦着陸雨梧的耳膜,但握着他手的那個女子手中一柄短刀卻總能精準地截斷一支又一支襲來的箭矢。
快近城門處, 底下賊寇一字排開,鳥铳漆黑纖長的管口往上一擡, 火繩的光閃爍,細柳只看一眼,施展輕功帶着陸雨梧踩踏青瓦翻身掠入茶樓欄杆,與此同時,齊刷刷的鳥铳轟鳴聲接連響起,碎瓦片噼裏啪啦散落一地。
陸雨梧被細柳一手按下,兩人伏在欄杆內,陸雨梧朝下一望,城門已經合上,穿着青衣罩甲的捕役快手陳屍道旁,大灘血跡順着磚縫蜿蜒流動。
臨近的望火樓燒得又往下塌了一層,劇烈的火光撲來,一只手及時伸來将他往後一推,陸雨梧倒在地上,躲開了灼人的火星子。
他擡起頭,細柳烏黑的鬓發已被汗濕,她蒼白的面頰沾血,一雙眼清如寒星,唇上沒有多少血色,臂上濡濕一片,顯然是她手臂的傷口已經裂開。
陸雨梧立即撕下來一片衣料,将她手臂上的傷處系緊,他道:“何必因我而冒險。”
細柳沒有動,任由他包紮,聞聲先是有些不明所以,而後像是反應過來似的,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才道:“不全是為了你。”
她移開目光,在底下睃巡,忽然定在一處:“驚蟄還在他們手中。”
陸雨梧一頓,他眼底流露一分不太自然的神情,有些不好意思地随着她的目光看去,底下那一幫賊寇當中有兩個人被五花大綁,捆在木架子上,一個是喬四兒,另一個便是那少年驚蟄,他立即道:“你不必擔心,定水縣駐軍應該已經快到了,還有我好友修恒,他應該也已經在領兵趕來的路上。”
細柳聞言,不由看向他,“原來你早有另一手準備。”
不會輕功的賊寇們踩踏樓板摸了上來,細柳敏銳地回過頭,樓內無燈,顯得黑洞洞的,她起身朝陸雨梧伸手:“跟緊我。”
陸雨梧握住她的手,被她一下拉起來。
銀灰與黛紫的衣t擺被風吹得獵獵相擦,她拉着他奔入樓中,一腳将一張桌子踢出去,剛好将在樓梯口冒頭的賊寇砸了個眼冒金星。
陸雨梧見又有人上來,他順手抓起一把凳子砸下去,正好砸在一個光頭的腳上,疼得他一邊蹦,一邊扯着嗓子嗷嗷叫。
細柳看了一眼陸雨梧,她扯了扯唇,拉着他上前幾步,手中刀橫擦一道,腕骨往上一擡,迅速抹了兩個賊寇的脖子。
一路殺至樓下,正遇陸青山帶着人進來,他立即上前喚:“公子!”
外面鳥铳砰砰響個不停,負責點火繩的那些個賊寇一點燃就躲開,徒留放铳的和喬四兒、驚蟄二人聞着嗆人的火藥味。
喬四兒吸吸鼻子,罵道:“這幫山雞,得了好東西也不會使,真是白白浪費火藥咳咳咳……”
他渾身都是被這幫子賊寇打出來的傷,連咳嗽打噴嚏都疼得受不了。
驚蟄毒翻了好幾十個賊寇,最終被何流芳親自拿住,這會兒身上的飛刀毒藥全都被搜走了,他也被打得不輕,清秀的臉上挂着彩,此刻跟喬四兒兩個被何流芳背對背地綁在一根木架子上,恹恹的,“串子你很吵。”
喬四兒睃巡四周,見沒人往這兒看,他便暗自蹬掉自己的一只布鞋,穿着的厚襪子上血跡斑斑,他探腳使勁去夠自己被捆住的手。
“什麽味兒?”
驚蟄覺得自己在火藥味與血腥味之間聞到了第三種難以言喻的臭味,他還沒來得及反應,喬四兒已經将夾在腳趾間的一個鐵片拿在手中。
鐵片被磨得很薄很鋒利,喬四兒利落地割斷繩索,卻沒妄動,雙手偷偷往後去磨驚蟄後背的繩子。
驚蟄一詫,轉過頭:“串子?”
“小爺爺快莫聲張!”喬四兒動作飛快地割繩索,驚蟄頓覺自己後背一松,他立即俯身從靴子中摸出幾枚飛刀擲出,拿鳥铳的賊寇齊刷刷倒了好幾個。
剩下幾個反應過來,回頭将鳥铳對準他二人,但他們火繩點得慢,喬四兒一把将驚蟄從板車上拉下去。
“細柳!”
驚蟄看見細柳從那茶樓中出來,立即大喊。
細柳聞聲松開陸雨梧的手,借力一躍,飛身落去驚蟄身前,揚刀接連刺穿幾人腰腹,刀鋒撤出,血花飛濺。
“青山。”
陸雨梧見更多人撲上去,他立即喚了聲,陸青山當即會意,沾血的長劍一揚,幾十侍者飛檐踏瓦,殺入人群。
城門太重,他們這點人根本無法一邊應對來敵,一邊打開城門,很快侯之敬的親兵與何流芳的叛匪将細柳與陸雨梧等人包圍起來。
細柳與陸家侍者幾乎人人渾身浴血,但陸家侍者卻無一人後退,他們持劍護在陸雨梧身前,與眼前這混到一窩的兵匪對峙。
望火樓燒成了廢墟還在燃着熊熊烈火,道旁死屍鋪陳,秋風湧動,火光随風而偏,發出呼呼的聲音。
“陸家的家奴,果然個個不凡。”
侯之敬撥開人群,站在何流芳身邊,“今日能與公子一同赴死,也算忠仆。”
“侯總督今日殺我,卻不知來日要以何理由才能從中脫身?”陸雨梧臉上沾着血,也沾了些揚塵飛灰,但他一雙眼仍舊神采清澈,視線落在那何流芳身上,又道:“思來想去似乎也只有我被反賊殺死,你趕來救我不成這麽一個說法了,可如此一來,這些反賊你是滅,還是不滅呢?”
這話是在問侯之敬,但何流芳聽了,卻驀地皺了一下眉頭。
“若是不滅,那麽來日在朝堂上只怕你侯總督依舊難逃一個過失之罪,”陸雨梧繼續說道,“但若是滅了他們,殺我的罪過是他們的,任何欲加之罪,也都是他們之過,而你侯總督依舊公忠體國,忠臣一個,是不是?”
“公子冰雪聰明,”侯之敬看了一眼道旁百姓的屍體,他笑了笑,“反賊不是已經死了嗎?”
侯之敬再不給他說話的機會,擡手一揮,“上!”
一時間官匪齊刷刷作勢朝細柳與陸雨梧等人撲去,驚蟄點燃火繩,喬四兒聽着響兒立時往前,鳥铳“砰”的一響。
最前面的兵士胸口綻開一個血洞,倒了下去。
但這阻止不了他們,陸青山等人始終護在陸雨梧身前,但他們僅僅只有幾十人,很快被千餘人撲來的殺意沖散開來。
陸青山回頭,正見一名賊寇揮刀朝陸雨梧殺去,他大喊:“公子!”
細柳一刀架住襲向她面門的刀刃,回身抽出另一柄刀刺中那人的咽喉,她刀鋒撤出,再轉身雙刀連刺面前幾人,将陸雨梧拉到身後。
侯之敬站在後面冷眼看着陸雨梧,忽然間,他隐約在這鼎沸的人聲中似乎聽見了一陣馬蹄聲。
聲音近了。
他一下回過頭去。
馬背上的青年有一張微胖的圓臉,他手持一個短管火铳,管口對準侯之敬。
“總督大人!”錢子諒反應迅速,立即撲到侯之敬的身後,只聽“砰”的一聲,他後背已炸開一個血洞。
錢子諒魁梧的身形一晃,重重地倒下去。
守在侯之敬身邊的親兵将鳥铳對準那馬背上的青年,他見狀立即翻身下馬,滾到了一個攤子後。
侯之敬回頭,看出何流芳因陸雨梧那三言兩語而有遲疑之意,他立時大喝:“何流芳!若你還想帶着你的人平平安安離開此地,就給我殺!”
陸雨梧只能死在賊寇之手。
何流芳心中再搖擺,事也已經到這份上了,倒不如将這姓陸的他們這些人殺了,再趕緊跑出城去,他這麽想着,便擡手一揮:“殺!”
侯之敬的親兵霎時盡數後退,而賊寇與他們擦身一擁而上。
秋風卷地,煙塵如縷。
沒有上闩的城門忽然發出沉沉的嗚鳴,它很快被人從外面推開來,鐵甲撞擊聲伴随着紛雜的步履聲而來,黑衣罩鐵甲的兵士如黑雲般迅速騎馬湧入,手中長戟如刺,齊齊揮出,逼得賊寇匆忙後退。
姜變騎馬疾馳而來,猛然一拽缰繩,馬兒引頸長嘶,他眉目冷峻,從懷中掏出一枚令牌,肅聲道:
“金羽令在此,如聖親臨!爾等焉敢妄動!”
<span本站無彈出廣告,永久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