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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立冬(六)
    立冬(六)

    “行啊串子, 賊窩子你都敢去,小爺爺我真是要對你刮目相看了。”

    驚蟄雙手抱臂,慢悠悠走過來。

    喬四兒心裏讨厭這個嘴跟他的藥一樣毒的少年, 但面皮上卻不得不笑一下:“小爺爺快別折煞人了……”

    細柳在旁, 看見他身邊的線兒,“他也跟去?”

    “我沒想讓他們去……”喬四兒無奈,“線兒還小,大武和興子他們又都是家裏獨苗一棵,我哪能讓他們跟着我往賊窩子裏鑽。”

    車內的大武一把掀開簾子, “四哥!我們怎麽可能讓你一個人去?”

    興子也忙說,“是啊四哥,咱們這些年的兄弟,就該一塊兒去!”

    驚蟄瞧了一眼那吱呀作響又要打開的城門,涼涼道, “行了,別在這兒兄弟情深了, 人家陸公子壓根兒就沒打算由着你去。”

    “可眼下這樣總要有人去。”

    喬四兒說。

    細柳跳下馬車, 擡首看了一眼高懸在城樓上的那顆人頭,她再看向喬四兒,“羅寧山中的反賊殺人不眨眼, 你果真要去?”

    “再殺人不眨眼, 他們也需要人手吧?”喬四兒拍拍自己的胸膛,“我假意送上門去投靠, 他們難道還要殺了我不成?”

    “還不夠。”

    細柳道。

    “什麽意思?”喬四兒面露迷茫。

    細柳驟然抽刀往上一抛,雪亮的光一閃, 城樓上的那顆人頭掉在車篷頂上又滾了下來,砸在線兒與喬四兒中間。

    雨氣遮不住惡臭, 喬四兒與線兒兩個一人一邊,歪着身子幹嘔。

    細柳不着痕跡地後退兩步,道,“這是令何流芳很是挂心的義弟,你也一并給他帶去。”

    “好……”

    喬四兒才應聲,又忙轉過去,“嘔……”

    驚蟄正哈哈笑呢,一見細柳轉過臉來,他一臉莫名,“幹嘛?”

    “你也去。”

    細柳言簡意赅。

    “不行!”

    “不行!”

    驚蟄與喬四兒竟異口同聲。

    喬四兒不想去賊窩子還得侍奉個嘴皮子尖酸,渾身是毒的小爺爺,至于驚蟄嘛,他純粹是不想幹任何份外之事,他不滿道:“細柳,你別給我找事!”

    “此事若成,想必陸公子定有重謝。”

    細柳幽幽道。

    驚蟄眼珠一轉,三步并作兩步,上前就将線兒給提溜下來,又将興子與大武打發下車。

    “這趟你們出去意在打聽何流芳南下的路線,”

    細柳說着,看t向驚蟄,“不可橫生枝節。”

    “行了知道了!”驚蟄一屁股坐上車,拽得二五八萬似的,“串子,快走!”

    “……”

    喬四兒哪敢不聽話,鞭子一拍馬屁股,馬車轱辘在雨地裏碾過,他捏着鼻子嘟囔:“早知道在家拿個我二姐的大鹹菜壇子,給這腦袋封裏邊兒絕對壞不了,不然淋壞了賊頭子認不出怎麽辦……”

    馬車駛入煙雨,人聲漸遠,這時厚重的城門終于被守城的卒役徐徐打開,陸青山等人騎馬出來,只見那馬車在朦胧雨霧裏去了,而不遠處立着幾人。

    “細柳姑娘?”

    陸青山看着他們走來。

    “線兒,你們回家去。”

    細柳先是對線兒他們三人道。

    線兒他們幾個都有點失落,但也沒想着在這兒淋雨,應了聲,耷拉着腦袋一塊兒往城門裏去了。

    “喬四他們已經走了,”

    細柳對陸青山道,“先回去,我去與你們公子說。”

    話已至此,陸青山自然不好再說什麽,點了點頭。

    姜變說不逗留,這便要冒雨綴夜而去,他由扈從服侍着穿好避雨的琥珀衫,“等這裏的事結了,咱們就一塊兒回京去,秋融,我出來時,陸閣老似乎患了咳疾,如今朝中事多,他已經好多日沒出內閣的小樓了。”

    陸雨梧一怔,“祖父他……”

    姜變拍了拍他的肩,又看一眼他絲縧上挂的玉璜:“當初先帝賜給你陸家這玉璜,是盼着你們家好的,這些年你那些叔伯兄弟家裏倒是越來越熱鬧,可自從幾年前你父親去世,你們家只有你與陸閣老了,他這些年不容易。”

    “至于周盈時,我也會幫你留意她的消息,這趟你就先跟我回去,之後你再出來,我絕不攔你行嗎?”

    “我回京就是。”

    陸雨梧笑了笑。

    姜變見他答應下來,總算松了口氣,又走到書案前提筆,不消片刻,便寫下一封信,他取出自己的印信在末尾按了一下,而後招來一名扈從道:“你趕去定水縣,将此信交給那安隆府知府。”

    那扈從低首應聲,飛快出去了。

    姜變看向陸雨梧,道:“如今就看那侯之敬如何抉擇了。”

    随後他戴上雨帽,“我這就走了。如今羅寧山上有兩千賊寇,一旦風向有變,光有定水縣的駐軍只怕還不夠,我還要再去借一些兵來才好穩住這堯縣的局面,秋融你一定要多加小心,若有任何事,千萬記得傳信于我。”

    姜變一行人從陸雨梧房中出來,雨勢減小,那綿密如絲的雨幕被廊內燈火照得還算透徹,花若丹披衣在窗邊望,她身邊是抱着貓的阿秀。

    雨落竹枝輕響,姜變忽然聽見貓叫,他循聲望來,一面窗中,那年輕女子發髻烏黑,鬓邊只有一朵白絹。

    一時間四目相視。

    花若丹微微福身。

    姜變轉了方向,稍稍近了幾步,“姑娘可是姓花?”

    “公子又姓什麽?”

    花若丹卻問。

    姜變一笑,“花大人公忠體國,是一個好官。”

    他稍稍颔首,“還請花小姐節哀。”

    說罷,他轉身,被一衆扈從簇擁着往月洞門去,花若丹在窗邊立了片刻,伸手摘下鬓邊素白的絹花,垂眼靜看。

    “人人都道您是好官,可好官未必善終啊爹。”

    她輕喃。

    “姐姐?”

    阿秀好似聽見她說話了,卻沒聽清說什麽。

    花若丹搖了搖頭,将窗合上,對阿秀柔聲道,“我們睡覺去。”

    細柳與陸青山等人一同回來,正逢姜變一行人從衙門裏走出,細柳看着陸青山上前作揖,她站定,将目光移向那年輕公子。

    此時,她方才看清他的樣貌。

    姜變先是與陸青山說了一兩句話,再對上細柳那雙波瀾不驚的眼,他道:“不知這位姑娘可曾見過我?”

    “并未。”

    細柳道。

    姜變笑了一下,“是嗎?可我卻覺得姑娘認得我似的。”

    “告辭。”

    他仿佛也只是随口這麽一提,也不多耽擱。

    細柳往一旁退了兩步看着姜變一行人離開,方才與陸青山他們回到後衙裏。

    夜色如墨,秋雨打在琥珀衫上發出輕微脆響,姜變拿來侍衛李酉手中的馬鞭:“不坐車了,随吾騎馬趕路。”

    李酉應了一聲,将姜變扶上馬背,他自己翻身上馬,回頭之際,夜雨蒙蒙,衙門兩邊幾道燈影淡薄,他不由道:“殿下,咱們就這麽走了,陸公子他會不會有危險……”

    姜變擡手打斷他:“所以我們才要抓緊趕去附近的合州借兵。”

    他攥着缰繩回過頭,看了一眼衙門口,“侯之敬是陸閣老一手提拔到如今這位置上的,他若不是狼心狗肺,也該顧念秋融的身份。”

    話落,他提繩勒馬:“走。”

    陸雨梧房中燈燭未滅,顯然是在等陸青山将喬四兒帶回,但見掀簾進來的那一道紫衣身影,陸雨梧一怔,“你也去了?”

    細柳裙擺滴答着水珠,鬓發濕潤,陸骧一搬來椅子,她便坐下來,“喬四被我放走了。”

    擡眸見陸雨梧張口欲說些什麽,她又道:“他是本地人,比你的人要熟悉堯縣這個地界,再者,我看他為人機警,應該能辦成這趟差。”

    “為防萬一,我已讓驚蟄跟着他去了,還有,城門挂着的人頭我也讓他一并送還給何流芳。”

    陸雨梧聽罷,笑了,“是該送還給他。”

    “青山,取披風來。”

    他喚道。

    陸青山将一件幹淨的披風取來,卻見公子一擡下颌,陸青山懂了,将披風送到細柳面前。

    細柳看了一眼那淡青披風,她起身:“不必了。”

    “我還有一件事想問你。”

    陸雨梧說道。

    細柳道:“什麽事?”

    “你先坐。”

    陸雨梧溫聲。

    細柳想了想,還是坐下來,再看陸青山依舊跟一座冰雕似的杵在跟前,還有點擋她視線,而陸雨梧卻并無讓他退下的意思。

    細柳沉默地接了披風,裹在身上,“你到底想問什麽?”

    “死在茶棚中那一批慶元鹽商中,有一個人叫做譚應鵬,他是西北大将軍譚應鲲的親弟弟,譚家的二爺——這件事你是否清楚?”

    陸雨梧開門見山。

    細柳與他相視。

    房中有一瞬靜谧。

    “是。”

    細柳倏爾開口,她蒼白的面容上沒有過多的神情,知道他在賣什麽關子,細柳也就一把扯下披風起身。

    “細柳姑娘?”

    陸骧在茶爐那兒坐着,一聽這話他便不由道:“我們公子為你作證,擔下你這樁案子,你怎麽能瞞着公子這麽大的事?”

    “趙大人也知道,你怎麽不去問他為何瞞着你們公子?”

    細柳瞥他一眼,再看向陸雨梧:“少知道一些,你尚有轉圜的餘地。”

    她不再多留,掀簾出去了。

    “公子,她這是什麽意思?”

    陸骧見狀,憤憤道,“您好心為她作保,幫她脫罪,她怎麽不領情呢?”

    素紗簾輕晃,陸雨梧看着椅子上那件披風:

    “你怎知她不領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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