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光注意到了沈欢欢的神色,有些疑惑。
“怎么了?”他问。
沈欢欢轻声解释:“思绪太乱了。”
程光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哎,不用担心,姜…姜师姐在这呢,她会保护我们的!”程光想得好,现在在直播镜头前把虚假的师门关系攀好了,以后大庭广众之下就不怕姜厌对他见死不救!
我可真是个小机灵鬼,程光简直要得意地翘尾巴。
沈欢欢有些不懂这个称呼了,她茫然道:“姜师姐?”
程光哎了声,“姜厌没跟你说吗?”
沈欢欢:“可是姜厌不是刚注册吗,她该是你师妹才对,”一边说着,她看向姜厌,“你又逗我啦?”
沈欢欢脾气是真的好,她原先没在红枕官网见过姜厌,便认为姜厌是刚注册入门的通灵师,问了姜厌后,姜厌也没有反驳,所以她便自觉关心起这个刚入门的通灵师,生怕她离了视线会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
如今她知道了姜厌是程光的“师姐”,第一反应也不是姜厌骗了她,而是觉得她原先在跟她闹着玩。
姜厌隐晦瞥了程光一眼,程光头皮一麻,后知后觉自己好像说错了话,他心虚地后退两步,躲在了沈欢欢的身后。
姜厌收回眼,平静道:“是刚注册。”
“师父觉得应该按年纪排辈分,所以在这辈改了规矩。我年纪大,进门即师姐。”
解释了,但没完全解释。
这个解释太不符合常理了,哪个师门是按年纪排辈分的?要是年近古稀才拜师进门,岂不是比师父辈分还要高?
但沈欢欢相信了这个说辞,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场景,笑着说,“原来是这样,何观主应该有自己的考量。我们师门是按拜师顺序算的辈分,笑笑比我早行了拜师礼,刚开始那会儿每天都缠着让我叫她师姐。”
“沈笑笑先行的拜师礼?”姜厌:“跑得快吧。”
沈欢欢笑出声:“是的,拉都拉不住。”
程光在旁站着有点尴尬,也不敢反驳姜厌的说法,于是捧场地唱起歌:“——你的师门,我的师门,好像不一样?”
两人都没理他。
华夏人口虽多,通灵师占比却极少,全华夏的通灵师加起来只有十万,由师父领进门且在超自然管理局正式注册的官方通灵师,更是只有一万出头。
白天正是通灵师兢兢业业上班的时候,直播间的人数并不算多。这会儿听到程光三人的对话,零零星星在直播间对起话来。
直播间安静下来。
最后一位是个牛逼人物,曾主持泰山祈雨仪式,和何清源私交颇好,这会儿突然出现在直播间着实把众人惊了一跳。见他跑去问何清源,于是都不发弹幕了,等他回来说说咋回事。
许久。
牛逼人物回来了。
直播间:
确定牛逼人物真的下线后,讨论的弹幕多了起来。
...
*
三人找到熊安的时候,其余人都已在了。
沈笑笑勤快得给熊安扇着风,大概是因为不喜欢王保民,她挥舞蒲扇的力度幅度十分精准,一点风都没让王保民蹭到。
天暗得早,再加上是在山里,遮天蔽日的树把落日的光亮遮住了大半,这个偏僻闭塞的村庄过早得迎来了夜晚。光线实在太暗,尚未找出蚕种死因的熊安看得眼疼,瞅了王保民几眼,王保民什么都没说,转身带众人回了村。
晚饭在村长家,饭菜依旧是王桂兰准备的,众人吃完晚饭,村长把一些晒好的参干分给了王保民,王保民接过后便带着男生们回了家。
沈欢欢礼貌询问:“村长爷爷,这里有什么我们能帮忙的吗?”
村长收拾好剩下的参干,摆了摆手:“哪儿有什么事...早些休息吧。”
“好嘞,您也早些休息啊!”沈笑笑接话接得飞速,说完她就挽着沈欢欢和姜厌往屋里走。
姜厌垂眸看了眼胳膊,没说话。
一进屋沈笑笑就松开两人的胳膊,神经兮兮地“嘘”了一声,而后做贼似地搬了个凳子把门抵住。
沈欢欢有些无奈地坐在床边,“要是屋里有问题怎么办,这不是更难往外跑吗?”
沈笑笑一呆,“也是啊。”她连忙把椅子移开,还下意识拍了拍椅面,像是在安抚椅子。
沈欢欢:“……….”
安置好椅子,沈笑笑着急地抓了把头,“哎呀,你们怎么这么不自觉!今天你们行动都没带我,赶紧告诉我咋回事啊,刚刚吃饭我都没心思吃了,现在我的心脏就像那些参须在隔靴挠痒,再不告诉我我就要痒死了!”
姜厌拿出昨天沈笑笑给她的牛奶,插上吸管:“成语用的不错。”
沈笑笑瞪眼:“你笑话我语文不好?”
沈欢欢连忙安抚:“不气不气,虽然这次错了,但下次肯定就会了。”
沈笑笑无能狂怒:“姐!!”
沈欢欢忍俊不禁。姜厌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双胞胎,很显然,沈欢欢在面对沈笑笑时活泼了许多,和面对她时的温柔得体很不一样。
至于沈笑笑——
大概是更吵了。
沈欢欢太知道怎么哄妹妹了,拉着手小声说了几句话,沈笑笑就乖乖坐在了姐姐身边,“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今天都没帮上忙…”
沈欢欢用三人可以听到的声音,低声与沈笑笑解释起来。虽然获取信息用了一些时间,但转述信息所需的时间并不多,不过六七分钟她就把当前的信息跟沈笑笑讲明白了。
沈笑笑反应了会儿,嘟囔道:“我就说,我就觉得这个村子怪怪的,也不是村子,就是…主要王保民怪怪的,脸黑死个人,王姨还是很好的,做饭超好吃。哎,不过既然村子被诅咒了,无论是被参怪诅咒的还是被死去的人诅咒的,反正这个村子肯定做了什么事!”
世间一切讲究的都是因果。
沈笑笑说的对,既然村子被诅咒了,就一定有被诅咒的契机,而现在的难点就是找到这个“契机”——为什么是这个村子被诅咒,为什么诅咒的内容是“让村妇生出可怖的婴儿”。
找到这个契机,“鬼怪”及其“执念”就好确定了。
所以,
这个村子到底做过什么呢?
姜厌重新梳理起今天的信息来,但还没等她捋出新的线索,沈笑笑的话就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姐姐,等你们确定鬼怪是什么的时候,一定要让我上场啊,要不我真是啥都没干了,被淘汰肯定板上钉钉。”
沈欢欢应声说好。
姜厌侧过脸:“上场?”
沈笑笑:“嗯嗯!”
沈笑笑似乎很自信,一旦她做了什么事,就一定不会被淘汰,于是姜厌继续道,“确定鬼怪后,你会去做什么?”
沈笑笑一愣。
不过很快她就反应过来——姜厌是刚注册的通灵师,没有看过她和姐姐的直播,所以不知道她们的能力。
她骄傲地挺起胸,“上身啊。”
民间有许多请神上身的故事传说,大多是请狐仙或者黄大仙上身,说说哪家遭灾的原因,或者请亡者上身,说他们不愿转世的执念。
沈笑笑就属于后者。
按照常理,这种“上身”行为十分耗费精气神,若出了半点差错,便可能送不走请来的灵体,轻则大病一场重则疯癫死亡,所以现在很少有正经通灵师愿意去冒这个险。
但沈笑笑不同。她的魂魄天生不容其他灵体,请神仪式后,她只能强留灵体附于己身五分钟,然后灵体就会被排斥出去,所以不存在送不走灵的情况。
这是一种很适合通灵师的天赋,在寻求“执念”成为净化鬼怪最关键一步的情况下,沈笑笑可以不去找,而是请鬼上身,让鬼怪自己说。
当然,也存在那种在人间滞留过久,彻底迷失遗忘执念和本心的恶鬼,这样沈笑笑的能力就没办法派上用场了,但这种情况毕竟少,只要运气好,沈笑笑晋级的概率十分高。
沈笑笑与姜厌解释完自己的情况后,提起自己姐姐擅长的,“我姐姐擅长缚灵,我们配合很好的!”
缚灵,顾名思义,把灵体困住。
双胞胎的能力相辅相成,一个困住鬼怪,一个请鬼怪上身。
只要鬼怪能力不是太强,并且没有全然忘记自己的执念,双胞胎找到鬼怪后,任务就完成了大半。
所以现在的首要任务还是确定鬼怪到底是什么。
姜厌把喝完的牛奶瓶捏扁,抛进了垃圾桶里,“我没什么擅长的。”
思索几秒,她补充道:“可以骗骗小孩,打打下手什么的。”
沈欢欢抿唇笑起来,告诉沈笑笑:“别听姜厌瞎说,今天的线索大多是她发现的。”
沈笑笑:“!!”
不过很快她就恰有其事地点起头,“我就说嘛,姐你啥时候找线索这么快了。”
沈欢欢:“………”
沈欢欢扔给沈笑笑一个枕头:“不是困了吗?怎么还不睡。”
沈笑笑还想叨叨几句,但抱住枕头后,困意很快上涌,她嘟囔着滚向床内侧:
“睡就睡,谁还不睡了,多睡睡对皮肤好,今天阳光太晒了,我皮肤有些不舒服。”
几分钟后,沈笑笑就瘫在了一边,睡得又快又香。
沈欢欢帮妹妹盖好被子,轻声说,“今晚也不知道那个参怪还会不会来。”
姜厌打了个哈欠,懒散道:“不是说后山没发现它存在过的痕迹么?”
“是啊,但那些参须又的确存在,”沈欢欢苦恼道,“除非是十分厉害的鬼怪,一般的鬼根本没有多余的灵能去伪装自己,他们的灵体都是真实的,是本质的自己,所以那些参须只能来自于人参,但后山又没有可以参怪出没过的痕迹...”
沈欢欢觉得自己都有些头疼了。
“那就先睡觉,如果半夜它再来,”姜厌给自己铺好床,“你不是能把灵体困住吗,到时就知道了。”
沈欢欢:“只能这样了。”
两人关了灯先后躺下,都没再说话。
姜厌思索起现在的信息。
目前的信息到底是太少了,或者说信息已经足够,但缺少最关键的,可以串联一切的那个线索。所以她现在还没办法把参须,诅咒,溺死的人,未找到的尸体,死掉的蚕种,诡异的婴儿,村内的规则联系在一起。
姜厌的意识渐渐模糊起来,她的身体开始变沉,陷进床里,睡意彻底笼罩了她。
半夜,姜厌是被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的。
很吵,像是什么人在耳边说话,但没有热气呼在耳侧,他们似乎只是围绕着她,在她头顶,但是没有看她。
她闭着眼睛去听这些声音,但实在是太吵了,吵得她什么都听不清,终于,姜厌睁开了眼睛。
没有人,窗外下着雨,雨滴撞在窗户上。姜厌爬起身,她觉得有些渴了。
大概是半夜被吵醒,浑身疲惫,还有些头重脚轻,她走到桌前,拿起水壶给自己倒水。
“哗——”
现在是夜里最安静的时候,没有虫鸣没有风声,倒水的声音格外的清晰。
姜厌觉得更渴了,她轻轻吹着水杯,试图让它尽快凉下来,但很快,姜厌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月色昏暗,水杯还在冒着热气,姜厌站在夜色里,低头不语。
她在看水里的倒影。
此时她的身后,无论是窗边,还是房间的拐角,亦或是床上,这些本该是空荡荡的地方,都站满了面无表情的人,他们的面孔灰白,皮肤枯槁,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像是一座座人形墓碑。
还没等姜厌有所行动,她的眼皮忽然开始痒,羽毛似的东西扫过她的眼皮,一下还不够,轻柔的小刷子在她的眼皮上来回扫过,一下,一下,不疼,只是痒,但姜厌感到一种极度的不适感。
那是...睫毛。
有个人站在她眼前,正低着头,贴着她的眼睛,注视着她。
一股寒意顺着姜厌的脊椎往上爬,不过很快,不仅是脊椎,她的颈项也逐渐感到不适,极轻的,有一搭没一搭的,有个东西不停地踢在她的肩膀上,姜厌有了些不妙的联想。
“你在做什么?”身前那个东西问。
姜厌缓缓转动眼珠,抬眸看向它,亦或是她。
沈欢欢轻柔地重复道:“你在做什么?”
姜厌没有说话,把手伸向了沈欢欢的脖颈。
沈欢欢面露茫然:“怎么了吗,不是说有问题就把我叫——”
“嘎嘣。”
话音戛然而止。
姜厌扭断了沈欢欢的脖颈。
几乎在沈欢欢死亡的当刻,姜厌就感到身体的疲惫消失了,随后她就发现自己回到了床上,泛着霉味的被子压得她有点难受,耳边传来沈欢欢担忧的声音,“姜厌?”
“你在发抖,”沈欢欢摸了摸她的额头,“还出了好多汗,是做噩梦了吗?”
姜厌眼睛都没睁,再次把手扣在了沈欢欢的颈部。
咯吱声再次响起,让人想起屠宰场里的羊羔,刀嵌在它们的脖颈处,一寸一寸往下切割,最后在只剩一层皮的时候,咯吱断成两半。
人头皮球掉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声音。
“咚、咚咚。”
带着弹性的皮球越滚越远,被子的重量也在逐渐减轻——根本没有多少棉絮的老旧被子怎么会压的她难受。
姜厌睁开了眼睛。
下雨了,雨声很小,窗外黑漆漆一片,就像深不见底的黑洞,双胞胎正安静地睡在一旁,全然没有苏醒的意思。
姜厌有些渴了,她起身给自己倒水。
一切都和梦里一模一样。
除了空寂的房间。
姜厌端着水杯回到床上时,沈欢欢似乎被她的动静吵醒,她努力睁开迷愣的双眼,“是参怪又来了吗?”
姜厌坐在床边,吹着滚烫的热水:“没来。”
沈欢欢挣扎了会儿,又闭上了眼睛,困倦道:“那就好,喝完水赶紧睡吧。”
“嗯。”
姜厌咽下口中的水,忽然笑了笑。
她转动手腕,滚烫的开水瞬间全部倒在沈欢欢的脸上,尖利的哭声响起,伴随着烤肉的芬香,沈欢欢的脸庞迅速融化,不消片刻就布满纠缠的参须,只留下两只眼珠滴溜溜打着转。
姜厌轻声道:“感觉不太聪明啊。”
所以没什么脑子,会说出如此不合逻辑的话。
沈欢欢现在迫切想知道参怪是否存在,毕竟符纸告诉她的与她亲眼看到的是相悖的,所以她今晚一定是希望那些参须再次出现的,那样她就可以缚住它的灵,看看它究竟是什么东西。
——又怎么会对“参怪没来”,说“那就好”呢?
姜厌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睛。
再次睁开眼时,她已经躺在了床上。
只是这次窗外并没有下雨,月色正好,所以可以很清晰的看到一个人正背对着三人站在窗外。
脸却贴在窗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