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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6章 他们没有脸
    这一片的房屋大部分都是老房子,过不了几年就要拆迁了,散发着一股子腐烂的味道,房东们是社会底层的一批人,靠收租来维持生计,别家什么事都没有,偏偏西边那栋房子倒了大霉。

    房东住在楼下,听到外头的动静才端着饭碗出去,以为就是个热闹,没想到出人命了,还是自己的租户。

    一声清脆响炸在房东脚边,热腾腾的饭菜掉了一地,里面的红烧肉四散着滚落。

    有三五个人正要回家,他们路过这儿时看到了血泊里的尸体,一个个的都尖叫着逃开,把地上的红烧肉踩的稀巴烂,一些黏在鞋底,一些被挤进砖缝里面,恶心的让人想吐。

    警方接到报案就过来了,王琦带的队。

    他站在警戒线里面抽烟,刚抽了两口就突然往上看,跟三楼的少年打了个照面。

    黄单没收回视线,看到几人蹲在旁边给林茂做检查,说了什么,他听不清,想来应该是确认死亡之类的话,没一会儿林茂就被抬走了,后脑勺滴滴答答的,血滴了一路。

    楼底下的王琦先收的视线,他跟同事交涉,知道死者先是一氧化碳中毒,后是坠楼身亡。

    王琦再往上看,少年还站在栏杆那里,脸上的表情模糊,但似乎不是害怕,他没想起来少年叫什么,只是有点印象,上次那层楼拐角的房间里死过一个女生,对方是被带去警局的几个人之一。

    说起来也是费解,那层楼上总共就四个房间,住着五个人,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死了两个。

    如果王琦没记错的话,死了的两个是高中同学,同一天从县里来h市,在农大里面的小画室画画。

    王琦带人上楼,黄单才知道沈良跟齐放都在各自的房间里待着。

    沈良的头发微乱,身上的衣服裤子都是皱巴巴的,似乎在这之前就那样缩进了被窝里,他是一脸刚睡醒的样子,“怎么了”

    王琦说完话以后,沈良搜寻到黄单的身影,在向他求证,声线是抖着的,“林茂死了”

    黄单注意到沈良的瞳孔紧锁着,眼睛也睁的很大,他点点头,“嗯。”

    沈良后退一步,脸上的血色瞬间褪的一干二净,“不可能”

    黄单手指着楼下,视线停留在沈良身上,“林茂现在还在那辆车里,你现在过去就能看到他了。”

    沈良没去,他神经质的捏着小手指,声线不再抖了,呼吸却更加混乱,“怎么死的”

    黄单说,“从栏杆旁边掉下去的。”

    沈良阴沉着脸吼,“你呢你为什么不抓住他”

    黄单说,“没抓住。”

    沈良的眼泪刷地下来了,他背靠着墙壁缓缓蹲到地上,捂住脸颤抖着肩膀哭起来,是那种嚎啕大哭。

    黄单的眼底一闪,夏唯死的时候,沈良只是眼睛有点红,这次却哭的这么悲伤。

    同样都是同班同学,男生跟女生,男生跟男生,这两种友情也许不太一样,或者有别的原因在里面,黄单目前并未查到。

    王琦跟两个同事一直没说话,谁不是从青春年少时期过来的,有几个两肋插刀的哥们。

    沈良还没哭够,齐放出来了,他趿拉着塑料的黑色凉拖,穿着裤衩跟背心,丝毫不觉得冷,说话时还有哈欠。

    知道了林茂的事,齐放就走到黄单那里,伸脖子往下看,瞧见了楼底下的那滩血,他的眉心一皱,把身子背过去了。

    见王琦几人看过来,齐放龇牙,弱弱的说,“我有点晕血。”

    黄单若有所思。

    齐放缓了缓就伸手去拍黄单的肩膀,手指收紧捏了捏,像是在无声的安慰。

    黄单没体会到他的安慰,只体会到了疼,一个历史系的,唯一的乐趣就是弹吉他,怎么手劲那么大,都快赶上陈时了。

    于是哭的人多了一个。

    比起沈良开闸放水般的奔溃痛苦,黄单的眼眶一红,滴两三滴眼泪,压抑的抽气可以忽略不计。

    隔天上午,黄单三人被带去警局录口供,这是第二次。

    林茂坠楼时,正好有人看到了,没人推他,是他自己翻下去的,否则黄单会被列为嫌疑人接受审问。

    王琦收着笔记,发现少年没起来的意思,他笃定的开口,“你有话说。”

    黄单说,“我傍晚离开画室就去菜市场买菜了,等我爬到二楼的时候,抬头就看到林茂在楼上的栏杆那里摇摇晃晃地站着,他跟我说自己差点一氧化碳中毒,还说有人喊他,叫他起来,不然他是出不来的。”

    他顿了顿,“起初林茂以为喊他的人是我。”

    王琦放下笔记,习惯的拧开钢笔帽,“房里还有别人”

    黄单摇头,“没有。”

    王琦把钢笔捏住,“那是谁在喊他”

    黄单说,“不知道。”

    王琦的身子后仰,“人在大脑极度缺氧的情况下,会伴有耳鸣的症状出现,不太可能听清声音,除非是贴着耳朵一遍遍大声喊的,他或许只是不想死,就产生了某种意识。”

    黄单没说话。

    王琦重新打量对面的少年,上次女生死了,他很平静,这次室友发生意外,对方还是没有什么情绪起伏,“你想说什么”

    黄单不快不慢的说,“我想说,如果林茂不出来,他是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王琦笑着摇头,“他吸入大量的一氧化碳,在房间里面待下去,怎么不可能有生命危险”

    黄单看着男人的眼睛,“我回来了。”

    王琦正要起来,他按着桌子边沿的指尖一抖,对啊,这个少年人已经回来了,死者只要再等等就会获救的,“那你的意思这是谋杀”

    黄单又不说话了。

    围绕着俩人身上的氛围突然变的诡异起来。

    王琦半蹲着的姿势并未维持多久,就又坐回椅子上,“你说你是下午去的画室,死者在房里睡觉,门是关着的,对吧”

    黄单说,“对的。”

    王琦说,“也就是说,在你回来之前的那段时间,你并不知道有没有人来找过死者。”

    黄单说,“嗯。”

    王琦把笔帽戴回去,转了转钢笔,捏住在笔记本上点了点,“你还说你走之前提醒过死者,叫他检查炉子有没有关。”

    黄单点头,“不光如此,我还让他把窗户打开。”

    王琦往下说,“我的人去房间里看过,窗户是关着的,炉子还在烧着。”

    他耸耸肩,“不排除死者只是口头答应,根本没当回事,以为不过就是烧个炉子,死不了人。”

    黄单说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王琦难得的给他分析,“死者说的有人在喊他,这个信息无从考证,但他一氧化碳中毒是他的尸体对我们说的,在栏杆边没站稳翻了下去,这是目击证人的证词。”

    黄单叹了口气。

    王琦说,“我知道你跟死者是室友,关系不错,你们都是高三生,明年就要高考了,真遗憾。”

    黄单抿嘴,知道这次的谈话即将结束。

    王琦又说,“天是越来越冷了,不过不能在封闭的空间烧炉子,窗户要开着通风。”

    黄单说,“我晓得的。”

    少年离开了,王琦还坐在位子上,依少年话里的意思,是有人知道他要回来了,就把死者喊起来,让他出去,还知道他会从栏杆翻下去

    怎么可能。

    王琦失笑着摇头,小孩子的想法太没有逻辑了。

    他很突然的打了个寒战,死者没有因中毒而死,拼死挣扎着出了房间,以为自己不会死了,没事了,却还是没能从死神手里逃脱。

    像是有只手在暗中操控,该死了就必须死,改变不了。

    王琦靠着椅背,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终于让自己从怪异的思维里面走了出来。

    当初夏唯是死在房间里的,目睹那个场景的人不多,林茂不同,他就那么仰面躺在地上,不少人都看见了。

    这事在巷子里传开,传到学校里,也传到了画室。

    大家都不敢置信,一个月内死了两个,一个是自己杀了自己,一个是意外身亡,他们震惊之余,也在唏嘘,怎么了这是,有种命案年年有,今年特别多的感觉。

    周娇娇的嘴里塞着水果硬糖,声音模糊不清的说,“他还欠我两盒白颜料呢。”

    有女生看不下去,“娇娇,林茂都不在了,你怎么还说这种话”

    周娇娇低头调她新买的3,“我就是随口说说,难不成我还要去地底下找他要啊”

    其他人没心没肺的哄笑。

    林茂的那块画板跟夏唯的放在了一起,都堆在角落里,等着有人拿起来用。

    美术这条路是用钱铺出来的,有的人又很费颜料,画纸,画笔什么的,夏唯用的是一些很贵的画具,她那马利一盒三块五,抵得上饭馆里的一盘菜了,要是在学校食堂吃饭,很多女生一天都花不了三块钱,谁能像她那样随便买,随便用啊。

    夏唯一死,家里人也没出现,她那些画具就被画室里的人给拿走了。

    别说夏唯了,就连林茂那脏兮兮的工具箱,水桶,颜料之类的东西都有人要,不知道谁拿的,也不在乎是死人用过的东西。

    平时大家的画全放在角落里的一张长方形桌子上,除了个别几个女生会卷起来拿皮筋扎好,其他的都很随意,丢的乱七八糟的,好在每个人的画上面都有自己的签名,不会很难找。

    夏唯跟林茂的画都被压在底下,没人去碰。

    有人看到周娇娇在翻桌上的画,还问有没有看到林茂的,都觉得她是抽风了,“娇娇,你找他的画干嘛”

    周娇娇边翻画边说,“我之前做模特的时候,林茂的画被刘老师改过,我想找出来自己留着。”

    “有什么好找的,很快不就轮到你了吗”

    “就是,很快就到你了。”

    周娇娇碰了一手的铅笔灰,空气里的浮尘很多,夹在着淡淡的霉味,她皱皱鼻子,“谁知道老师改不改呢,我看我还是找出来吧。”

    其他人没再管她,聊天的聊天,听歌的听歌,画画的画画,谈情的谈情,用自己的一套方式来打发时间。

    黄单跟沈良都没去画室,各自收拾着东西,准备搬家。

    房东一言难尽,二楼的住户们搬了几家,楼上死了两个人,胆小的会很不舒服,夜里睡觉,就会有种被人从上往下盯着看的错觉。

    黄单搬到后面巷子里去了,这回住在一楼,带个小院,他没想到自己的东西还没收拾完,就看到沈良大包小包的过来了,进的是自己隔壁那个房间。

    沈良一愣,“这么巧。”

    黄单朝小院门口看去,还有更巧的。

    齐放背着吉他,一手拉着皮箱,一手提着装了水瓶和瓶瓶罐罐的塑料水桶,他看到黄单跟沈良,也愣了一下,随即就露出一口白牙,“是你们啊。”

    黄单说,“巷子里的房屋很多。”

    沈良的手里拎着串钥匙,“你这话什么意思”

    黄单说,“我只是觉得挺巧的。”

    沈良没给什么好脸色,“别说的跟谁上赶着凑上来似的,如果我提前知道你要搬来这儿,我连院子的门都不会进。”

    “再说了,还不知道是谁先谁后呢。”

    他的眼神里泛着冷光,“林茂死了,你迫不及待的搬走,是心里有愧吧,那天不是你出门时忘了关炉子,还把窗户给关上了,他怎么会中毒要是不中毒,又怎么会不小心从栏杆那里摔下去”

    黄单说,“我跟警方说了的,你有什么别的想法,可以去问警方。”

    沈良突然沉下脸来,“你以为我没说我他妈的怎么说都没人信,张舒然,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黄单说,“对的,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沈良的呼吸急促,斯文干净的脸上出现了一条裂缝,有一根无形的手指戳上去,锋利的指甲狠狠抠进裂缝里,把他的脸皮整块的剥了下来,暴露在外的只有丑陋和狰狞。

    气氛剑拔弩张,齐放赶忙打圆场,“缘分,都是缘分。”

    “这地儿的房子是破了些,但是带个小院子,也不用上下的爬楼梯,住着肯定舒服,以后我们几个就”

    他的话没说完,沈良就开门关门。

    黄单回屋,拿了脸盆去水池那里接水,他需要把里面的桌椅擦擦。

    齐放放下皮箱和水桶走过来,好奇的往里面看,“哎,你这屋比我那间大多了,多少钱啊”

    黄单端了盆进去,“两百。”

    屋子有之前那间的两个大,可以拉个帘子当两间用,价格上面没有贵一倍,因为是房东老太的祖宅,虽然刷了刷,但墙壁还是水泥的,没上石灰,窗户全是那种老式木窗,下面卡玻璃的木条腐朽的差不多了也没换,脚下是坑坑洼洼的土地,下个雨回来,进门就要换鞋,不然没法清理。

    齐放啧了声,“不划算的,你怎么不找个人合租哎,你找我的话,我就不租那房子了,跟你合租这个,房租平摊能省不少钱。”

    黄单说,“我有合租的,他还没过来。”

    齐放,“”

    门口的脚步声离开了,黄单把不穿的衣服剪了好几块当抹布用,简单把屋子收拾收拾,他坐在唯一的一把椅子上,觉得挺冷的,没有小房间暖和。

    屋子虽然大,长宽的比例不是很好,床只能竖着放,床尾对着门口,床头对着屋子里的另一扇窗户,外面是几个男大学生合租的房子,烧饭什么的就在门口,烟味会往黄单的屋子里飘。

    而且附近都是出租房,有人走来走去的,伸个脑袋就能看到他在床上睡觉。

    黄单在原主的东西里面翻了翻,把一个床单一分为二,给前后两个窗户都挂了,暂时当窗帘用,他又剪开了一个被套,找钉子在墙两头钉钉,拉了个帘子。

    这样一搞,黄单站在泛黄的灯光底下,不觉得那么冷了。

    黄单搬家时没带走林茂的任何物品,全留那儿了,林茂的爸妈会带回去的,他打开门出去,在院子里透透气,顺便扫一眼隔壁的两个房间。

    原来在那层楼上,黄单住在齐放跟沈良中间,这次的顺序打乱了,住在中间的是沈良。

    通往二楼的楼梯破旧,头发花白的房东老太住楼上,声音苍老的不成样子,她下来后没说两句就拄着拐杖回楼上了,背佝偻着,摇摇晃晃的,骨子里都透着一种活不久的气息。

    画室里少了林茂,没以前那么欢乐,铅笔摩擦着画纸,带起的沙沙沙声更清晰了些。

    人不在了,大家才发现林茂的闹腾是他们解除疲乏的一个良药,现在没了,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别的代替,还真有些不习惯。

    上次轮到沈良当模特时,他甩出了身体不舒服的借口,人没来画室,那晚是他后面的人顶上来了,画没有被破坏过,一切都好好的。

    这次还有十几个人才到沈良,他却已经开始心不在焉,削铅笔的时候不小心把手给削到了,拉出了一条口子,血立刻就涌了出来。

    黄单拿了个创口贴递过去,还是周娇娇给他的,没用过。

    沈良用卫生纸捂住伤口,“不用了。”

    黄单的唇角压了压,这人草木皆兵,对谁都不信任,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方式,他在怕,怕的要死。

    但对方却没有离开画室,或许是知道离不离开都没用

    应该不会,黄单从沈良目前为止的反应来看,他可能只是有什么猜测,还没有证实,也在偷偷的寻找答案。

    黄单想起这次的任务,发布者是已经死了的林茂,总觉得后面会有自己意想不到的结果出现。

    周娇娇的声音让黄单回神,她不乐意的说,“你干嘛把我给你的创口贴给沈良啊”

    黄单说,“他的手破了。”

    周娇娇撇嘴,“破就破了呗,又不是多大的口子,上回你背上的衣服都被血染红了,他是怎么做的无动于衷,看都不看一眼”

    她叹口气,“舒然,你是个好人。”

    黄单听了却摇头,“我不是。”毕竟他是有目的的接近,心思不纯,不能算个好人。

    周娇娇翻白眼,“别逗了,舒然,你要不是好人,我真要怀疑自己不认识好人那两个字了。”

    黄单的手里被她塞了两颗糖,“糖吃多了对牙齿不好的。”

    周娇娇噗嗤笑出声,“你怎么跟我爸一样。”

    黄单没把糖剥开,“你爸呢”

    周娇娇垂下眼皮,抠着掉的差不多的指甲油,脸上的表情看不清,“家里有事,回去了。”

    黄单看了眼她粗又短的小胖手,“你不想你爸回去”

    周娇娇立马就说怎么可能,语气还很激动,“我巴不得我爸别过来呢,这样我就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啦。”

    黄单看着她,没说话。

    周娇娇察觉到黄单的注视,就仰头冲他露出一个笑脸,青春洋溢,好不自在。

    6号那天是林茂的葬礼,他被埋在屋后的山上。

    黄单在林茂家门前的空地上看到了陈时,他和学校的几个同学站在一起,侧过头说些什么,神情有几分严肃。

    陈时的眼脸下面有一圈青色,下巴上的胡渣都没刮,他是跟着学校里的人坐大巴来的,还没出发呢,提前两天就开始绷紧神经,坐立难安,没休息好。

    下了大巴就是拉砖拉猪什么都拉的拖拉机,突突突了一路,灰头土脸的到了这儿。

    陈时也是农村人,吃的了苦,屁股颠颠没什么,沙土迷眼睛也没什么,就是那几趟车要了他半条命,拖拉机停下来时,他是手脚并用的爬着滚到草堆上去的,刚缓过来一点点。

    远远的看到了黄单,陈时没过来,只是点头打招呼。

    黄单跟沈良一块儿来的,很少说话,他的目光从陈时所站的位置掠过,就收了回来。

    上次错过夏唯的葬礼,这次林茂的赶上了,来的人很多,有他家的亲戚,发小,同学,在院子里的桌上吃饭。

    林母的眼睛都是肿的,一直在抹眼泪,林父的情绪没向她那么外露,但是脸上的皱纹里都是苍老和疲惫。

    黄单一进门,就明显的感觉投过来的视线怀着敌意和排斥,那些人八成是跟沈良一个想法,以为林茂会中毒,有他的原因。

    来之前黄单就有预料,他还是要来,也带了三个目的,一是观察沈良,二是接触林茂的老家,搞清地址,以后有需要,也能偷偷过来,三是自己的私事,看看陈时。

    黄单跟村里人坐一桌,忽略了周围异样的目光跟议论,他随便吃了两口就出去了。

    乡下的空气很好,黄单做了两次深呼吸,闻到了鞭炮的气味,他往前走,有说话声传入耳中,其中一个声音他很熟悉。

    不知道是怎么了,陈时跟林茂的父母起了争执,林父抬手就挥过去。

    陈时还没做出应对措施,左边过来一道身影,他被推开了。

    那一下其实不重,陈时愣是傻坐在地,像是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好半天都没动。

    为什么这么熟悉

    谁也这么推过他用自己护过他

    陈时的头很疼,他不得不用手去大力按两侧的太阳穴。

    黄单挨了林父那一巴掌,没打中他的脸,只是打在了后背上,还是疼的他眼泪都下来了。

    林父常年干活,力气非常大,还是在气头上,他看少年被自己打哭了,一口气卡在了嗓子里,不上不下的,很难受,再想到今天是儿子的丧事,当场就红了眼眶。

    到底不是心肠歹毒的人,林父拉着林母走了。

    黄单发现地上的人一动不动的,他以为是自己把对方给推的伤到哪儿了,就哭着问道,“怎么了”

    陈时回过神来,“我还想问你呢,你没事突然跑过来干嘛”

    黄单不答反问,“林茂的爸爸为什么要动手打你”

    陈时轻描淡写,“他爸妈觉得儿子的死跟你有关系,被我给听见了,就忍不住上前说了几句而已。”

    黄单吸吸鼻子,他知道不止是说了几句那么简单,这人一定是站在了他这边,才让林茂的爸妈那么动怒。

    陈时抬头,发现少年盯着自己,“看什么”

    黄单古怪的说,“你哭了。”

    陈时伸手一抹,手上湿湿的,他瞪大眼睛,一脸见鬼的表情,好一会儿才说,“是口水。”

    黄单说,“口水能从眼睛里流出来”

    陈时理直气壮,耳根子红了,“别人不能,我能,怎么,你有意见啊”

    黄单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没意见,你有卫生纸吗给我点。”

    陈时把口袋里的卫生纸全给他了,“你这么爱哭,怎么还不随身携带卫生纸”

    黄单擤鼻涕,“忘了。”

    他不哭了,发现陈时还在哭,什么声音也没有,就是默默的流着泪,那样子很悲伤,让人看了也会跟着悲伤。

    陈时骂骂咧咧,“他妈的,口水太多了,别管我,让我自己流完。”

    黄单哭笑不得,把剩下的卫生纸还给他了。

    考试那天,黄单跟陈时在一个考场,位置是随便坐的,他们就坐在了一块儿。

    陈时的铅笔都是削好的,从笔袋里拿出来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黄单看了看,夏唯他们说的没错,陈时削的铅笔细细长长的,木屑削的很均匀,的确是艺术品。

    陈时也看到了黄单的铅笔,狗啃的差不多,他啧了一声,“丑死了。”

    黄单嗯了声,“你削的好看。”

    陈时没想到他不但不生气,还很认真的回应,一时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没过多久,老师就带着模特进来了。

    模特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孩,短发。

    黄单跟陈时是并排坐的,俩人的角度差不多,都是最好掌握的四分之三。

    陈时的画很细腻温柔,跟他本人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

    黄单多看了好几眼,他很喜欢,希望以后有机会让对方给自己画一幅。

    下午是水粉,题目在纸上,一张办公椅,一块酒红色的布,一瓶百事可乐,三到四个苹果

    黄单起完草稿,瞥了眼旁边的人,发现对方已经开始上色了,不由得微微一愣。

    这么快

    陈时似乎看出他的想法,手中的大笔不停地往上铺颜色,下笔很准,毫不拖泥带水,“是你太慢了。”

    黄单抽了抽嘴。

    考完试出来,黄单说,“你晚上别找旅馆了,去我那儿睡吧,不要钱的。”

    陈时差点从台阶上摔下去,他咳一声,转过头时是一贯的懒散,“去你那儿我怕你吃了我。”

    黄单,“”

    最后陈时还是去了黄单的住处,考完两门都挺累的,他们也没精力玩你猜我猜猜猜猜的游戏,洗漱完就躺倒在双人床上睡了。

    不过他们没睡一头,分开睡的。

    夜里黄单被压醒,他把身上的那条腿给推开了,过会儿又架上来,很沉,“陈时”

    床尾的男生睡的跟猪一样。

    黑暗中隐约响起一声叹息,下一刻被子就动了动,黄单去了床尾。

    陈时从小就干农活,养成了早起的习惯,别人上早自习,洗完脸眼屎都还在眼睛周围扒着,满脸的生无可恋,可对他来说根本就不是事儿。

    五点左右,陈时醒了,他睁开眼睛,引入眼帘的是一张脸,睡的很香,唇角都是翘着的,不知道在做什么美梦,十有是在梦里当上了有钱人,取了美娇娘,生了一堆娃娃。

    莫名其妙的想法在脑子里浮现,陈时想笑的,却发现自己没笑出来,眉头也无意识的皱紧。

    不是觉得不好玩,没意思,是不高兴。

    陈时的面色一变。

    几秒后,床就发出激烈的震动,一个被推下床,推人的那个往后靠,撞墙上了。

    床很矮,地上是土,黄单掉下去时没疼着,倒是陈时的后脑勺撞了个包。

    陈时痛的吸气,“你小子一准是来克我的。”

    黄单从地上起来,拍拍身上的灰继续上床,抱着被子的一角睡觉。

    陈时,“”

    片刻后,陈时踢踢背对着自己的少年,“太阳晒屁股了,你还要睡到什么时候”

    黄单说,“闹钟没响。”

    陈时换了个姿势,把长腿伸直,“你不给我看看头上的包”

    黄单说,“别揉,会好的。”

    听着他那语气,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陈时的面部抽了抽,“别睡了,我肚子饿了,有没有什么吃的”

    少年忽然翻过身,陈时吓一跳,还好他没醒。

    下一刻陈时又觉得自己是八点档的主角上身了,还是女主角,心砰砰跳是什么鬼

    黄单不知道陈时心里在想什么,他的眼睛没睁开,模糊的说,“抽屉里有饼干和酸奶,还有糖果,不准再吵我了。”

    陈时去开抽屉,发现酸奶就剩一盒了,他只拿走了饼干。

    八点多,黄单送陈时去了车站。

    俩人在路上吃的早饭,上公交车后陈时就在自己的世界里,独自跟恐惧作战。

    公交车停在车站里面的站台那里,黄单把陈时扶下车,俩人找了个闻不到汽油味,看不到车,听不见引擎声的地方蹲下来喘气。

    一个抖着手擦冷汗,嘴唇都没什么血色,一个哭着擦眼泪,下巴都被泪水打湿了,难兄难弟要是比惨,是比不出胜负的。

    陈时纳闷,“你好好的,为什么哭”

    黄单哑声说,“心疼。”

    陈时的眉头一皱,想调侃两句,看到少年布满泪痕的脸,一下子就没了心思,“你才多大啊,怎么搞出心疼的毛病”

    黄单说,“因为你难受,我不能看,一看就心疼。”

    陈时扭头,“你说什么”

    黄单没重复。

    陈时却是自己弄明白了,像是被人按了暂停键,他站起来的动作一滞,半响才挺直了腰背,“开什么玩笑”

    说这话时,陈时没低着头,看到少年乌黑的发顶,还有他面前的几滴水迹。

    黄单也站起来,只是拿红红的眼睛看了他一眼。

    之后俩人都沉默不语。

    站在候车厅里,陈时不时看手机,离检票的时间越来越近了,少年没走,也没说话,不清楚是什么心思,他摸不透。

    陈时单肩背着背包,鬼使神差的从嘴里蹦出一句,“喂,你是不是喜欢我”

    黄单撩起眼皮。

    陈时问完就想抽自己一大嘴巴子,瞎说什么呢脑子被驴踢了吧

    这会儿正好开始检票了,陈时借着身高的优势,飞快地越过人群跑到了前面,他一张英俊的脸黑漆漆的,还有几分懊恼。

    陈时低骂了声,生自己的气,“操”

    就在陈时拿出车票,准备递给检票员时,他的胳膊被拽住了,少年踮起脚尖凑上来,在他的耳边说了什么。

    陈时没回头,检了票就进去了。

    一周后,黄单晚上画完画回去,就看到门口多了个行李箱,还有个男生,正在叉着腿坐在箱子上面抽烟,地上掉了三四个烟头。

    陈时在走神,一个深沉的烟圈刚到嘴边就瞥见了过来的少年,他的喉头一动,屁股坐稳了,脚尖蹭着地面,先拿了话语权。

    “考完试回去,我画的没以前好了,写生的时候看着模特,画的一点都不像,事传了出去,都说我明年又要复读了,班主任知道以后,就建议我来沈良待的这个画室。”

    黄单说,“班里多个本科生,班主任会很高兴。”

    陈时把烟塞嘴里,气急败坏的扯开嘴角,“是啊,我被他烦的不行,就过来了。”

    黄单说,“沈良在隔壁。”

    陈时冷哼一声,“我不跟他合租,他那人表里不一,打心眼里就特嫉妒我,我怕他趁我睡着了,拿刀抹我脖子。”

    黄单说,“有可能的。”

    玩笑话过后,俩人都没说话,一个悠闲的站着,一个坐箱子上抽烟,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陈时把烟屁股掐了丢地上,拿鞋子一碾,“说话啊你。”

    黄单走到门口,“说什么”

    离的近了,陈时的气息就有点儿乱,他啪嗒按着打火机玩,“不是,你小子在车站说了你什么我,不算数了”

    黄单说,“你喜欢我”

    陈时腿口而出,“对,就是”

    黄单没给他往下说的机会,“我知道了。”

    陈时知道自己上当了,他磨磨后槽牙,想咬人,“那你还不让我进去”

    黄单问道,“你是因为被班主任烦了,才过来的”

    陈时的面上又出现了不自然,转瞬即逝,他嘴硬的说,“废话,不然还能是什么”

    黄单纹丝不动。

    时间分秒流逝,陈时的呼吸渐渐变的粗重,眼神也变的凶狠,他战败,投降,认输,臣服,把自己的心给剖开了,“妈的,老子就是奔着你来的”

    黄单这才拿钥匙开门。

    陈时翻了个白眼,觉得自己是羊入虎口,还没怎么着呢,就被吃的死死的。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林茂一氧化碳中毒是我的经历,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觉得可怕。

    我跟我的高中同学一块儿去的画室,那时候她还没先回学校,12月份已经很冷了,我们偷懒没去画室,就把小炉子拎进房里,留了很小的一个缝隙,上面放着一茶壶水,窗户半掩着,房里暖呵呵的。

    我趴在床上拿着速写本画画,没多久就睡着了,我是难受醒的,等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房子里就我自己,同学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窗户是关着的,应该是被风给带上了,小炉子还在烧着,我就知道我中毒了。

    当时我没有手机,浑身又使不上力,没办法靠自己从床上起来,头很晕,还想吐,心跳的特别快,耳朵边都是嗡嗡的,感觉自己要死了的时候,同学回来了,我活了,没死。

    死里逃生,我没有像小说和电视里写的那样激动,也没有喜极而泣,缓过来以后就把恐惧给忘掉了,也没跟谁提起来过,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心大的可以。

    不过想想,那时候我真是年少无知,天真但一点都不可爱,就是运气好。

    之前看过一个新闻,有人不想活了,就在房里烧炭,以为一氧化碳自杀是在睡觉中不知不觉的死掉,没有痛苦,而且还死的很好看根本不是那样的,作为一个过来人虽然不是自杀,我可以很认真的说,那会非常痛苦,在短暂的昏迷之后,意识会恢复清醒,想活下来的本能会随之出现,到那时就要在绝望中垂死挣扎。

    没有哪种死是不痛苦的,真爱生命。

    今天受委屈了,很难过是今天的事,明天还没到来呢,哪怕明天来了,心情还是很差,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那不是还有后天,大后天么,想放弃的时候就对自己说,再等等。

    明天见明天见明天见gd1806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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