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单回镇上时,大街小巷人声沸鼎,叫卖声此起彼伏,和离开时并无差异,却隐隐弥漫着一股令人感到不适的氛围。
一片纸钱飘来,黄单伸手抓住,他抬头望去,西街拐过来出殡的队伍。
不是族长,是镇上的哪户人家。
黄单听到街边的议论,才晓得是怎么回事。
原来是有户人家的女儿身上长了很多红点,又疼又痒,抓了药喝也不见好,就找来一个所谓的阴阳师,据说能跟天上的大罗神仙说上话,也能跟地府的阎王爷沟通,厉害的很。
那阴阳师烧几个符,说女孩是邪灵入体,家里马上就要大祸临头。
女孩的家人慌了神,求着问阴阳师破解之法。
阴阳师说去四肢可解。
那一家人为了躲过灾难,就强行将女孩的四肢砍了下来。
女孩失血过多,不幸身亡。
发生这样的悲剧,议论的人们只觉得是女孩自己的命不好,年纪轻轻就死了,并不认为是阴阳师胡说八道,也不觉得错在她的家人信以为真。
这才是最可怕的。
明明是错的,而且错的离谱,可是对人们而言,那就是对的
黄单忽然就想起来一件事,当初叶蓝在蚯蚓河边说,这个镇子和以前一样,迂腐,无知,愚昧,封建,顽固,她还说,这里的空气都是压抑的,真不想回来。
最后一次见面,叶蓝特地从船上跑下来,对黄单说镇子是座坟墓,叫他别回来了。
一般人对自己出生的地方都有落叶归根的情感,哪怕是在外地,也会在偶然间想起小时候的种种,叶蓝没有,她的那种抵触,从骨子里发出的厌恶,都太强烈了。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以前这个镇子里发生过什么,叶蓝知道。
发生的那件事太过深刻,让叶蓝连自己的父亲都排斥在外。
黄单的思绪被喇叭声扯回来。
镇上有个习俗,看到出殡的队伍,不管你有什么急事,都要让路,否则会被鬼气缠身,轻则有损阳气,会生病,重则折损寿命。
有人喊了声,行人纷纷退散。
跑的慢的小孩被妇人一把抱走,生怕晚一步,孩子就有什么好歹。
街道空出来,披麻的死者家属边嚎边往天上撒纸钱。
黄单看了眼牛车上的棺材,又去看前面的一对中年夫妇,他们都是模样憔悴,满脸泪水,哭天喊地,一声一声的喊“我可怜的女儿啊”
如果重来一次,他们还是会那么做的。
黄单想起老太太对他说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句话放在此情此景里面,有些渗人。
出殡的队伍走出东大街,喧闹声恢复如常。
大家伙看到了黄单,会窃窃私语,但是不会上前当着他的面儿说什么。
大户人家的明争暗斗,你死我活,跟他们这些穷苦的小老百姓没有关系,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和事儿。
即便是哪个大户一夜之间被血洗满门,大家也顶多只是唏嘘。
刘楚拽着缰绳过来,“大少爷,这马上就要到家了,你发什么呆呢”
黄单说,“你听到路边的议论声了吗”
刘楚,“嗯。”
黄单扭头,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口,意义不大。
刘楚猜到青年的心思,“走吧,你能管的只有你自己,管不了别人。”
黄单轻叹,“是哦。”
四毛突然从后面过来,一脸的震惊,舌头也打结,“老老大,我我我刚才好像看到戴老板了”
刘楚皱眉,“在哪儿”
四毛往四处瞅,说不知道,一眨眼就不见了。
刘楚扫视周围,人群熙攘,全是人头,“看花眼了吧。”
四毛抓抓后脑勺,“可能是。”
黄单不认为是看花眼了,就戴老板那妖娆的身段,镇上找不出第二个,相似的都没有。
他的视线在商铺,摊位,行人穿梭这几个点来回穿梭,按理说,这镇上的邪风很大,芝麻粒大的事都会被刮到巷子里,刮进人们的耳中,沾到每个人的唾沫星子。
倘若戴老板真的在镇上,以她的知名度,不可能不引起注意。
黄单蹙蹙眉头,问系统先生。
系统给的是那句官方回答,说没有权限,无法回答。
黄单已经知道其中的规则了。
但凡是跟任务扯上联系的,系统先生都没有权限,所以,戴老板这条线的另一头一定系着什么东西。
宋府大门紧闭,捕快去拉门环,才有下人从里面问是哪位。
黄单说,“是我。”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下人毕恭毕敬的见礼,另一个跑着去通知管家。
管家闻讯匆匆赶来,皱巴巴的脸上布满激动之色,喜极而泣,“大少爷,你终于回来了。”
他看向刘楚,“刘捕头,谢谢你护送大少爷回来。”
刘楚昂首,“客气了。”
黄单跟刘楚打过招呼,极快的交换眼色后,就独自往府里走,“家里的事我听说了一些,奶奶的病情如何”
管家抹抹眼睛,长叹一口气,“大夫说,情况很不乐观。”
黄单问道,“洋大夫请了吗”
管家说请了,“那洋大夫差不多也是那个意思,说老夫人心脏有问题,已经错过做手术的时间,还有的那些个词儿,我也不太懂。”
黄单说,“老师是怎么被打伤的”
管家一五一十的告诉黄单,说是那天族长带着教头来府里,说了老夫人的十几条罪名,说她假公济私,损害宋家利益,要将老夫人带走关押,按照族规打一百大板再关上一个月。
赵老头出来劝阻,被一个教员推倒,把头给撞了,身上也被打了好几棍子。
黄单的脚步微顿,老太太那么大的岁数,别说一百大板,就是十板子,也会扛不住的,族长就是要老太太的命。
他记得在离开县城前,老太太说族长的位置是他的,还说会为他摆平所有障碍。
老太太的身子骨不怎么好,上次因为族长带着神婆过来闹事,强行要带走孙子做法,她气晕了过去,之后身子骨就更差了。
说到底,老太太是想在离世前,尽力为孙子做最后一件事。
估计族长从别处知道老太太在暗地里对付自己,打他那个位置的主意,就决定拼死一搏。
最后的结果是一死一病。
黄单跨步走到房里,扑鼻而来的是一股子药味。
房里亮着一盏灯,那是原主从国外带回来的,给老太太的礼物。
床幔一边后拢,躺在里面的老人额头的皱纹全肿了起来,脸上的皮和眼袋都无精打采的垂着,她穿着一身上等面料的黑色衣袍,被死亡又阴暗的气息笼罩,也不知道是在睡着,还是在醒着。
黄单轻着脚步走过去,垂头唤了声,“奶奶。”
宋邧氏缓缓地睁开眼睛,呼出来的气都是凉的,“阿望,是你吗”
黄单说,“是我,我回来了。”
宋邧氏慢慢把干枯的手抬起来,手臂不停颤抖。
黄单把老人的手握住。
宋邧氏的气息虚弱,“你过来些。”
黄单凑到老人眼跟前,听到老人在自己的耳边说了句话,是几个人名,有宋家的旁支,也有镇上的乡绅,外地的生意人,都是值得信赖的亲信,能帮到他。
“奶奶,你会没事的。”
宋邧氏没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
非意外身亡的情况下,人在快死的时候,都是有感觉的,知道自己还有几步能走到头,路的尽头是什么。
黄单也察觉自己的安慰苍白无力,他抿嘴,“奶奶,镇上是不是有一个田家”
宋邧氏的双眼突然一下暴突,抓着孙子的手收紧,气息凉又乱。
黄单说,“前些天,叶蓝去牢里看她的二姨娘,我听她们提了一个田家。”
“奶奶,以前我跟你说过的,叶蓝一直在找一个人,二姨娘说她找的那个人是田家人,我就看到叶蓝哭了,好像田家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那个人死了。”
他拧着眉心,“可是,镇上有田家吗我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宋邧氏合上眼皮,一言不发。
黄单又轻轻喊了声。
宋邧氏没睁眼,“奶奶累了。”
黄单说,“那你休息吧。”
他转过身,迈开两步的时候,听到背后传来苍老的声音,“阿望,别怕,奶奶跟佛祖说好了,一切都有奶奶承担,不会落到你的身上。”
这句话,听在黄单的耳朵里,就是因果循环,善恶到头终有有报。
看老太太那反应,像是参与过什么遭天谴的事。
她把自己的结局,定成是自食其果。
会和田家有关吗
黄单去问管家,“以前镇上是不是有个田家”
管家布满皱纹的脸抖了抖,说是有个田家,“少爷生过一场病,忘了些事。”
黄单搜不到原主儿时生病的记忆,什么病能失去部分记忆还独独关于田家他追问,“那田家后来怎么”
管家打断,“少爷,忘掉的事,何必要费心去想起来呢”
黄单无言以对。
他在府里找年纪大的下人问过,又去茶馆向说书人打听,甚至是问街边的叫花子,竟然全都一无所获。
镇上所有人的心里都有一个禁忌,就是田家。
那个姓好像都不能出现在他们的生活当中。
黄单跟刘楚约好在蚯蚓河边碰头,他往草地上一坐,对着河水若有所思。
刘楚在青年的脸上摸一把,“刚才跟你说的,你听见没有”
黄单回神,“你说什么”
刘楚的面部抽搐,“怎么了这是,一见着我,你就魂不守舍的”
黄单说,“我在想事情。”
刘楚挑挑眉毛,“想什么”
黄单说,“田家的事。”
刘楚捏住青年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我发现你对那个田家很有兴趣。”
黄单说,“我不记得镇上有过田家,你说怪不怪”
刘楚摩挲几下他的下巴,一边的唇角勾勾,“不怪,你读书读傻了。”
“”
黄单说,“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啊。”刘楚凑近,蹭蹭他的鼻尖,“听我说啊,这人吧,脑子就这么大,装不下去太多东西,不重要的,就必定会被挖掉,得腾出空位,装重要的那部分。”
“所以啊,凡事随缘,别强求,你既然不记得那什么田家,又干嘛还要费力去查”
黄单沉默不语。
河边没有别人,刘楚亲够了,就撩起青年的衬衫下摆,去捏他的腰。
黄单拨开男人粗糙的手,捏的他有点疼,也有点痒,“你回去吧,我要一个人想点东西。”
刘楚的眉头一皱,“刚来没一会儿,你就赶我走”
黄单说,“我要在这里想点东西。”
刘楚委屈,“你想你的就是,我又没干扰你。”
黄单说,“你老是摸我。”
刘楚把下巴搁在青年的肩膀上面,“摸你怎么了,不准我摸啊我不光摸,还咬。”
他说着,就在青年的耳朵上咬一口。
黄单疼的眼眶一红,眼泪都掉下来了,“走不走你不走,我走了。”
刘楚抽抽嘴角,他夸张的捂住心口,“大少爷,你这样说,我可就真的太伤心了。”
黄单看看幼稚的男人,“算了,你待着吧。”
刘楚给青年把眼泪擦掉,就往地上一趟,头枕着他的腿。
黄单推推男人,“有人过来会看到的。”
刘楚的眼帘半阖,痞里痞气的笑着说,“看到就看到了,有什么问题我们是清白的。”
托男人的福,黄单都快不认识清白这两个字了。
他撑着草地仰望蓝天,把目前为止的所有嫌疑人和对应的线索都理清一遍。
张老板死于人们的无知,愚昧,赵老头和老太太身上的疑点,都是戴老板一人提供的,她本人的生死和行踪都还是个问号,身份待定。
叶父身上没有什么疑点,叶蓝已经离开了这里,二姨太被砍头。
还有谁没有被他放进来
书生娟儿
黄单在脑子里一路过滤,绕回戴老板身上,又绕开了,“系统先生,能否将田家的所有信息透露给我”
系统,“在下帮您查看过,需要750积分。”
黄单说,“好贵。”
他问道,“系统先生,我很久都没有看到积分袋子掉落,是不是你们的数据出错了”
系统,“我们的数据没有出错,黄先生,是您的任务没有进展。”
黄单说,“也是哦。”
系统,“这是您的个人清单,请您查收,没有什么问题就在下面签个字,在下会为您办理存档手续。”
黄单的面前出现一个类似布告栏的东西,上面就贴着一张纸,他粗略的扫扫,“我已使用菊花灵一千九百九十八支这么多”
系统,“是的,这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数字,在下的领导告诉在下,其他宿主都是以亿为单位。”
黄单,“”
他签好字,“这次的任务是最后一次了吧”
系统,“黄先生,在下只是一个实习生,无法回答您的这个问题。”
实习生黄单愣了愣,这还是相识以来,系统先生第一次跟他说自己的工作。
在事务所里,实习生都是抢手的存在,年轻热情,有干劲,能拉长也能拽宽,可塑性强,
黄单底下的两个实习生很可爱,系统先生应该也是,性格挺好的,尽可能地为他争取利益,还送他东西,“没事的,我走一步算一步吧。”
有人来了。
刘楚瞬间就从黄单腿上坐起来。
黄单说,“我们是清白的,你慌什么”
刘楚一本正经的说,“确实是清白的,但是别人不知道,一件事解释起来,麻烦。”
黄单把他胳膊上的草弄掉,“是心虚吧。”
他瞥瞥不远处挑水的中年人,“我们都睡过很多次了,还好意思说清白。”
刘楚一次一次的记着呢,“一共就六次,哪有很多次。”
黄单说,“我指的是睡觉。”
刘楚眨眨眼,“对啊,我跟你说的是一码事。”
黄单抿唇,“我总是说不过你。”
刘楚凑在他的耳边笑,“但是你可以骑在我的身上,只给你一个人骑。”
黄单说,“很累。”
刘楚,“”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画面,他的面颊腾地就热起来,一抹红晕从耳根子蔓延到脖颈。
黄单瞅一眼,又瞅一眼,“天还没黑,你怎么就想那种事”
刘楚没皮没脸,“还不是因为你没喂饱我。”
黄单拉拉男人的手,“那我们去吃饭,我把你喂饱。”
刘楚慢悠悠的站起来,手掌在青年的屁股上拍几下,“欠着啊,等忙过这阵子,都要补给我。”
老夫人的病情严重,刘楚就没多留黄单,吃完饭便把他送回宋府。
人是个奇怪的生物,越不知道某个事,就越想知道。
黄单回府里转了转,就转去后厨。
门口的伙计在刷锅底,他见着来人,连忙喊大家伙一起站成两排,“大少爷。”
黄单随意走走。
厨子低头弯腰,“少爷,您有什么吩咐吗”
黄单看着摆放在案板上的那些瓜果蔬菜,锅碗瓢盆,随口问道,“那个冰糖雪梨,给我做一碗。”
厨子说,“少爷赶巧儿了,厨房刚做了一些。”
他亲自去盛一碗递过去,“小心着点烫。”
黄单拿勺子舀一点雪梨水,吹吹喝到嘴里,这味道,跟娟儿给他做的很像,“这雪梨水,谁做的”
厨子指着一个胖子,“是大王做的。”
王胖子摇头,“不是啊,我揭开盖子才看到的。”
厨子挨个问了一遍,原来大家是相互以为是彼此熬的,结果都不知情。
这下子,厨房的众人全变了脸色,少爷喝了来历不明的冰糖雪梨水,要是有个好歹,他们还不得吃不了兜着走啊。
黄单叫下人去查,却没查到名堂。
厨子说可能是哪个下人想喝雪梨水,就偷偷进厨房给自己熬了一罐子,有事忘了来倒走,不敢出来承认,是因为拿了雪梨和冰糖,怕受到责罚。
黄单对这个说法保持中立的态度,没有查清楚,他不确定是谁做的。
娟儿已经离开镇上了。
应该是巧合吧。
黄单的眼皮一掀,万一不是呢他猛地停下脚步,娟儿要是没离开,那么,就有一个必须留下来的理由,一定还会有别的动作。
这个时间点,叶府派人过来,把黄单接到府上。
黄单被带去大厅,看到坐在椅子上的叶老爷子,气色不怎么好,想来是知道小儿子的失踪跟女儿有关,也晓得一对儿女已经走了,连声招呼都没打。
二姨太死了,儿女又不回来,整个叶父的凄凉全写在叶父那张脸上,他放下茶盏,“贤侄,这么晚了把你叫来,是想问你,蓝蓝可有让你转告给我什么话”
黄单说,“没有。”
叶父半天都没动弹。
黄单心想,叶老爷子听见这句话,知道女儿那么不念及父女之间的感情,也不顾叶家的荣辱兴衰,他的心里肯定不是滋味。
“伯父,叶蓝跟我说,她不喜欢这个镇子。”
叶父把手放在椅子扶手上面,拇指的玉扳指在微黄的光线下散发着一丝光泽,富贵又冰冷,“她还说了什么”
黄单说,“镇上的人无知,愚昧,顽固,封建。”
叶父的脸板了起来,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蓝蓝说的没错。”
大厅陷入古怪的安静。
叶父往后靠去,单手去揉额头,“贤侄啊,在你眼里,这个镇子是什么样的”
黄单说,“原先我对这里没有什么感觉。”
“不过,自从张老板和他的父亲被活活打死,我差点被扔进锅里煮了以后,在我看来,镇上的景色很美,镇上的小吃很好吃,镇上的人心里住着一只魔鬼。”
叶父喃喃,“魔鬼”
黄单说,“是啊,我跟叶蓝回国后,得知镇子里发生了好几起命案,都是人心在作祟。”
叶父的面色怪异,“不是人心吧,贤侄,是有妖来到了镇上。”
黄单说,“伯父可有见过”
叶父摇头。
黄单说,“我也没见过吃人的妖,我只见过吃人的人。”
叶父听出青年话里的讽刺,他摆摆手,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了,“贤侄啊,蓝蓝把小宝接走了,你知道他们去了什么地方吗”
黄单说不清楚,“伯父,我想您可以放心,叶蓝会善待二姨太的孩子。”
叶父说,“我知道。”
他的眼中浮现一抹回忆,神情也温和下来,“蓝蓝从小就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她会把草丛里受伤的兔子捧回来照看,会把我给她的压岁钱攒下来,去帮助不认识的人。”
“蓝蓝也会把下人当家人,我跟她说过多少次,要有主子的样子,不能跟下人平起平坐,她却不听,还转过头说我是个坏人,大坏蛋。”
黄单听到耳边响起一句,“她说的对。”
那声音拖长,放缓,很模糊,他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叶父站起来走到门口,背对着黄单说,“蓝蓝怨我,觉得我不配做她的父亲。”
黄单开始猜测,叶蓝应该是目睹了叶父做过什么她不能接受的事情,或许她劝过,父女俩发生争执,最后叶父一意孤行,所以她才把这个家从她的世界里剔除了。
会跟田家有关吗
如果是,黄单往下去猜,当年老太太,叶父,戴老板,张老板,几个大户,甚至是镇上的人,他们都参与了同一件事
黄单觉得他已经和真相面对着面,就隔了层薄纱,只要把薄纱揭开就可以了。
当天夜里,宋邧氏不行了。
管家来喊,黄单匆忙起床跑过去。
宋邧氏吊着一口气,见到孙子的面以后,她那口气就断了,连一句话都没说。
似乎对宋邧氏来说,要说的都已经说了,有些没说的,是不能说,她得带到地府里去,不愿意给孙子留下什么负担和压力。
老太太走的快,黄单站在床前,气息还是混乱的,刚从睡梦中惊醒,身体依旧处于睡觉的松散状态,脑子也有点懵。
宋府门外的大红灯笼被取下来,再挂上去的是白色的灯笼。
管家在内的下人们都换上一身白,在府里走动时,带着难言的悲伤和沉闷。
人死如灯灭,只剩下一堆灰烬。
镇上的人陆陆续续过来,说一些不痛不痒的安慰,无非就是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拆开了变着花样的来。
黄单在灵堂前跪着烧纸,没见着人就嚎。
他没去管琐碎的事,有管家和几个年长的下人负责。
哭哭啼啼的是宋家的旁支。
没过多久,黄单听到管家报名字,知道叶父来了,他抬抬眼皮,吓了一跳。
叶父的气色比那晚要差太多,身上隐隐透着一股子气息,那是将死之人才会有的。
“贤侄,不要太难过,老夫人在地下,也能安心些。”
黄单,“嗯。”
叶父拍拍他的肩膀,长长的哎了一声,掉头就出去了。
快到中午时,刘楚过来了,他把刀给四毛拿着,抬脚走进灵堂,点香拜祭。
灵堂有人在,刘楚就没说别的,以普通朋友的身份对黄单安慰两句,“宋少爷,老夫人生前曾赠我宝刀,往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跟我说一声。”
黄单长时间没开口,嗓音嘶哑,“谢谢刘捕头。”
刘楚皱皱眉头,有点心疼,想把青年拉起来,给他揉揉膝盖,现在又不能那么做,只能转身离开。
一天下来,府里的门槛多了很多脚印,天色渐渐暗下去,周围静的吓人。
灵堂点着长明灯,棺材前端放着一盏煤油灯。
管家见黄单要回房,就赶紧低声说,“少爷,灵堂是万万不能缺人的。”
黄单又跪回去。
出殡那天,府里来了很多人,依次烧香磕头。
宋邧氏是高寿,有这么大的产业,荣华富贵享尽,又有一块贞节牌坊,不少人都指望能来沾点她飘在灵堂的福气。
黄单理解不了。
时辰一到,下葬的队伍就从宋府出发,往宋家的墓地方向走去。
刚出宋府不到半炷香时间,路边就冲进来一个老妇人,她趴到棺材上,语无伦次的喊,“报应来了,报应来了”
队伍前面的黄单看过去,一眼就认出是张老板的老母亲,儿子跟老伴死后,她就疯了,每天在大街小巷走动,嘴里还念叨个不停。
老妇人穿一身破旧衣衫,拍着两只手,笑的满脸褶子,“完咯,都完咯。”
下一刻,她又哭起来,“真是报应啊”
众人直觉一股寒意爬上后背,一个个都头皮发麻,他们全部死死的瞪着老妇人,眼神极度骇人,像是在害怕,也在恐慌。
街上不知道是谁说的,“这个老不死的疯了,快把她抓起来”
黄单出声阻止,他让下人把老妇人带去府里,没想到回来的时候,下人说人从后门跑了。
“少爷,别管了,那婆婆是个疯子。”
管家没多说什么。
宋邧氏打破宋族的族规,成为第一个人可以在死后,将牌位放进祠堂的女人。
宋家旁支极力反对,说女人连祠堂的门都进不得,哪能放进祠堂里,不但影响宋家的财运,也污染祠堂的灵气,更是对祖宗不尊重。
他们联合起来,要把老太太的牌位给扔出去。
黄单丢出老太太毕生为宋家做出的贡献,一个女人做到了宋家男人们都做不到的,她怎么就没资格住进祠堂
那些人还是强词夺理。
黄单从他们的言行举止里了解到,在这个时代,女人的地位极其低贱,就是传宗接代的工具,不是个人,男人哪怕是一无是处,都能在祠堂里被供奉着,至于女人,再优秀,本事再大,懂的知识再多,也只能在最底层待着。
永远不能踏进祠堂一步。
黄单接手宋家的产业,以及祠堂,这件事他不会妥协,也不能退让。
闹了几天,宋家那些旁支才有所消停。
就在黄单一边跟着账房先生打理宋家的账本,一边调查任务线索的时候,书生回来了。
黄单感到怪异,只要不是个傻子,都知道宋家仍旧处于动乱时期,会出现未知的变故,这趟浑水不能趟。
书生显然不是傻子。
他虽然被原主的大伯捡回宋家收养,可是除了大伯,其他人都不待见他。
甚至是排斥。
因为在他们眼里,捡来的就是个野种。
黄单了解,大伯在宋家内乱前,就上外地收购茶叶去了,侥幸避过了这场斗争。
书生即便没跟大伯一起走,这次也可以跟着赵老头待在乡下,等这段时间过去再看情况而定,为什么还要在这时候回来
除非
书生有什么事情要办,不得不回来。
黄单将书生叫到书房,暗自去打量,俨然就是一副唇红齿白的小生面相,他对这人的印象,就是喜欢吞口水,有些怯怯的。
书生垂着眉眼,“大少爷。”
黄单喝口茶,“老师怎么样”
书生说,“已经安置妥当。”
他自责道,“大少爷,我在路上遇到毛贼耽搁了,没能赶上送老夫人最后一程。”
黄单问道,“你人没事吧”
书生摇头,“只受了一点皮外伤。”
黄单命令道,“头抬起来。”
书生却是把头垂的更低,一双鞋出现在他的眼皮底下,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做出吞咽的动作。
黄单站在书生面前,重复刚才那句。
书生连续吞了几口口水,缓缓把头抬起来,眼皮还是垂着的,没有跟面前的人对视,不清楚是不敢,还是什么原因。
黄单说,“你下巴上的伤口是毛贼弄的”
书生点头,“嗯。”
黄单要找借口把书生留下来,再观察观察,就说架子上的书需要整理,让他帮一下忙。
书生没有意见,垂眼去书架那边。
黄单支着头,聊家常的问了一些,书生都是很平静的回答,没有任何异常。
他手边的茶已经凉透,书生还在书架前站着,身形纤瘦,“这次家里的风波暂时不会停,我差人打听到大伯在咲镇,你去那儿找他吧。”
书生抿了抿唇,将一本书上的灰尘擦去,“等些时日,我会去找爹的。”
黄单把凉茶喝光,无意间瞥动的视线一顿。
书生弯腰去拿下面那层的书,脖子里的一块玉掉出来,在半空晃动,他将玉塞进领口里面,若无其事的继续整理书籍。
十来天后,叶父死在家中。
刘楚带四毛老冯他们去查看,叶父的身上没有伤痕,也没有中毒的迹象,初步判定是自然死亡。
黄单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花园的亭子里喂鱼,他把手里的一点鱼食全撒进池子里,叶父的死,似乎在他的意料之中。
就像是
还差一个,该他了。
这种感觉非常诡异,黄单趴在栏杆上,叶蓝知道的多,看的也透,是不是早就算到叶父不能安享晚年
良久,黄单才将堵在嗓子眼的一口气给吐出去。
几天后,黄单跟刘楚在巷子里看到一个身影,是张老板的老母亲。
老妇人缩在墙角,嘴里念叨着,“全死了死光光都死光光”
黄单走近些,听到老妇人看着虚空一处,她是笑着的,却是满脸的泪,“一个都跑不掉儿子老张错了都错了”
“婆婆,为什么错了”
老妇人双眼呆滞,没有对黄单说,还是望着虚空,那里像是站着谁,是她的儿子,和她的老伴。
黄单咽咽唾沫,看向身旁的男人,“没鬼吧”
刘楚的语气笃定,“当然没有。”
黄单说,“这婆婆干嘛一直看着那个地方”
刘楚耸肩,“不是说疯了吗一个疯子做什么,都没道理。”
黄单说,“也是哦。”
他蹲下来,连着喊了好几声,老妇人才把头转过来,“婆婆,你的儿子和老伴都错了吗”
老妇人说错了,“我说过会有报应的,都不听,来了啊,已经来了”
她指着地上,“看,都是血啊,好多血,整个镇子就要被埋了哦。”
黄单侧头看刘楚。
刘楚也在看他。
这场景,令人毛骨悚然。
黄单伸手去拉老妇人,“婆婆,地上凉,起来吧。”
老妇人被拉着站起来,笑的眼角皱纹全挤在一起,“我给你一个宝贝。”
她那手伸进怀里,摸出一样东西,“看,宝贝”
那是一块玉佩,被一双苍老干枯的手捧着,在夜色下静静发出剔透的光泽。
黄单将玉佩拿到手里,眯眼看了看,他的瞳孔一缩。
刘楚问道,“怎么,是你的东西”
黄单说不是,是书生的。
刘楚吃味儿,“这玉佩都是戴在脖子里的,一般人看不着,你是怎么看见的,还记得这么清楚。”
黄单,“”
他把老妇人送回了家。
刘楚跟踪书生,发现他每天晚上都会出来,低着头在街上走动,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黄单知道这件事以后,就去查玉佩的信息,却没查到什么东西,只能让刘楚来了。
刘楚走自己的关系,查出玉佩是一位富商花高价从四方城贾家二爷手里买来的。
二爷只知道那富商姓田。
书生是田家的人
黄单拽着这条线索去查镇上的田家,被他查出,当年的确有一个田家,后来没了,负责处理田家尸首的是叶府的管家。
叶老爷子一死,叶家散了,管家就没继续在镇上待下去,而是回了乡下。
黄单怕走漏风声,就跟刘楚半夜出镇,去了乡下。
管家一开始并不透露只字片语,后来黄单跟他说起老妇人的事,镇上人们打死张老板的一幕,也说起叶蓝的那些话。
他才松了口,说起当年的事。
把抹布丢在一边,管家的思绪退到十几年前,又在骤然间回到现实,他说当年田家少了两具干尸。
在管家看来,田家的人已经死了很多了,少两个就算了吧,所以他就没有向叶父禀报,“那少的两具干尸里面,有田家的后人。”
黄单问,“孩子如果还活着,有多大了”
管家沉吟道,“十岁吧。”
黄单的眼睛闪了闪,跟书生的年纪安全吻合。
他的猜测更加清晰了,书生是田家的后人,回来为家人复仇。
可那只妖呢
少的另一具干尸是不是妖
回去后,黄单就跟刘楚在房里吃着点心,分享各自掌握的线索。
黄单问道,“你派人去山里找那个洞没有”
刘楚吃一块糕点,“找到了。”
黄单说,“发现什么没有”
刘楚说,“就是你说的爪印,别的就没见着了。”
黄单托腮,若有所思。
刘楚把剩下一半的糕点塞他嘴里,跟他提出了一个建议。
黄单边吃边说,“万一那个妖不来呢”
刘楚说,“会来的。”
他捏捏青年的脸,“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了。”
黄单说,“如果它没来,能保证书生的安全吗”
刘楚说的温柔,也很冷漠,“我只能保证你的安全。”
黄单说,“太冒险了。”
刘楚揉揉他的发顶,“要想妖现身,别无他法。”
黄单说,“你走吧,晚上我想自己睡。”
刘楚踢掉鞋子上床。
黄单,“”
第二天,镇上的所有人都知道了,田家竟然还有一个人活着,就是宋家在外面捡回来的那个书生。
他们恐慌不安,都觉得镇上发生了那些事,肯定就是田家的人害的。
人们闯进书生的家里,把书生绑在柱子上,团团围住,有人堆木柴,有人举火把,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狰狞的疯狂,他们选择用当年的方法,要将书生活活烧死。
“烧死烧死”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出现的案例,在现实生活中有类似的新闻,比女孩的遭遇更惨。
迷信要不得,迷信要不得,迷信要不得
世界很大,阴暗只是很小的一部分,更大的一部分都很友善,不要怕。
昨天那章就开始设置晋江的防盗啦,看到正文的小伙伴说明都没有受到影响。
写到这里,前因后果已经明了啦
妖幻化的那个人我写的很明显哎,线索抛的非常非常非常明显,早就被很多小伙伴猜到啦。
有的小伙伴不相信,觉得我不可能把线索放那么明确,那一定是假的,绝对是假的,但是,那就是真的哈哈哈哈哈哈
下一章是这个世界的结局和下个世界的开头,明天见明天见。gd1806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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