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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朝廷關于太醫院變革的旨意下發之後,在院內引起了軒然大波。
很多人平日只知道埋頭幹活的助教與醫師、醫工們茫然的不知道為什麽一下就變革了,但也有許多原本就比較敏銳的,早就察覺到了這一風向。
“太醫令早就有這個想法了,只是沒想到他這次如此果決。”說話的這位醫師豎起了大拇指,“徐太醫也是厲害,被關了這麽幾天,而且還是毀屍這樣的大事,竟然可以全身而退。”
“太醫令?”另外的人一臉詫異:“我還以為是因為徐太醫的事情而起……”
“你傻嗎?若是太醫令不想,這變革怎麽着也不會那麽快。”他摸了摸下巴,不情願的承認,“不過,徐太醫應該也是出了些力的。”
其他人顯然不服氣:“我看徐太醫才是促成這次變革的主因!”
一群人就這樣吵了起來,直到有人不耐煩的道:“我看你們是閑得無聊了,有這功夫不如好好的想一想這天都變了,今後咱們要怎麽應對!”
太醫院這次的變革的确是足夠徹底。
首先,太醫院成立醫學堂,在年後開始對外招收學徒,無論是世家還是庶民,只要在十四到三十五歲之間,能通過太醫院的考核,都能進入醫學堂成為一名學徒。成功結業後,即可獲得“醫工”的稱號,往上則是醫師、助教。
“據說除了恢複舊制之外,還增加了徐太醫所主持的外科。”
所謂舊制,就是醫科、藥科、針科以及按摩科。醫科需要七年結業,而其餘三科都是五年。還有月考、季考、年考,其實已經是很完善的一種制度了。
徐清麥所主持的外科,同樣是七年學制,但是在前兩年,他們将會和醫科的學生們一起上大部分的基礎課,第三年才會主攻外科。
“哎,要不是我已經是醫工了,都想再去考一下徐太醫的外科,肯定前途大好。”
“我倒覺得娘子們适合跟着徐太醫學,”尤其是她的剖腹取子,日後肯定很有前途,而這一項基本杜絕了男人的進入,“我打算讓家中侄女來考一考,說不定就考上了呢?”
“可我聽說跟着徐太醫學外科,還要解剖屍體……”有人皺起了眉,“尤為不适合小娘子。”
聽到剖屍,其餘人都安靜了下來,半晌才道:“的确是有些駭人。”
這也是改革中的第二項,即太醫院中的外科教學可适當的向大理寺申請屍體解剖,由朝廷官員們組成的倫理委員會負責審核。
雖然規定了一年的數量有限,且暫時不對其他州縣日後要建的醫學院開放,但這也可以說是一個巨大的進步,值得放煙花慶祝的那種。
只是,大多數的人一聽要學習解剖屍體,心裏還是有些怵得慌。
當然,也有人對此不以為然。
“只要能真正學到東西,學解剖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大家以往難道還沒見過死人嗎?現在徐太醫的學生裏就有一位小娘子,膽子大得很。”
“提醒一下諸位,這第一批學出來的外科醫工們,應該會受歡迎得很吶!”
被他這麽一說,聽着的人心裏也打起了小盤算。
的确是,最早學的人肯定是最吃香的,而且這是難得的女醫們也可以大顯身手的一個派別。太醫院的這些醫工醫師們本來就很多出自于杏林世家,當即便想着要給家中去信,讓家裏滿足條件的小娘子們都來試試。
也有人皺起了眉:“可學成了,也未必能和我們一樣留在太醫院,不是說要建新的悲田院嗎?”
這是變革旨意中的第三項——在長安中選取裏坊,建立悲田院,對民間開放,收容民間的病患,尤其是一些無家可歸的老人與孩子,還有一些疫病患者,比如疠病。
自秦朝時起,就有這樣專門的“疠遷所”,西漢時期為了防治瘟疫,漢武帝也曾設置不少的集中醫療場所。再加上如今寺廟道觀中的“悲田院”對民衆所造成的影響,因此中書門下對于太醫院的這一項建議接受起來非常的快,一致通過。
加上周自衡“試驗田”的理念在先,于是便決定現在長安城中先建一所看看,待到經驗成熟後再推廣到其他州縣。
而悲田院的人從哪裏找?想也知道,他們這些醫工肯定是要分一部分去的。
“去了悲田院也好,新地方,說不定還能折騰幾下。”
太醫院就好比一潭深水,除非真的是龍,否則折騰不出什麽花樣來,或許悲田院會不一樣。
有人贊同他說的:“而且不是說後續各道甚至是各州都會興建悲田院嗎?說不定到時候還能去其他地方當個管事,總比一直在這兒當個醫工好吧?”
“我看行。”一位醫師嘆了口氣,“太醫院越來越難待下去了。竟然連宮女太監、教坊力的人還有天牢裏的囚犯都歸咱們管了。”
原本他們只需要為皇親國戚還有官員們負責,如今這一擴大便擴大了數倍,想都能知道以後會有多忙。
這也是變革中的第四項,讓太醫院的醫工醫師們為更多的人服務,将宮廷裏更多的底層勞動者納入了這一醫療體系。
忙也就算了,有人不滿的是另外一點:
“教坊裏的樂師與伎女,還有天牢裏的囚犯,哼!”他語帶嫌棄的道,“去為他們醫治,簡直就是自甘堕落!也不知道太醫令到底是怎麽想的!”
他的話音剛落,別的人都還來不及反駁他,就聽到徐清麥的聲音傳了過來:
“怎麽?你認為你自己高人一等,為他們醫治是不恥是丢面子是不符合你現在的身份對嗎?”
徐清麥剛好經過,本來是不欲打擾這些人聊天的,但沒想到卻正好聽到了這一段,她便忍不住開口站了出來。
“徐太醫!”在場的都是醫師與醫工們,看到她之後立刻起身拜見。
徐清麥朝着他們點了點頭,繼續看向之前那個發言的醫師。
那位醫師的臉色已經有些白了。
“卑職不是這個意思……”他想要解釋,卻被徐清麥打斷了。
“我記得你,”徐清麥很訝異居然是他,前段時間自己想要給外科團隊擴充人手,他還來報名了,并且表現不錯,徐清麥為此專門去了解過他的履歷。
“你并非醫學世家出身,而是來自于一個普通家庭。按理說,你這樣的背景應該更能理解那些同樣是普通人家甚至是更窮苦出身的宮女太監和其他人,對他們抱以同情之心。而不是高高在上的認為自己已經成為了和他們不一樣的人。
“還是說其實你想用這樣變本加厲鄙視這些人的方式來證明你自己已經脫離了那個群體?
“你這樣虔誠,那些世家們可有真正的将你視為自己人?徐英在的時候他正眼看過你嗎?他怎麽沒把你一起帶走?”
徐清麥剛剛才知道徐英為什麽要針對自己,她對他的觀點嗤之以鼻,正憋了一肚子火呢,因此說起話來絲毫不客氣。
她環視了一下在場所有的人,緩緩道:
“我知道你們對于太醫院的這次變革心中可能都抱有疑問,覺得之前更輕松,而之後等待你們的會是忙碌以及更忙碌。
“你們會有怨言。你們在給他們看病的時候,心裏或許都覺得不以為然甚至是厭煩。但我希望你們記住,如果你們在學醫的時候将病患分為三六九等,只想着為皇親國戚們看診,那你們的醫術永遠也得不到進步!
“往大了說,醫術若是脫離了人口數最大的百姓,那便如空中樓閣,別說往上升了,不掉下來就不錯了!”
徐清麥的聲音放柔和了一些:
“縱觀那些留名青史的大醫,哪一個不是深入到民間,才獲得了寶貴豐富的經驗?所以,在埋怨的時候,想想你為什麽要學醫,你想走一條什麽樣的路。”
待到她離開之後,那個之前譏諷抱怨的醫師已經偷溜着走了,剩下一群人在竊竊私語。但不管如何,已經沒有人敢再說出那樣的話了。
如她所言,真正醫而優則仕的人不會出現在這裏當一個小小的醫工與醫師,他們這群人本來也算是從民間來,何苦再去看不起那些宮女太監和教坊司的人呢?
真當所謂的“杏林世家”和七姓五望一樣了嗎?!
另一邊,錢浏陽看到匆匆而至的徐清麥,奇怪的問了一句:“怎麽了,你這表情?”
徐清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這幾天在朝會上辯論習慣了,一時沒改過來。我正在自我檢讨呢。”
她說完後才覺得剛才好像怼人怼得有些狠,不是她一貫與人和和氣氣的風格,想來是因為這幾天和人辯論上頭了,得改一改。
錢浏陽呵呵的笑:“有什麽好檢讨的?看不慣的就直言。”
徐清麥:“我可不是您,我要是真直言了,別人得說我年少輕狂了。”
錢浏陽一愣,摸了摸自己的腦袋:“我倒是忘了,你現在才不過二十年華……了不得,了不得啊!不過,你怕什麽,待到醫學堂建起來,整個外科一脈都以你馬首是瞻,誰敢說你輕狂?”
他忍不住又感慨了一句:“真是了不得啊!”
自己二十歲的時候還沒有出師呢。
徐清麥一想,還真是!
她不免有些腼腆,覺得是占了無數前輩們的便宜,便轉移話題道:“那咱們先來商議一二?”
錢浏陽:“可!”
朝廷下達的旨意只能說是個行動指導綱領,具體的落實還是要看他們自己。巢明之前就召集太醫博士及以上的所有人開了個會,将這幾項給分了下去。
醫學堂的事情交給了兩個太醫監負責,把籌備悲田院的事情交給了錢浏陽和她,至于他自己需要重新安排整個太醫院裏的人事,畢竟現在服務對象多了很多,很多工作都需要重新調整。
這個安排正中徐清麥的下懷。
關于要如何建設悲田院,她要講的話可就太多了。她想要夾帶私貨,将第一間悲田院按照綜合性醫院的路子來建設。雖然硬件肯定達不到要求,但最起碼思路可以往這個方向來靠。
然後她就發現之前的工作其實還有些遺漏。
“需要在醫學堂再增加一門護理科。”徐清麥堅持道。
錢浏陽不解:“護理科?”
徐清麥對他講解了一下護士的含義,錢浏陽沉吟片刻:“若是讓醫工來負責整個悲田院照顧病人的工作,的确是有些浪費……不過,這個護士有必要也進行專門的幾年學習與考核嗎?”
他理解的護士就是“雜役”,醫工們雖然是在太醫院的最底層,但好歹也是學了七八年才出師的,的确不适合再去做雜役的工作。
徐清麥當然不認為護士的工作等同于雜役,事實上,護士絕對是整個醫療體系中的中堅力量。但尴尬的是,她知道一些護士的工作內容但對她們的學習教育過程卻絲毫不懂,系統也并沒有護理學的書籍。
而且,如果真和後世那樣,經過幾年的培訓才能誕生一批護士的話,恐怕這所悲田院就要涼了。
“那就這樣吧。”徐清麥選擇向現實妥協,“先挑選一些人,我要女人,進行一個短期的培訓,待到悲田院開門的時候,她們也正好上崗。”
錢浏陽頭大的記錄下來這一項,然後提醒她:“這可又是一筆支出,徐太醫,您可省着點兒,朝廷沒多少錢給到我們的。”
徐清麥扯了扯嘴角。
朝廷很窮,她知道的。
她突發奇想:“咱們能不能自籌一部分呢?舉辦一個慈善義診,然後讓世家們和那些豪商們捐個款嘛。”
“捐款?”錢浏陽一愣,有些懵:“你細細道來?”
徐清麥樂了,忽然覺得這一招有戲,她神秘的道:“你待我回去好好的想一想,弄一個章程出來。”
錢浏陽點了點頭。
待到兩人終于将這些事情讨論出了一點頭緒,閑暇之餘,徐清麥想到慶仁堂,有些愧疚的對錢浏陽道:“如今,我恐怕不能再去西市坐診了。倒是愧對了他們給我裝的那間手術室。”
錢浏陽笑呵呵的道:“無妨,放在那裏,總有一天能派上用場。而且你去那裏是看得起他們。”
徐清麥略一思索:“我可以每個月抽空去個半天或者是一天。”
在悲田院還沒建立起來之前,這麽好的刷分渠道她也不想錯過。
錢浏陽感嘆:“不愧是年輕人,精力就是旺盛。”
他這樣的老人家不行了,休沐的時候誰來打擾他,他是會發脾氣的。
徐清麥笑道:“也就辛苦一段時間,等到一切上了正軌就好了。”
兩人又聊了聊其他,錢浏陽問她:“你真打算給平陽長公主開顱?手術定在什麽時候?”
徐清麥想起這幾天一直在虛拟手術室裏聽到的“手術失敗”的警報聲,只能含糊道:“還沒到那時候,一些東西還需要再等等。”
手術裏的一些細節她還需要更加注意,最起碼要練到百分之九十的成功率以上才敢說動手。再者就是天氣情況,如今天氣愈發冷了,雖然寒冷的天氣可以抑制一些細菌的活動,但也不利于體弱之人的修養與康複。
待到來年春季,微冷的時候最好。
還有,她雖然掃描了平陽的腦部情況,但如果相隔了幾個月才做手術的話,最好還是要重新掃描一下,也就是說她還得囤點積分才行。
好在,平陽長公主得的是1級腦膜瘤,大概率是不會在幾個月內産生太大的變化。
平陽長公主也問到了她這個問題。
徐清麥向她解釋:“殿下,做手術不是我一個人給您做,而是我們一個團隊給您做。除了我之外,還有其他的人。所以,我希望是在大家磨合得已經很成熟的狀态下給您做手術。”
除了她和自己的兩位學生之外,徐清麥還打算讓姚明鏡加進來,姚明鏡之前已經表達過想要加入她的手術團隊的願望。
徐清麥正好也想要看看,外科與針灸術的結合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再找一名醫工作為手術護士,一個小團隊的雛形就有了。
當然,要人數充裕的話最好準備兩套班子,不過這些都是後面要考慮的事情了。
“再等等吧。”她溫和道。
平陽嘆了口氣:“是我太急了。”
她那日走出了長公主府,踏入到了朝堂之上,忽然就覺得自己之前因為各種情緒而窩在小小的公主府裏簡直是蠢不可及。尤其是當她看着徐清麥在朝堂上據理力争的時候,更是想通了一件事情。
她将她自己給困住了!
即使沒有了軍權,但以她今時今日的地位,依然可以做到更多。
“如果你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地方,”她深深的看了徐清麥一眼,“一定記得來找我。”
徐清麥一愣,漾起了笑容:“好!”
回到布政坊之後,她對周自衡道:
“我倒是想說,長公主,你現在就能幫得上我,只要把府上的奇珍異寶給我就行了,讓我來換點積分。但臉皮薄,開不了這個口啊。哎!”
周自衡忍俊不禁,道:“我已經派人去市面上找書去了,應該能有一些收獲。”
“每個地方都要錢。”徐清麥苦笑,“真是越賺錢越缺錢。”
她缺錢,太醫院也缺錢,朝廷也缺錢。
她就納悶了,這天底下的錢都哪兒去了?
“你在長安北邊的這些裏坊,随便選一個府邸,打開他們的庫房,就會發現原來錢都在那裏。”周自衡的臉上浮現起一絲譏諷,“東市西市的豪商那麽多,每日日進鬥金,但誰的後面沒站着個人呢?不是那個世家,就是這位豪族。”
反倒是如魏徵、房玄齡這些新上位的重臣們,生活更為簡樸。
也不能說他們沒錢,李世民時不時就賞賜一堆東西下去,但他們基本都拿去接濟族人去了,反倒很少用于自己的享受。
徐清麥:“所以,太醫院建悲田院,找他們出點錢,不過分吧?”
“如果能籌到的話那自然更好。”周自衡點點頭:“等朝廷的撥款,最起碼要個一年半載。”
兩人便就着這個話題興致勃勃的聊了起來,商量着要如何借着慈善與義診之名從這些世家豪族的口袋裏掏出錢來,最後,徐清麥撣了撣寫滿了好幾頁的紙,滿意的道:
“這樣應該可以了。”
她就不信,從這些人手中摳不出一個子兒!
“其實現在來錢最快的還是放高利貸。”周自衡懶懶的躺在榻上,“錢生錢,而且沒有監管,想要幾分利就幾分利,你就想想這裏面的油水吧。東市和西市,一堆人在做這玩意兒。”
當然了,後面依然有世家豪族們的影子。畢竟,要有暴力催收的能力,才敢踏足這個行業。
徐清麥蹙眉:“高利貸還是算了,有違天和。”
沒有限制與管控的高利貸,最容易沾上血腥,也最容易出事。她隐約記得紅樓夢裏的王熙鳳,就是放印子錢,最後涉及到了一樁官司裏。
周自衡也點點頭。他也不喜這個行當,否則他完全可以将手中的錢放出去,找個白手套大賺特賺一筆。
但有些錢,是不能碰的。
不過,朝廷自己也在放高利貸。
“太醫院挂在太常寺的下面,可能沒有單獨的設捉錢令史。”周自衡對徐清麥說道,“每個部門都有自己的捉錢令史,九個人的編制。每個人每個月給不超過五萬的本錢。”
徐清麥瞠目結舌:“就是讓他們拿這些本錢去放貸嗎?”
周自衡點點頭:“每一個捉錢令史需要每個月繳納四千文的利息,然後按照約定的期限把本金還回來。這算是朝廷一項極為重要的收入,也是官員們俸祿的重要來源之一。”
“其實就相當于後世國家銀行的貸款?”徐清麥琢磨了一下。
“對!”周自衡道,臉上有些擔憂,“但是是完全野蠻生長的貸款,一個處理不好,後患無窮。”
總之就是,大唐朝廷與上層社會,幾乎都在放貸。官方放,民間也放。
而百姓們往往在官方手上借不到貸,因為捉錢令史只借貸給豪民與豪商,于是他們只能去那些利息更高更誇張的民間興生們手中借。
周自衡對此充滿了憂患。
但是一時之間他也想不到什麽好法子,而且這事兒也不歸他管。
徐清麥安慰他:“反正歷史上的大唐也是這樣過來的,似乎也沒有發生什麽嚴重的後果?那咱們就旁觀好了。”
周自衡:“也只能如此了。”
第二天,徐清麥拿着自己的計劃書興沖沖的走進了巢明的廨舍。
很快,長安城的世家豪族們、東市西市的豪商們都收到了讓他們頗感興趣的一則消息,那就是太醫院即将開設一場以慈善為目的的義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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