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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周自衡跟着那人來到了他的田裏。
果然,其他人的秧苗都是綠油油的,但是他的秧苗在邊緣卻是泛着黃的,看上去無精打采一點活力也沒有。很像他大學舍友養的盆栽即将要和他告別的時候,看着就不會豐産的樣子,也難怪這屯戶整個人愁眉苦臉。
周自衡下田看了看水土,很快就知道了原因。
“你這塊田的土壤營養不足了,”他見衆人一片迷茫,換了種大家能聽懂的說辭,“就是,它的土不肥了,沒辦法提供足夠的養分給到上面種植的東西。”
這一下子大家就明白了。現在的田地本來就是按照肥力來劃分等級的,上等中等下等,一開始劃分屯田的時候大多是按照先來後到以及抓阄來确定,上等田和下等田需要交的糧食也不一樣。
但是,那屯戶卻更愁了,他蹲在田埂上,欲哭無淚:“可是錄事……我這兒本來就是上等田吶!”
“對哦,我也記得你是上等田。”
“怎麽回事?”
其他屯戶們這才想起來,丁老三也對周自衡道:“對,錄事,當時他分到的有一部分的确是上等田,這十幾畝應該都是,有登記在冊的。”
人群中有人道:“這也沒什麽稀奇的吧?上等田有的時候種着種着就會逐漸變成中等甚至是下等,要錄事重新給你的地定一下等級就好了。”
“的确是會這樣的情況。”周自衡颔首道,“其實這是因為肥力耗盡了,作物将土壤中的一些營養物質給掠奪走了,又得不到補充,自然便會産生土質變化。”
大家聽得似懂非懂。
周自衡一笑,打了個比方:“就像是婦人生孩子,胎兒在她的肚子裏孕育成長,那必然需要母體的養分。所以我們要給孕婦吃些好的,讓她好好休息,這樣母體才能給胎兒提供它生長所需要的東西。那土壤孕育糧食也是這樣的,如果只是奪取卻不給它補充相應的養分,那自然時間久了,它就會逐漸的氣血枯竭。”
這就是十九世紀德國化學家李比希提出來的營養歸還學說,他據此發明出了化肥。到了21世紀的時候,就算是不會種地的人都知道這個道理。但是在這個時代,屯戶們卻如同聽天書一般。
他們在種植的過程中雖然也能察覺到這一現象,但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周自衡指了指這塊地:“它的情況就是這樣,地力已經被消耗得差不多了,秧苗得不到充足的養分,自然就葉片發黃了。”
那屯戶聽懂了,哀求道:“錄事可有方法解決?求求您了!”
周自衡沉吟,在心中暗道:“應該是缺氮了,如果現在有氮肥的話就好了。”
但他上哪兒弄化肥去?化肥工廠即使在後世也是工業明珠之一,綜合性學科。
“只能用糞肥了。”他緩緩道。
糞水裏就有豐富的氮、磷、鉀和一些其他的微量元素。
圍在他身邊的屯戶面面相觑,大家都沒有說話,周自衡還以為是怎麽了,最後還是林十五解釋道:“錄事,糞肥我們也在用,但以前遇到這樣的情況,糞肥好像也不起作用。”
大家有些失望,還以為錄事能有什麽高明的方法呢。
“嗯?”周自衡來了興趣,“帶我去看看你們的發酵坑。”
林十五眼睛裏有些迷茫:“啊?發酵坑?”
這是什麽東西?
雙方大眼瞪小眼,然後周自衡迅速的反應了過來:“你們應該是直接用沒發酵過的糞便來施肥?”
林十五和其他屯戶的表情寫滿了:不然呢?
周自衡撫額,他還真忘記這事了。其實使用糞肥在古代自古就有之,他就在屯裏面見過拿着小竹筐拾路上馬糞牛糞的小孩,因此便也默認他們是會用糞肥的。但現在想起來,其實糞肥的發酵是在宋朝才成熟起來的。
如果沒有發酵的糞便施下去,反倒會因為要分解自身所含的大量有機物質而消耗掉周圍很多養分,得不償失。
他用通俗的話語向大家解釋了一遍。
“原來如此!”這塊田地的屯戶激動起來:“錄事可否教我們怎麽發酵糞肥?”
其他人也都用熱切的眼神看着他。
周自衡緩了緩,嘆口氣:“……自然可以。”
但是在他教大家之前,恐怕得先去徐清麥那裏取幾個口罩來。
他去的時候,徐清麥正和孫思邈一起為一位病情棘手的患者看診,聽到他要口罩,便從自己的箱籠中取了兩個給他,這些口罩都是薛嫂子用細布制成,沒有噴熔自然就沒有過濾效果,但聊勝于無。
她好奇的問了一句:“你要這個幹嘛?”
周自衡扯出一抹微笑,徐清麥竟然從中看出了些許慘淡:“去教他們發酵大糞……”
徐清麥秒懂,哦,應該是用糞施肥。
等等……
她反應過來,眨了眨眼睛,試探性的問了一句:“要不,我可以先回江寧縣城?”
周自衡幽幽的道:“徐大夫,要同甘共苦啊!”
徐清麥:……
看着他遠去的背影,她心中狠狠的想,今晚一定要讓他好好的洗了澡再進房間!
這時候,耳邊傳來孫思邈笑呵呵的聲音:“周錄事一心為民,實屬難得。”
士人公子們即使有憐民之心,卻絕不會為了教導民衆而甘願與此惡臭污穢之物為伍。因此,即使是向來不喜與官宦權貴來往的孫思邈,也對他挑不出刺來,極為欣賞。
徐清麥這才記起孫道長還在這裏,有些不好意思:“讓道長見笑了。孫道長,您也別叫他周錄事了,聽着多生分,就叫他周十三郎好了,也可叫我徐四娘或者四娘。”
雖然她想說,直接叫我徐清麥或者是麥子就好,以前的同事和長輩都這樣叫她,但的确不适合現在的禮儀,大家更多還是遵從序齒叫法。
孫思邈從善如流。
兩人正在為一個面黃肌瘦但是肚子又很大的中年男人看診。在他們的循循問話之下,患者自述,很長時間以來食欲不振,而且經常腹瀉,且便中帶着膿液。
孫思邈自然是要把脈的,而徐清麥則是查體,按了按他的肝脾區域。
待讓患者先行離開屋內後,孫思邈看向她:“四娘有何見解?”
徐清麥猶豫了一下:“不若道長先說?”
孫思邈颔首:“此乃蠱脹之症。”
徐清麥不解:“蠱脹?”
孫思邈娓娓道來:“蠱脹之症多見于南方地區。昔日張仲景在《傷寒雜病論》中寫道,此乃寒濕之氣侵入體內,表裏受邪所導致。不過,老道卻有點不同的看法……”
他停了一下,看着徐清麥笑道:“老道的這個想法倒是和四娘前幾日所說的細菌一說有些異曲同工之妙。現在想來,也說不定是同一類物。比起仲景之言,老道更傾向于葛洪所說,水中有毒!他将此病稱之為‘水病’,但我覺得,水中應該是存在某種人眼所看不見的蟲子,人一旦涉水,蟲子便會侵入體內,因此,我将此病稱之為‘蠱脹’!”①
徐清麥聽得目瞪口呆,差點想要拍起掌來。她心中只有一個想法,中醫牛逼!藥王牛逼!
他們是怎麽在完全沒有任何檢測的情況下,居然可以如此接近真相的!
孫思邈繼續說道,表情變淡:“此病與水澤有關,一旦出現必然成片,尤其是江南地區。而且它很難治,我曾見過無數的蠱脹病患,但最終成功根治的不過十之三四。”
他看向那病人離去的方向,語氣中有着可惜:“如他這般,腹脹腫大至此者,藥石已然無效了。”
都叫他孫仙長,可惜他真的不是神仙,他也有治不了的病。
徐清麥默然。
孫思邈收斂起自己的情緒,問道:“在四娘的師門中,對此病是否有其他見解?”
徐清麥點點頭,道:“我們管這個叫血吸蟲病!”
她想起當時的那位開國偉人在組織人民群衆消滅血吸蟲的時候寫下的詩——“綠水青山枉自多,華佗無奈小蟲何!千村薜荔人遺矢,萬戶蕭疏鬼唱歌。”②
血吸蟲屬于微生物學的範疇,即使是華佗、孫思邈的這樣的神醫也對其無可奈何,唯有現代科學才能一窺其真理。這是時代的局限性。
孫思邈聞言,輕輕嘶了一聲,喃喃自語:“血吸蟲病?”
“江南水域中有一種釘螺,不知道長可有見過?”
“自然見過。”
“釘螺本身無毒,但是它身上卻寄生着大量血吸蟲的尾蚴,他們十分微小,人眼所不能見。當人接觸到釘螺時,附在其上的幼蟲便會鑽入到人體皮膚內,最終停留在肝髒的位置。”
發現這個病因的是十九世紀的日本醫生,他們通過對相關死者的解剖,在死者的肝髒切片中發現了大量的血吸蟲卵,後來又發現了釘螺與血吸蟲之間存在的關系。所以,這種血吸蟲也被命名為“日本血吸蟲”。
徐清麥雖然很厭惡這個鄰國,但不得不承認他們的醫學在十九世紀與科學融合之後得到了很大的進步。
“釘螺,血吸蟲!”孫思邈凝起了眉,這和自己的判斷既有相同又有不同,他忽然問道:“如果能有四娘之前說的那個什麽顯微鏡,可否看到這些小蟲?”
徐清麥點點頭:“應該可以。”
簡單的顯微鏡看個血吸蟲應該是沒有問題的……吧?
孫思邈這才長嘆口氣,很是向往:“若是能盡早看到這顯微鏡就好了。”
徐清麥忍不住問他:“道長就這麽篤定我說的是真?”
孫思邈深深看她一眼,眼神中閃過一抹睿智與笑意,高深莫測:“直覺。”
徐清麥:……好的吧。
她也慶幸,還好孫大佬沒有打破砂鍋問到底,不然很多東西她的确沒法編。
孫思邈問她有沒有治過這種血吸蟲病,這讓她有些為難,也只能搖搖頭說自己也沒有辦法。剛才那個明顯就已經是晚期了,在現代的話可以進行脾切除和其他各種手術,甚至是進行肝移植。但很明顯,這些都是她現在沒法做的。
孫思邈讓劉神威拿來紙筆:“那就只能清淤保肝了。”
徐清麥知道意思,這就是保守治療了,能活多久只看患者的運氣。
将那位病患又叫起來,孫思邈給他開了幾劑藥方,又溫言幾句之後,便讓他回去了。
徐清麥看着他佝偻着卻又因為肚子巨大而顯得姿勢很別扭難受的背影,忍不住嘆道:“麻繩專挑細處斷,厄運專找苦命人。”
這樣的情況即使是在現代,她也是見過很多的。醫院就是這麽一個可以讓人看透人生的地方。
孫思邈淡淡道:“這句話倒是很貼切,即使是生病,那些高門大戶裏的權貴士族與村裏種田挑擔的老百姓生的病也都完全不一樣。”
徐清麥眼睛一亮,想起自己這段時間抽空整理出的病案,便急急的從箱籠裏翻出來給孫思邈看。
“您看看。”
孫思邈看得很認真,翻完後擡頭看向徐清麥,眼神有點複雜:“這醫案是你自己做的?”
“自然。”
“可否給別人傳閱?”
“當然可以。”
孫思邈輕嘆,将醫案給劉神威:“你看看人家的醫案。”
劉神威好奇的接過來一看,這下也看得入迷了。
“自從淳于意開創醫案之先,大家紛紛讨論有沒有必要做醫案,”孫思邈道,“假如他們看了四娘你做的這些醫案,便不會産生任何争論,這才是真正需要花時間去做的醫案。”
徐清麥汗顏,于她來說,這不過是已經浸淫到了骨子裏的工作習慣,在醫院如果不好好寫病歷的話是會被罰錢的!幾個月工資可能就這麽沒了!
劉神威翻看的時候也暗暗心驚,這一份醫案都對應着一個病人,從他的身高體重年齡到具體的查體狀況,病症和曾用藥和過往疾病史等等都記錄得清清楚楚。只要仔細的看下去,他甚至能在腦海中大致的勾勒出每一位病人的形象。
這種記錄的方式,比他自己現在用的可詳細太多了。
徐清麥道:“好記性不如爛筆頭,下次遇到難治的病,或許翻翻以往的病例就能找到靈感。”
孫思邈對劉神威意味深長的道:“醫者最重要的是什麽?是經驗!而這些,就是寶貴的經驗!”
讓你小子平時好好記醫案結果就愛磨磨蹭蹭!
劉神威也跟着徐清麥好幾天了,知道她白天都很忙,但人家還有時間把這些東西給做出來,而且還做得那麽好。他的心情有些複雜,終于服氣了。
也難怪相同的年紀,人家的醫術就是那麽好!
劉神威對徐清麥拱手道:“小道心服口服!”
孫思邈撫着自己雪白的長須,眼中閃過笑意。他這個小弟子,聰明是聰明,就是性格還有些跳脫,做事也不夠踏實,還有點恃才傲物,如今總算是能讓他知道什麽叫天外有天了。
徐清麥謙虛了幾句,然後想起自己拿來這堆醫案要是幹什麽來了,她拍了拍自己的腦袋:
“瞧我這記性。我是想給您看看,窮苦人容易得的是什麽樣的病。
“排在第一的是腸胃方面的疾病,病因我猜測大多是由于喝了不潔淨的水而感染了細菌或者是病毒。其次,您猜猜,是什麽病?”
孫思邈沉吟:“眼病?”
徐清麥一拍掌,敬佩道:“您可真厲害。排在第二多的就是眼病。尤其是沙眼,這些也大多都是因為用眼習慣不好不衛生造成的。”
另外還有就是骨節炎、佝偻病,這些是營養不夠且每天幹體力活造成的,還有肺痨、喉症、瘧疾等等。還有不得不引起關注的是——女性疾病,幾乎每個人,是的,每個已婚婦女都或多或少的會有婦科炎症。因為衛生、因為難以啓齒,因為從不去或者無法去看醫生,然後就越來越嚴重。
孫思邈拿着這一堆沉甸甸的醫案:“你有心了。”
劉神威在旁似是想到了什麽:“所以徐大夫你才想着在屯裏面進行講學?”
徐清麥點點頭:“對!讓他們喝燒開的水,勤洗手,注意衛生習慣,能從根子上解決很多問題。”
她現在算是理解為什麽後世開國之後不久就要開展轟轟烈烈的愛國衛生運動了,又是改建廁所又是改建牲畜棚,真的是需要!
後面兩個她做不到,只能做些自己能做的事情。
她與孫思邈聊自己的一些發現,以及後續的一些計劃,聊了很久。
孫思邈回到自己房間後便一直在打坐。劉神威知道自己師父其實是在思考一些事情,便蹑手蹑腳的打算出門,免得打擾到他。
不過,第二只腳還沒踏出去,就被叫住了:“給我拿紙與筆來,我要寫一封信。”
劉神威拿過去後疑惑的問:“您給觀主的信不是早就已經寫完了嗎?”
“誰說我要寫給他了?”孫思邈道,“我要寫信給姚菩提與許仕粱!”③
劉神威一愣,吳興姚氏和姑蘇許氏,師父不是向來與這些世家醫關系不睦嗎?怎麽會忽然主動要寫信給他們?
孫思邈運筆如神,洋洋灑灑。
他心中感慨,徐娘子,既然你一腔赤誠,妙手仁心,那老道不妨再幫上一幫!既是幫你,也是幫這天下杏林!
周自衡這一天沒再見到徐清麥。
兩人沒在一起用晚膳,因為他們這幾人一整天都在忙着折騰村口那糞坑,即使不用自己動手,光是站在那兒已經被熏得不行了。
糞肥雖好,只能遠觀。
周自衡回來後,直接去洗漱了,用手工皂洗了兩遍這才作罷。這還是怕讓屯戶們燒水有點折騰,要是換在自家,他能再多洗一遍。洗漱完再用好飯,回到房間時,徐清麥已經睡着了。
周自衡默默的看了一眼,然後輕手輕腳的給她關上了門,轉頭去了楊思魯的房間。
楊思魯有些懵。
周自衡:“今日我與你擠擠。四娘有少許潔癖,我怕她睡不好。”
而咱倆,反正今日都已經是一起臭過的難兄難弟了。
楊思魯無語,讓了一半床鋪給他。
一時又有些羨慕,周錄事與徐大夫的感情可真好啊,要是自己的妹妹也能夠找到這樣的夫君就好了。
這時候,他聽周自衡問:“你說,現在江東犁的事情應該傳回江寧縣了吧?”
楊思魯知道他想要問什麽:“如果朱屯副與陳主簿一直盯着春巡的話,那可能早就知道了。不過……看甲字屯的情況,他們應該之前還不知情。”
不然依着他們的性格,怎麽着也會在在甲字屯使點花招。
周自衡在黑暗中翹起嘴角:“現在知道卻是晚了。真想看看他們的反應……”
不知道趙屯監的那封信到達長安了沒有?算算日子,一個多月了,應該也到了。
其實,江東犁的消息傳入到朱十安以及程琰的耳中和周自衡楊思魯想象的時間差不多。
大概在他們踏入甲字屯的時候,那邊就收到了來自于丹陽與句容等縣的消息。
朱十安原本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但聽到這個消息後直接在家砸了一個自己非常喜歡的茶盞。
“豎子!”
陳琰滿口苦澀,同樣恨得牙癢癢,但心裏又酸溜溜的:“趙屯監與周錄事做事未免太獨斷專行,推廣新犁這麽大的事情,竟然都不與我等說一聲!”
這樣,他們也能在請功的時候分潤一二,而且這裏面還能再操作操作。
朱十安冷冷瞟他一眼:“想必屯監早就将請功的折子給遞上去了。”
到了這個時候,他就是再蠢也能想到自己之前可能是被屯監趙卓以及周自衡聯合起來給擺了一道。朱十安向來恃才傲物,眼高于頂,自覺在潤州屯只有他一人是最厲害的,此時卻仿佛被扇了一巴掌,臉上火辣辣的疼。
陳琰小心翼翼的問:“朱屯副能否探聽到長安的消息?如果能将那份折子先壓下來一段時間,咱們或許還能謀劃一二。”
朱十安嘆口氣,眼睛眯了起來:“我盡力而為。”
這樣一份大功,他的确也有些眼紅。
陳琰忽然想到一事,然後嘴角露出一抹陰險狡詐的笑意,他對朱十安道:“屯副,您說,如果下面的人知道了屯監與周錄事竟然打算獨占功勞,他們會怎麽看?”
朱十安挑起眉,和陳琰對望一眼,兩人的心情忽然都好了很多。
此時的長安城中。
司農寺少卿正在自己的官邸中查看從各屯監處遞上來的公文,這是他的工作中非常重要的一個部分。看到滿意的,放到一邊,等到時候彙報給寺卿,看到不滿意的,直接在上面畫了個叉,甚至罵得狗血淋頭。
然後他看到了潤州屯趙卓遞上來的公文。
“趙卓此人,平庸無能,不過好在四平八穩,知道輕重,不會給我亂來,和潤州屯倒是挺搭的。”他心中嘀咕。
屯監能力中下,潤州屯,地位同樣中下,十分匹配。
他打開趙卓的公文,原以為和以往一樣大多都是敷衍以及向上官問安的內容,但沒想到,看着看着,少卿的身板坐得更直了,看到最後甚至站起來走了兩步。
發明了一種可以節省人力與畜力而且還更高效的新犁?!
這是好事啊!甚至是大功!
君不見,西漢的治粟都尉趙過,就是因為發明了二人三牛耕作法和耧車等農具,才受到漢武帝的一力提拔!而且還留名青史!
周純、楊思魯、齊武……少卿的目光從這幾人的名字上面掠過。趙卓他很清楚,不可能有這個本事,那這件事情恐怕是這幾個人做出來的,沒想到司農寺內還有如此人才!
周純這個名字頗為熟悉,不過少卿一時之間想不起來了。
算了,不想了不想了。
底下人出了功勞,他們也同樣會受到嘉獎,因此他将公文折起來塞到自己的袖子裏,匆匆幾步去找了司農寺卿。
司農寺卿崔善為看了這封公文後沉吟了許久。
少卿有些急迫:“崔公為何猶豫?這可是咱們司農寺天大的功勞!”
崔善為出身清河崔氏,相貌清癯,高冠博帶,做事向來不疾不徐。但這件事情不能不急呀!難道正常的反應不是應該立刻呈報上去嗎?
崔善為搖了搖頭,他指向公文上周純的名字:“你可知他是誰?”
少卿一愣:“有些眼熟。”
“是周家的子弟,周十三郎。”崔善為道出來,“當時娶了一位平民女子,被塞到咱們司農寺來的那位。”
少卿想起來了:“原來是他!”
這位周純周十三郎在長安城中也曾經頗有名氣,就是因為他居然放棄了與世家聯姻的機會,堅持要娶一位平民女子為妻,甚至為此不惜賭上了自己的前途。
這件事被大家津津樂道。大多數人覺得他頭腦發暈,也有少部分人認為他遵從自心,有骨氣。
“這不是重點。”崔善為看了看四周,聲音變小,“重點是,周家剛與齊王府的長史聯姻。”
少卿頓時明白了崔善為要說什麽,倒吸了一口涼氣。
“崔公的意思是……”
崔善為道:“如今的形勢你也見到了,劍拔弩張。咱們司農寺何必在這個時候去趟這個渾水?”
他不知道這件事有沒有周家的影子在裏面,但他完全不想和那位齊王扯上任何關系。
清河崔氏傲立世間幾百年,鐵打的世家流水的帝王。他從長輩的言語中,家族的藏書裏看過許許多多争權奪利的故事,一雙眼睛洞若觀燭。在他看來,那位齊王和太子加起來都不是秦王殿下的對手。
他知道,其他世家們或許也都是這樣想的。現在長安城中看似平靜的表面下其實在醞釀着一股巨大的暗流,只待一個時機就能完全引爆噴發出來。
他将公文收起來:“再等等吧,等幾個月,或許咱們的這封公文就能夠呈上去了。”
到時候不管是誰勝誰輸,這份公文都可以說是一份禮物。
奇貨可居呀。
他這番話說得意味深長,少卿卻一下子聽懂了,他打了個激靈,差點就想要心虛的去看看周邊有沒有人在窺視,好不容易才忍住這個沖動。
“崔公明智啊!”
周自衡完全想不到趙卓的公文在司農寺的頂層幾位大佬那兒引發了什麽樣的波濤,在甲字屯待了兩天之後,第三日下午,他們一行人終于回到了江寧縣。
楊思魯與趙阿眉已經先行離隊,原本浩浩蕩蕩的隊伍中現在只剩下了周自衡、徐清麥以及孫思邈師徒二人。
薛大帶了随喜在縣城外等。
随喜看到周自衡之後,眼淚都快要出來了:“郎君,你曬黑了不少,路上一定很辛苦!”
可惡,他家郎君原本在長安城中也是排得上號的玉面書生!
果然,他應該跟着去的。
周自衡不自覺的摸了摸臉:“……真的黑了不少?”
徐清麥噗嗤一笑,不黑才怪,天天在田裏待着,又沒個防曬。即使是春日的太陽也是很毒的。
到了家門口,阿軟抱着周天涯和薛嫂子正在等候。
阿軟同樣很激動:“郎君!娘子!你們可算是回來了。”
沒有主家在的時候雖然會輕松自在不少,但是感覺也少了主心骨,生怕遇上什麽事,連睡覺都睡不踏實。
徐清麥看到紮了兩個小揪揪的周天涯後眼睛一亮,伸出手就要抱:“來,讓娘親抱抱。”
這孩子是越長越好了,可能是有濾鏡在,怎麽看怎麽可愛。
周天涯歪着頭看了她幾眼,然後忽然嘴一扁,開始嚎啕大哭起來,抱着阿軟的脖子不撒手。
周自衡也湊過來,但小寶寶就是背對着他們不肯轉回去。
徐清麥和她鬧着玩,裝出泫然若泣的表情:“不是,這才一個月,你就把娘親給忘了?”
薛嫂子忙道:“小娘子這是和你們鬧別扭呢。別看她小,其實已經慢慢懂事了,晚上睡覺的時候還會指着床咿咿呀呀的叫,想要找你們。”
徐清麥有點心疼了,強行把她從阿軟身上抱過來,然後碰了碰她的額頭,又捏了捏她軟乎乎的小臉:“對不起,下次我們要出門的時候帶你一起去好不好?”
周自衡在一旁心虛的輕咳一聲,心想還好這小家夥還不會說話,不然她若是還指着自己睡的那張榻叫阿耶,那自己和徐清麥其實是分開睡的事情不就露餡兒了!
周天涯停住哭,骨碌骨碌的大眼睛在兩人身上看來看去,似乎這時候才認出了兩人,又笑了起來。
徐清麥陡然想起一句話,又哭又笑,小狗撒尿。
這時候,周自衡戳了戳周天涯的臉:“周天涯,你是小狗狗嗎?哭了又笑。”
徐清麥翻了個白眼:“幼稚!”
他們将孫思邈師徒介紹給所有人,不用說,雖然大家早就知道了這個消息,但是依然收獲了一波驚喜。徐清麥和周自衡去看了薛嫂子給師徒倆收拾出來的房間,都很滿意。
尤其是徐清麥,到處打量了一下,覺得這段時間薛嫂子和阿軟随喜真的把家中都看顧得井井有條,十分幹淨,心裏暗暗想着要給她們漲一漲月例才行。
她察覺到自己的心态,輕笑着搖頭,不知不覺,自己對這裏竟然真的有了“家”的歸宿感,也有了當家做主的自覺。
或許,是好事吧。
所有人都覺得旅途勞累,因此這一日并沒有安排其他事情,在好好的吃一頓飯然後又泡了一個舒舒服服的澡之後,就早早的回房了。
徐清麥和周天涯在床上玩鬧了一陣,然後看着她上一秒還在興奮的和自己玩,下一秒忽然就閉上了眼睛沉入了夢鄉,默默的對她豎起了大拇指。
這才是真正的秒睡。
周自衡過來,将小家夥抱到她自己的嬰兒床上,兩人又說了會兒話,這才各自睡去。
一覺睡到天亮,等徐清麥睜開眼睛時,周自衡已經出發去了屯署,苦逼的打工人要去點卯述職。周天涯估計也早醒了被人抱了出去,只有她一個人獨享這個被陽光曬進來的房間。
徐清麥在絲綿被子裏伸了個懶腰,懶懶的不想起床,之前旅途的疲憊感似乎正在慢慢的離自己遠去。她忽然覺得這樣無所事事的生活其實也蠻好的,一派歲月靜好,日子悠閑。
她為什麽非要把自己過得那麽累呢?當個米蟲不好嗎?當個富貴閑人不香嗎?
但當她閉上眼睛,卻忍不住想要進入到系統。
第一次,她忍住了。
“不要去,不要去,今天就休息。”
但十秒後,系統那熟悉的白色空間就展現在了她的眼前。
她終究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她面無表情:“承認吧,徐清麥,你就沒有當富貴閑人的命!”
擡起頭,徐清麥看向了積分欄。
ID:32001
積分:490
等級:2級
成就:嶄露頭角的醫學萌新。
原本她的積分兌換了一大堆東西包括手術刀,降低到了三百不到,但是又治好了李崇義的箭傷以及又成功的為一些士兵和白內障老者看診收割了一波積分,現在又恢複到了490分,還在她可以接受的範圍內。
她看了一下,現在商城提供的藥品已經有很多選項了,萬一身邊人有個頭痛腦熱的,基本不用擔心積分不夠。
看完積分,她點開了商品列表。
經過兩次解鎖之後,現在的系統商城已經豐富很多了,十幾頁東西完全可以慢慢逛。
不過。之前一段時間因為都忙着義診和整理醫案以及與藥王聊天,徐清麥都沒有時間來研究商城新解鎖的東西,現在終于可以好好的逐個細看了。
除了藥品之外,升到2級之後,商城裏還出現了很多新的生活用品。
衣服首飾類,過。
都是一些禮服和奢侈品之,華而不實的東西。什麽時候若是有羊毛衫羊絨衫什麽的,她肯定會激情下單。
零食冷飲類,過。
清潔用品類,徐清麥想了想,用幾個積分兌換了衛生巾,以防備用。
然後再往下拉,她看到了一個新鮮冒出來的區域,大概可以用“幹貨食材類”來形容,裏面東西不多,寥寥幾樣——幹海帶、豆腐幹、幹辣椒,沒了。
豆腐幹不需要,幹海帶可以買一點可以補充碘元素,幹辣椒也行。
嗯?
徐清麥從床上翻身坐了起來,後知後覺的開始狂喜起來。
幹辣椒?!
這是幹辣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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