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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百三十一章 大魁却荣盛
    大周宫城,乾阳宫。

    嘉昭帝御览殿试墨卷之前,弥封官拆除殿试墨卷弥封条,曾向三大主考官展示。

    当初陈默拿到评阅墨卷,即便考卷还处在糊名之下,不管是他还是王士伦,都从书法字迹认出贾琮之卷。

    只是陈默老于世故,机警油滑,王士伦更是城府深沉,滴水不漏。

    他们都知科举之事,关乎社稷抡才,无数人仕途前程,不经意处都隐藏凶险,自然不会在徐亮雄面前留下半点话柄。

    陈默是永安二年春闱状元,如果经他评卷的贾琮,被点嘉昭十五年状元,无疑将成为士林传颂的佳话。

    方才嘉昭帝对贾琮的策论颇为赞赏,陈默圆滑老练之人,于公于私,都不会错过这等机缘,顺势奏请嘉昭帝点贾琮为状元。

    但是,嘉昭帝对他的奏请,并没有直接表态,而是咨问王士伦的谏言。

    陈默是官场打滚半辈子的老饕,哪里品味不出皇帝另有所想,心中虽微微沉吟,但也不急不躁。

    王士伦略微思索,回道:“启奏圣上,贾琮文华出众,数度科场皆为魁首,如今更是二元登科,其人确有大魁天下之才。

    但科举抡才大礼,乃寒门平庶惟一进身之阶,为天下士林瞩目,四海学子必生奋进之业。

    科举不仅是为国遴选英才,更用之使天下士人归心,以彰圣上威福四海之恩德。

    以臣愚见,后者比之前者,更加举足轻重。

    圣上治平社稷,统御河山,皇命之下,无有小事,阂于一时之情,不如着眼长远之势。

    贾琮尚在平微之时,圣上慧眼识珠,遣于宗庙,托于慈恩,追封其母,让他拥有世家立身之基。

    他鏖战辽东,平定女真,立下大功,圣上不吝封赏,封为世袭罔替伯爵,如此殊恩,嘉昭一朝,未曾有之。

    贾琮能有今日成就,诚然因其才略超群,更因圣上简拔培植之功,而使其世家庶脉之身,不坠明珠蒙尘之境。

    如今他身负双爵,位居五品正官,春闱下场,贵庶同列,竟取功名,书经之道,治学之事,无可厚非。

    他在糊名评卷之下,摘得春闱会元之荣,皆因其才华卓绝,文章旷达锦绣,旁人心有羡之,也说不得什么闲话。

    如今殿试拆封评卷,圣上唯才是举,点其为状元,也是清正严明之举。

    然天下士人,沉于功名,难有圣上天宇朗阔之心,多半妄生揣测,以为圣上偏爱少年臣子,万千荣盛皆加之一身。

    更会污言贾琮,贵勋朝官之身,富贵荣耀之极,还要与平庶学子抢夺进身之机,又违圣贤恕德之道……”

    王士伦侃侃而谈,他身为内阁大学士,本就是才略高深之人,这番话虽说的委婉,但理据充足,难以反驳。

    御座后的嘉昭帝凝神倾听,脸上无喜无怒,让人看不透心思。

    殿中之人谁都听得出,王士伦这一番话,是不赞成点贾琮为状元。

    一旁的礼部尚书陈默,作为点选贾琮为状元的提议之人。

    听了王士伦一番话,只是半阖双目倾听,显出几分木讷和老态,也没因王士伦反驳之言,脸上露出不快之色。

    倒是徐亮雄听了王士伦的话,心中不由一阵暗喜,因贾琮点选不了状元,他评卷的六名贡士,便多了几分一甲之机。

    王士伦继续说道:“贾琮如今身份贵重,臣以为他下场科举,是因他自幼立志读书,又得文宗静庵公教诲,所以才会奋发举业。

    如今他摘得会元之荣,得偿一生读书之志,足以回报静庵公教诲之恩,二元登科的名望,已不下一状元。

    臣以为做不做今科状元,贾琮多半不会太过执着。

    圣上即便成全他恕德礼让之心,未尝不是一桩佳话。”

    ……

    嘉昭帝说道:“王爱卿此言顾全大体,颇有些道理,陈卿以为如何?”

    陈默躬身说道:“臣推贾琮为状元,只因其才,别无他意,陛下思虑精深,但有圣断,臣无有不可。”

    嘉昭帝见陈默这么好说话,嘴角微微一牵,不过也不算意外。

    陈默历经两朝剧变,还能屹立不倒,就是这人心思缜密,有主见,而且够圆滑,不惹事……

    嘉昭帝看了一眼徐亮雄,见他侍立一旁,神情隐约有几分急促,问道:“徐卿可有话说?”

    徐亮雄神情微微一振,说道:“王大人之言,颇为中肯,老成之谋,臣深以为然。

    陈大人言贾琮乃今科会元,有大魁天下之才,也未尝没有道理。

    臣以为贾琮可入一甲,但如王大人所言,不宜点为状元。

    贾琮不仅才华出众,而且世人皆知,风仪绝代,貌比潘安,以臣愚见,可点为探花,相得益彰,可为佳话。”

    徐亮雄话音刚落,嘉昭帝神情微微一动,方才还在阖眼倾听的陈默,突然睁开一双老眼,目光中似有锐气闪动。

    说道:“徐大人此言不妥,贾琮乃今科会元,才华超于同伦,并且武略出众,于国有削番之功。

    这样的后辈干臣,重在才,不在貌,他有夺魁天下之姿,却只因相貌点为探花,于科举大礼有违庄重!”

    ……

    徐亮雄一听陈默这话,脸色有些尴尬,心中有几分暗怒。

    同时他心中也有些奇怪,陈默这老头一向圆滑,怎么突然言辞锐利起来……

    徐亮雄谏言将贾琮点为探花,自然有他自己的算盘。

    他知道贾琮身为会元,殿试策论又十分出众,连当今圣上都首肯,无论如何都会名列一甲。

    但是一甲只有三人,所以他才会以贾琮相貌好,谏言点为探花,这样贾琮即便名入一甲,也是占去名次最低。

    剩下的一甲头二名,荣耀位份非探花可比,只有形成这等态势,他名下评卷六人,才有蟾宫折桂的最大可能。

    没想到陈默看着老朽暮气,却突然说着这样的铿锵之语,让徐亮雄有些措手不及。

    一旁王士伦此时不动声色,嘉昭帝听到两人争执,眉头微微一皱,目光思索,也不急于不表态。

    说道:“朕方才浏览墨卷,本次殿试除贾琮之外,有几人文章锦绣,皆有一甲之资,不知三位卿家心中可有人选?”

    王士伦说道:“臣点选墨卷之中,青州贡士张文旭会试名列第六,殿试策论在上品之流。。

    粤州贡士陈启瑞会试名列第八,殿试策论上品之流动,此二人可勘一甲之选。”

    陈默说道:“臣评阅六份墨卷之中,杭州府贡士林兆和,才情仅次于贾琮,会试名列第三,可勘一甲之选。”

    徐亮雄连忙说道:“臣评阅墨卷之中,山西贡士戴元杰会试名列十四,殿试策论见地卓绝,可勘一甲之选。”

    嘉昭帝说道:“春闱一甲之名,为天下士民万众瞩目,兹事体大,权衡考量总是要的。

    等到明日日落,所有殿试墨卷完成评阅,诸卿再入乾阳殿,商榷落定一甲之名,二甲前十五名。”

    ……

    嘉昭帝看着三大主考走出大殿,对侍立身边的郭霖说道:“礼部的学子案牍,都是浮于表面,难究其里。

    你调集人手,查一下张文旭、陈启瑞、林兆和、戴元杰等四名贡士的出身来由,明日午时之前,朕要知道得清楚。

    一甲之名,形同国器,必慎重处之……”

    嘉昭帝又问道:“火器工坊后膛枪营造,是否有所进展。”

    郭霖回道:“启禀圣上,昨日钱槐送来消息,贾琮如今已丁忧除服,只要无有外事,每日都在工坊主持火枪研制。

    因有贾琮领衔其事,营造进展颇有起色,强度不足的后膛枪撞针,现下已改造数次,月内便可大成。”

    嘉昭帝听了郭霖的话,背着双手在殿中踱步,当他走到大殿门口,正是正午时分。

    此时日升中天,光辉灼灼,绚烂耀眼阳光,宣泄于万顷宫阙之上,显得异常壮美瑰丽,让他心中凭生踌躇之气。

    ……

    嘉昭十五年,五月十二,伯爵府,贾琮院。

    未时刚过,豪门内宅,庭院深深,正是一日中最安静之时。

    整个院子里外静悄悄,并不见有人走动,只有贾琮书房之中,有倩影来回走动。

    这个时候,会在贾琮的书房出现,一般只会是英莲。

    英莲管着贾琮的书房,原本贾琮忙于科举,也是英莲最忙碌的时候。

    不仅每日跟着贾琮读书,贾琮来回洛苍山柳宅听课,也只带她一人出门。

    虽那时常常不得清闲,但每日在贾琮身边跟进跟出,倒让英莲过得更有趣味。

    如今贾琮完结科举大事,除服之后每日上衙,在家里的时间,一下少去了许多。

    呆在书房的时间,也远不如往常充裕,让英莲多了不少寂寞无趣。

    此时,她神情有些聊赖,拿着一个鸡毛掸子,在书架子前来回掸尘。

    其实那书架子乌黑光亮,哪里有什么灰尘……

    午后阳光从窗棂射入,在书架上投下阴影,照着英莲苗条婀娜的娇躯,衍射出融和毫光,透着撩动心魄的美丽。

    英莲不像丫鬟红衣绿袄的打扮,穿件粉色右衽交领长衣,衣上绣精美玉兰花枝,脖颈上戴着赤金项圈,闪动莹黄光华。

    头顶梳着微斜的凌虚髻,插两朵淡粉绢花,两鬓扎了小辫,俏脸娇润如雪,气韵稚美可爱。

    她拿着鸡毛掸子比划几下,便扔在一边,随便找了本闲书,坐在贾琮的书案上翻阅。

    正当无聊到昏昏欲睡,突然听到娟儿的声音:“三爷今日这么早下衙?”

    ……

    英莲听到心中一喜,快步出了书房,看到贾琮脸有笑容进了院子,似乎心情颇为不错。

    她问道:“少爷,今日工坊无事吗,怎么这么早就下衙回府?”

    贾琮笑道:“这几日事情顺当,到月底便可大成,我已下了章程,下面人自会办理,倒不用我时时守着。

    今日我早些回来,需写一封奏书,过些日子可能用到。”

    贾琮见院子里静悄悄,问道:“怎么就你在家里,芷芍、晴雯、龄官她们怎么不见?”

    英莲说道:“五儿姐姐自然在西府,上午牟尼院传来消息,说芷芍姐姐的师傅身子不适,她和邢姑娘去了牟尼院看望。

    晴雯被绣橘叫去绣花样,龄官被林姑娘叫去说话,还带了豆官一起去。”

    贾琮笑道:“你怎么不出去逛逛,一个人呆着不气闷。”

    英莲一笑说道:“我懒得出门,再说个个都出去了,这屋里总要留人看着,我在书房里也清静。”

    两人进了书房,英莲正要磨墨铺子,突然看到贾琮右手虎口处漆黑一块。

    连忙一把抓过贾琮的手细瞧,说道:“少爷你的手怎么黑了一块,这是烫伤了吗?”

    贾琮笑道:“那里是烫伤,不过是粘上火药粉末,用水洗过,只是匆忙了些,一时没弄干净。”

    ……

    自从殿试之后,贾琮照常每日去工坊上衙,这些日子后膛枪撞针改进熔炼,已取得很大进展。

    铁匠按照贾琮建议,改进了熔炼之法,新锻造的撞针强度持续提高。

    眼下能支撑连射二十六发,撞针不出现断裂故障,距离贾琮要求支撑连射三十发,只有一步之遥。

    今日工坊样枪试射,贾琮亲自下场,一连射击十余发才罢休,算是过了一把瘾头。

    现场的火器司副监刘士振、管事钱槐等人,见他使用新研制后膛枪,操作手法如此娴熟。。

    倒像用过许久后膛枪一般,着实将他们都一跳,这种新式火枪,明明刚研制出样枪。

    他们也从没见贾琮用过,他如何做到射击动作熟极而流?

    见惯贾琮诸般神奇的几人,最后只能以贾琮天纵奇才,生而知之来解释了。

    而且,一旦后膛枪营造达到贾琮要求,这等犀利之极的军国利器,必定要在大周军伍掀起巨大波澜。

    那时这位年轻上官将会何等耀眼,眼前这点奇异之事,也就不算什么了……

    ……

    英莲出了书房,很快便端来一盆清水,还有一块鑫春号香水胰子。

    贾琮用胰子搓洗一会,火药粉末侵染肌肤,颇为顽固,一时不得洗去。

    英莲取出自己手帕打湿,握着贾琮的手掌不断擦拭,结果弄得自己也纤指发黑。

    她琼鼻微皱,看着自己的手指,小脸有些发苦。

    贾琮笑着一抓过她的小手,打上香水胰子,也仔细搓洗起来。

    午后阳光融合,照得铜盆中水光潋滟,摇晃不定,让人心绪沉醉。

    英莲手掌十指纤纤,秀巧美丽,柔润温和,贾琮握在掌中轻轻搓洗,心口凭生暖意,有些爱不释手……

    贾琮洗得细心,英莲俏脸粉红,心头发颤,觉得掌心痒痒的,又舍不得抽回,任凭贾琮摆弄。

    书房之中水声淅沥,英莲终于忍不住掌心痒意,发出银铃般笑声,在安静的院落里飘荡。

    ……

    五月十二,日落时分,大周宫城,文华殿东阁。

    十八名同考官昨夜忙碌半宿,天明即起,继续殿试墨卷批阅排序。

    如此辛劳两日,除一甲三名、二甲前十五名,终于在十二日日落,完成其余殿试墨卷评阅排序。

    三大主考官收到同考官评卷排名清单,并对二甲十六至五十名,仔细询问几句,其他浏览而过,便签字收讫。

    因为,一甲三名,二甲前五十名,都有过朝考入翰林之资。

    五十名开外排名,除了口碑脸面之外,实际位份并无区别,主考官通常情况之下,都以同考官排序为,或者做少些调整。

    等到三大主考官收讫评阅排名,便马不停蹄赶往乾阳宫,一是向嘉昭帝复命评卷清单,二是最终商议落定一甲三人之位。

    而十八名同考官也被放开宫禁,出宫返家休憩,其中不少人明日还要参加早朝。

    孙守正跟着其他同考官,拖着疲倦的身躯,走出奉天门。

    等到他午门之时,回头望了一眼身后巍峨宫城,心中没来由一阵轻松,继而生出一股磊落之气。

    他想到萧家书铺那位老者的言辞,想到吴梁在贡士队伍中的得意言行,想到徐亮雄脸上讳莫如深的微笑……

    更想到他与十七位同考官,为了三百贡士仕途前程,挑灯批卷,殚精竭虑,耗尽精力。

    他想到这些情景,心中涌起一股热血,似乎能将他点燃,脸上涌起一阵潮红,两日一夜的辛劳疲惫,似乎一扫而空。

    科举抡才,社稷大事,天下士人之望,岂能容奸邪之辈,随意践踏玷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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