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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章 第 200 章
大家紛紛探頭往門外的街道上張望, 只有阿布沒有動,站在那裏,臉色蒼白。
看她的神情,裴染就知道, 她早就看到了一切。
裴染想起她上次說過的話:每件事都要付出代價, 每一條路上, 都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那些看似史詩般波瀾壯闊的宏大敘事, 輝煌盛大,赫赫揚揚, 其實細看下去,一點一滴, 都是一個個普通人在命運勢不可擋的激流中的血淚和苦苦掙紮而已。
盛明希在牆上猶猶豫豫地敲擊電碼:【所以從現在開始……我們就永遠都不能出聲了?】
裴染忽然想起背包側袋裏的小屏蔽儀。
外城進入永久沉寂, 一定會有緊急情況, 需要用到屏蔽儀, 這種時候, 屏蔽儀的事沒必要再隐瞞了。
這只小屏蔽儀在皇室莊園裏摔過以後, 喬賽修過,因為部件壞了沒法替換,最長只能維持二十分鐘。
裴染昨天就想把它修好,現在正是時候。
綠光一號剛才治療過賀蘭庭, 還有一次使用機會。
裴染掏出屏蔽儀, 一邊把綠光一號調入腦內視野中,寫下:
【屏蔽儀摔壞的部件完全修複如初了, 功能恢複正常】
綠光一號能“修”得好人體, 應該也能修好這麽一臺小儀器。
她試着畫下句號。
綠光一號幹脆利落地把這句話抹掉了,說明句子已經起效。
裴染把屏蔽儀遞給喬賽, 在桌面上敲:【我已經換過新部件了,你看看,是不是修好了。】
喬賽眼睛一亮,馬上接過來,跑到旁邊,拎出工具箱,拆開屏蔽儀的後蓋。
他反複檢查了半天,終于扔下手裏的螺絲刀,往後一靠,擡起頭,忽然出聲:
“部件沒問題,屏蔽儀好了,現在可以連續工作了。”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如釋重負:“裴染,我真是愛死你了。”
聽見他突然開口說話,維修店裏的所有人都一臉驚吓,只有W滿臉都是無語。
喬賽當然沒有炸。
大家一起湊過來,圍着桌子上這個小鬧鐘一樣的白色儀器瞧。
儀器上,綠色的小燈安穩地亮着。
江工認真地看了看,出聲問:“這是個……袖珍型的屏蔽層發生器?”
她說話了,也沒事。
“沒錯,”喬賽說,“現在最大有效半徑只有二十米,我要把它重新改一改,讓有效範圍也可以稍微擴大一點。它的工作時長也不需要再設定限制了,但是畢竟要用能量,我建議還是在真的需要的時候,再打開它。”
莊眠一直緊緊摟着諾諾,諾諾睜着一雙大眼睛,不敢說話,看看桌上的儀器,再看看小姨。
莊眠這時才籲一口氣,喃喃自語:“謝天謝地。”
正在這時,外面有輛黑色的古董越野車駛近。
裴染回身對大家比了個“噓”,喬賽馬上把屏蔽儀關了。
越野車停在路邊,兩只小機器人從車上下來,是雷恩和星空。
還有CT122。
它看見裴染出來,站在車旁沒有動,随手敲了敲車頂,用的也是電碼。
【雷恩說你們的店在這裏,我就把它們送回來了。】
裴染敲:【謝謝。】
CT122:【不。我應該謝謝你。有你及時通知,我那邊這次的傷亡為零。】
只要雷恩和星空沒事就好,就單單沖它今天保證兩小只平安,裴染就能再跟它和解一萬次。
裴染和W在外城一直待到傍晚。
W把機械蜘蛛放出去,打探外面的情況。
他說,現在很安靜,只是路上到處都是炸開的血花,他在城牆邊接入了系統,查到理事會最新發布的通知,正門現在僅供緊急情況下出入,而那扇供外城管理人員進出的小門,被宣布永久封閉了。
永久封閉那扇偏門,就意味着沒有管理人員需要再出去,內城徹底放棄了對外城的管理。
裴染好奇:“他們把自己封在裏面,那內城吃什麽?”
“我看過系統裏的記錄,”W說,“那個洛天維……”
裴染記得,就是給薩曼博士提供研究資金的大金主。
“……她就像個末日囤積狂,在內城囤積的物資比黑井還多,內城人口又少,足夠他們舒服地活很久了。”
“偏門永久封閉,但是我還是能打開,”W說,“對我們反而更方便了,因為門不再開,他們把門裏的守衛也撤了。”
兩個人等到天黑下來,才悄悄離開維修鋪,動身回內城。
街道兩邊,原本熱鬧的店鋪現在全都關着,路邊的人家也緊閉着大門,拉着窗簾,走在路上,裴染都能聞到空氣中無所不在的血腥氣。
兩個人順利地溜回那扇偏門前。
不用操心守衛,進門異常順利,一進內城,就像到了截然不同的世界。
灰白色的建築燈火輝煌,懸浮車在空中來來往往,人們對外面發生的一切仿佛一無所知。
W照例招來了懸浮出租車,裴染靠在座椅裏,蹙着眉頭。
W伸手過來,捋了捋她的眉心,低聲問:“怎麽了?”
裴染說:“我一直不能理解,就算要鑽到路湛亞的床底下,我也要過去弄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才讓他那麽喪心病狂,連這顆星球都不準備待下去了。”
W:“好,無論如何,我們今晚都過去看看。”
這次回到蒲公英城,裴染吃過晚飯後直接悶頭睡覺,等到耳邊冒出W的音樂鬧鐘時,又已經快夜裏三點了。
兩個人悄悄溜出門。
趁着夜色,兩人來到蒲公英城的中心區域,不過這次去的是北半邊,理事會辦公的地方。
智能導航W安排的路線,仍舊是走清潔小車的通道。
他說:“這邊夜間有值班人員,我們需要小心一點。”
裴染明白,理事會這邊有不少地方不安裝常規監控,W看不到,沒辦法提前預警。
辦公區域大體和薩曼博士那邊很像,到處一片潔白,不同的是,走廊的牆壁上懸挂着各種大幅畫作,估計是路湛亞的品味。
兩個人悄悄地往中心區域摸近。
正在東張西望時,裴染忽然聽到,前方大廳那邊傳來一個清晰的女聲:
“如果人類的命運已經寫定,你真的不打算再做最後的抗争了麽?”
她吓了一跳,猛地轉頭。
一個全身灰白色的女人正站在左前方的大廳中央,目不轉睛地盯着她。
是薩曼博士。
裴染的三魂七魄都差點吓沒了,才反應過來,這玩意應該是某種類似全息虛拟雕像的東西。
只不過會說話,還會動。
她轉了個方向,朝向另一邊,擡起一只手,“記住。展現你的勇氣,承擔你的責任。”
看肢體動作,仿佛是在做演講。
她比正常的人形大了一圈,站在大廳正中,身邊還虛虛渺渺地飄着姓名和生卒年份,口中說的,大概是生前的名言警句之類的東西。
她說完這兩句,就靜默不動了。
裴染在心裏把路湛亞罵了一萬遍,“他是不是有病?立這麽個東西大半夜的在這兒鬧鬼。”
W笑了,“我從來沒想過,你也會被吓到……”
話還沒說完,前面就傳來腳步聲。
這次真是活人的,兩個人身穿白色制服的人,正從大廳中間的樓梯上下來。
W:“夜間值班的保安。”
附近沒什麽地方可藏,兩個人飛快地往後退,躲回轉角。
問題是,這裏也不安全,萬一保安們下樓後往這邊一轉彎,就能看到他倆了。
敲暈保安們不難,可是打草驚蛇,以後再想進來就困難了。
綠光一號今天連用了兩回,現在還在蒙頭睡大覺,叫也叫不醒。
裴染點了一遍身上的綠光,調出從譽和那裏拿來的綠光六號。
六號的異能是像操控傀儡一樣操控其他人的身體動作,非常方便,缺點是使用的時候必須一直盯着對方,眼中還會冒出餓狼一樣的綠光,一望而知正在使用異能,絲毫沒有隐蔽性。
不過這裏反正也沒別人。
裴染悄悄探出一點頭。
只見正在下樓的一個保安走着走着,腿關節突然僵了一下,一步踏空,往下栽倒下去。
掉下去時,他的手驚慌地在空中抓撓了一下,不知怎麽,就揪住了他同伴的胳膊。
兩個人都沒什麽防備,你拉着我,我拽着你,一起叽裏咕嚕地順着臺階滾下去了。
一路滾到底,半天沒能爬起來。
一陣“哎呦”聲傳來。
樓梯這個高度,出不了什麽大事,可也得受點傷,估計是崴了腳。
一個人說:“腿忽然一抽,沒踩穩,就摔下來了,你沒事吧?”
“沒什麽大事,就是腳好像扭了。”
“我也是,哎呦我的天吶,我的腳落不了地了。”
兩個人絮絮叨叨地咕囔了幾句,也不再繼續巡查了,彼此攙扶着往電梯那邊過去了。
電梯離開,裴染和W悄悄出來,繼續往前走。
W說:“我也不太清楚路湛亞的辦公室在什麽地方,不過我估計,應該就在附近……”
兩個人都看見了。
走廊盡頭的一扇門上,鑲嵌着金色的金屬銘牌:
【極光基地理事會主席】
路湛亞昨天搬家,搬到這邊來住了,可沒人會在卧室門口貼這種東西,這裏應該就是路湛亞的辦公室。
W說:“我只能試試能不能打開。”
過了片刻,他說:“好了。”
門無聲地滑開了。
裴染掃視一遍門裏的辦公室,“W,這裏和薩曼博士的辦公室布局是不是一樣的?”
W看了一眼就說:“對。結構完全一樣。”
薩曼博士的辦公室在中心區域的南半部分,路湛亞這個拙劣的模仿者,在北半部分同樣的位置設立了自己辦公室,布局一模一樣。
兩人溜進去,門又自動關好了。
路湛亞的辦公室和薩曼博士的風格還是有些不同,這裏幾乎沒有任何資料和書籍,倒是有些飛船模型,其中一面牆都是頂天立地的壁櫃,另外幾邊,牆壁上挂着不少畫,擺着各種比人還高的雕像。
挂畫全是很抽象的風格,完全不知道畫的是什麽,雕像就更奇怪了。
各種雕像都是虛拟投影,黑白色居多,形态扭曲,似人似獸,還有不少都會動,時不時動動胳膊,把嘴巴張到不可思議的程度,像個黑色的大洞。
大半夜的,在這樣一間辦公室裏,看着多少有點瘆人。
裴染和W掃視一圈。
裴染忽然看見了一幅畫。
畫面底色純黑,中心有個豎立着的白色橢圓型,像顆大雞蛋一樣,和南奕那張進入極光城的通行卡片上的标志很像。
裴染往畫的方向走了幾步。
角度一變,畫面跟着變了。
白色的橢圓形裂開,露出裏面的機械部件,橢圓形的外殼上,也隐隐顯露出一個機器人的五官。
被撕開的,是一顆機器人的頭。
裴染快步走過去。
這像是一種投影顯示的機制,離得越近,方向越正,畫面就越清晰。
W說:“一副反人工智能的畫作。”
裴染走到了近前,看見了畫作右下角的署名——
洛天維。
是薩曼博士的那個金主,和她一起乘坐失事的星海一號,反對人工智能的洛天維。
裴染的腦中忽然閃過一個模糊的片段。
和上次她回憶起的瞬間一樣,是在她長大的育兒室裏。
耳邊響起槍聲,尖叫聲,媽媽的頭上燒灼出黑洞,銀色的身軀向地面轟然栽倒,一條條金屬觸手無力地垂落,拍打在周圍的小床上。
還有那些闖進來的帶槍的人,每個胸前都有這樣一個橢圓形标志——一顆裂開的機器人的頭。
裴染正在走神,寂靜的辦公室裏,忽然傳來一聲幽幽的呼喚:
“……裴染……”
裴染猛地轉過頭。
辦公室裏除了她和W,沒有其他人,只有一座座奇形怪狀的虛拟雕像安靜地矗立着。
那聲音卻還在繼續,仔細聽能聽得出,是個女聲,斷斷續續的,聲音很虛弱,音量不大:
“……裴染……”
“……裴染……”
一聲又一聲地叫着她的名字,好像在叫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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