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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084章 燕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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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84章 燕巢

    華枝春/懷愫

    經簾斷裂, 觀音像碎,二人隔着重重經簾香煙對望。

    不過片刻,羅姨娘反應過來, 她悚然掙脫軟帶手腳并用逃出門去。

    她剛跑過轉角就一頭撞在範老管事身上, 範老管事年老體弱,被羅姨娘一撞翻倒在地。沉璧聞聲從另一側繞過來, 出手制住羅姨娘。

    堂中沈聿依舊望着朝華, 他質問羅姨娘時字字明晰,此時音澀聲艱,一言難發。

    兩人就這麽站定對望,明明佛堂中再無聲息,連彼此的呼吸聲都極輕極淺,耳邊卻似有什麽東西在訇然作響。

    沈聿慘然而笑:“我會登門去見老夫人……”

    “不, ”朝華目中泫然,“我去……”

    他做的已經夠多了。

    她知道沈聿為什麽将她帶來, 不論羅姨娘是死是活, 這事本可以瞞得神不知鬼不覺, 可沈聿沒有那麽做。

    他不忍她受半點折辱, 一絲一毫也不願意。

    朝華拖着步子,雲履擦過佛堂青磚, 在與沈聿錯身而過時, 長睫淚珠滾落:“沈聿, 多謝你。”

    他是如此的愛重她,哪怕姻緣不成。

    沈聿目光追在朝華身後,他到底還是動了。

    上山時是她望着他的背影, 下山時是他看着她的背影。

    四山合瞑,黃葉蕭蕭, 隔着段苔石小道,天日已換。

    甘棠芸苓守在山下馬車邊,望見二人一前一後失魂落魄的下山來,芸苓眨眨眼:“這是怎麽了?沉璧人呢?”

    沉璧和範老管事留下看住羅姨娘。

    朝華登上馬車,對甘棠道:“叫人上山,把……把人帶回老宅,我要見祖母。”

    沈聿為她做了這麽多,她也該為沈聿做一些事。

    甘棠情知事情不對,可她哪能猜到全部,選了幾個口緊力壯的仆婦由她帶上山去,見到沉璧,才剛問:“怎麽?”

    沉璧滿面愁色,沖着甘棠搖頭。

    羅姨娘盼着下山,可真帶她下山她卻又扒着柱子不肯放,口中剛要嚷嚷什麽就被仆婦們塞了嘴,捆着手腳扛到後車上。

    甘棠芸苓憂心忡忡,芸苓幾次張口欲言,都被甘棠用目光止住。

    馬車回程,來時天色澄碧,歸途卻又下起細雨來。

    雨越下越大,打得車篷車避“噼啪”聲響。

    芸苓輕悄悄掀開車簾一角,沈公子的馬車一直跟在後面。

    朝華靠着車壁,閉目不動。

    馬車就這麽到了老宅門前,朝華似是終于積蓄起了力氣:“告訴祖母,我有要事禀報,請祖母找一間空屋。”

    上房屋中,楚氏帶着永秀正在核禮單。

    這回及笄禮,請了葉家來觀禮不說,還邀葉夫人為永秀上簪,等到笄禮辦完,葉家就該來容家提親了。

    楚氏笑盈盈道:“各家的禮都已經送來了,那日葉家人都要來。”說着看了永秀一眼。

    葉家的小兒子那日也會跟來觀禮,雖男賓在前院,但總能想辦法打個照面。

    永秀手指縮在襕袖中,螓首低垂,面頰泛紅。

    容老夫人看着她笑了笑:“害羞什麽,到那一天可得仔細看看,祖母給你挑的這個人,模樣性情都是好的。”

    葉家很滿意這門親事,妯娌間也不難相處,永秀這門親事面子裏子都好看。

    真要論起根基門第來,葉家比沈家可要強得太多了。

    容老夫人正自吃茶,琉璃快進步屋,腳步輕悄走到老夫人身邊,附耳說了兩句。

    老太太先是擡目看了琉璃一眼,見琉璃垂眉,知道事情非同小可,于是對永秀道:“再有兩天便是你的大日子,下去歇一歇,我與你大伯母還有些事要說。”

    茶果點心才剛端上來,永秀雖覺詫異,但站起來蹲禮告退:“祖母,大伯母,孫女告退了。”

    直走到廊下,裏面也沒聲音。

    永秀擡眼見到幾個面熟的仆婦站在正院廊下,心裏隐隐覺得古怪。

    她問百靈道:“方才那幾個不是姐姐身邊的人麽?”是跟車的仆從,往日或出門或回老宅,都是這幾人跟着。

    “姐姐來了?”

    百靈也覺得疑惑:“要是三姑娘來了哪有不跟老太太問安的道理?姑娘先回去,我去打聽打聽。”再兩天就是笄禮,三姑娘說不準要回三房院中坐一坐,得細備下茶點。

    永秀颔首,握着帕子回自己屋中去了。

    永秀一走,容老夫人的臉色立時沉下來:“你說朝朝把誰帶回來了?”

    “羅姨娘,沈家公子也來了。”

    楚氏聞言蹙眉,奇道:“怎麽會把她帶回來?”

    容老夫人略想了想:“去祠堂,那邊人最少也最清淨。”

    大宅治着院牆都有方便仆從跑腿走動的夾道,仆婦們一路扛着羅姨娘,走夾道送到祠堂側屋。

    容老夫人帶着楚氏來時,整個院子門都鎖上了。

    容老夫人望着朝華:“朝朝,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羅姨娘被蒙住了頭扔在屋中,她聽見容老夫人的聲音,猛烈扭動起來,口中不住“唔唔”作聲。

    朝華支撐半日,唇間面上再無半分血色,卻依舊堅持着給祖母行了禮。

    容老夫人眉頭一皺,看了楚氏一眼,吩咐身邊貼身的婆子:“去,扶三姑娘坐下,取熱茶來。”

    而後才又看了眼地上的羅姨娘,問朝華:“到底出了什麽事?”

    朝華唇瓣微張,卻一絲聲音也沒能發出來。

    容老夫人見狀,問道:“沈家兒郎呢?他既是一起來的,那這事想必已經知情,請他來說。”

    朝華倏地有了力氣:“不要問他,問我。”

    沈聿不願折辱她,她也不願折辱沈聿。

    她不想讓沈聿再受一遍折磨。

    ……

    朝華将起因,經過,一句一句說給祖母聽。

    楚氏只聽了兩句便倒吸口氣,返身一把緊緊抱住朝華,跟着眼淚便滴了下來:“我可憐的朝朝。”

    容老夫人越聽越臉色越沉,最後目光盯住了地上的羅姨娘。

    “來人,把她嘴松開。”

    兩個婆子取出羅姨娘口中塞布。

    羅姨娘自知活不成了,她沒想到最後那點指望竟是被沈聿親手打破,也不敢相信天底下真有人不要送上門的富貴。

    她蓬發四散,眼睛圓瞪,狀如瘋婦,口中喃喃:“他瘋了……”

    “他是來讨債的……”

    自三房住到別苑之後,容老夫人已經十數年沒見過羅姨娘了,隔卻多年再見,見她裝瘋賣傻。

    容老夫人冷哼一聲:“怎麽?你是不是還想唱一出庵堂認母?”

    羅姨娘充耳不聞,她依舊縮在地上胡言亂語:“他是瘋的。”她一面胡言一面用頭去撞桌腳,撞破了油皮,淌得滿臉是血。

    容老夫人繼續問:“永秀,是不是老三的女兒?”

    羅姨娘依舊呓語,容老夫人已然不耐煩了,根本不用聽羅姨娘的回答,她不會承認。

    于是容老夫人道:“認,她便是,不認,她便不是。”

    呓語聲一頓,額上血流進眼中,羅氏雙目赤紅一片,她終于不裝瘋了。

    可容老夫人失去了再問的興趣,她讓人重新将羅氏捆好,又讓人去叫容寅。

    “叫他來看看,這是個什麽東西。”

    朝華已然倦極,楚氏将她扶到祠堂偏屋的佛堂內,讓她蜷在 榻上,撫着她長發:“朝朝莫怕,我來跟你祖母商議。”

    朝華扯住大伯母的衣袖:“他呢?”

    楚氏指了指窗外,隔着院中四方天,沈聿在對面那間屋中。

    院子正中種着兩棵銀杏樹,自立宅那年種下,已有百歲之齡,樹杆高聳蓋住檐翹。

    秋氣初肅,銀杏葉邊緣泛起黃意,隔窗望出去,雖還綠,卻綠得老了。

    楚氏安撫過朝華,到隔間對婆母道:“娘,孩子們總是沒錯處的,沈家兒郎打小過繼,禮法上他與羅氏一點關系也沒有。”

    “何況,何況他本可以瞞着不說,成婚之後再說,也破不了這門婚事。”

    到時米已成炊,容家只能吃下這個啞巴虧,或者一輩子不說。

    可他沒有,他和盤托出。

    楚氏想到朝華,便忍不住心疼:“這樣一門姻緣……羅氏真是該死啊!”

    容老夫人說要将羅姨娘送去清淨庵時,楚氏還心下不忍,加厚了給庵堂的米面炭火,哪知羅氏竟有這樣歹毒的心思。

    “她當然該死。”容老夫人輕輕一句如風吹落葉,跟着她擡目望向長媳,“你說,會不會是沈聿想借咱們的手除掉羅氏呢?”

    桂榜未出,但料來沈家兒郎考得不錯。

    他要為官,不能留下這個後患,容家出手,幫他把這個後患掃除幹淨,叫他永無後顧之憂。

    楚氏怔住:“娘的意思是……這事是沈聿與羅氏和謀?一步一步走到如今。如今事情将成,他兵行險招,幹脆把羅氏也除掉。”

    “可羅氏為何不反咬他?”這話剛出口,楚氏便想到了。

    還有永秀,永秀是他妹妹。

    “不對,”只是片刻,楚氏理清了思緒,她給容老夫人遞上一杯熱茶,“娘,是咱們多疑了。”

    沈聿要算計,算計的也該是朝朝,這事一捅出來,朝朝便絕不可能再披上紅蓋嫁給他。

    容老夫人念頭一轉,颔首:“不錯,是我想多了。”

    事情發生的這麽突然,為了朝朝,她們也不得不多轉幾道彎。

    楚氏微頓:“那……那永秀的笄禮,還有與葉家的婚事?”

    容老夫人沉吟。

    就在此時,婆子禀報三老爺來了。

    容寅快馬趕到了,他十幾年沒有騎馬出門,一路趕到祠堂已是氣喘籲籲。

    容老夫人看都不願看這兒子一眼:“叫他自己去問。”

    小屋裏容寅望着靠在牆角,幾乎已經辯不出模樣的羅姨娘:“你說……你說沈聿是你的兒子?”

    容寅又問:“我在榆林城外寺中養病,你租了寺院的屋子……因幫補家用,替我洗衣做飯。”

    榆林邊城,實在是窮,那一年剛夷平外族,容寅本想去看看邊塞風光。

    人還未到榆林就病得起不了身,身邊跟出去的人陸續水土不服,只有一個管事跟到最後,當日也已經上吐下洩。

    二人唯恐染上了疫症,暫居寺中養病。

    田地和院子都是寺廟的,也有好些民人租住在此,羅氏便是其中一個。他們需要人洗衣做飯熬藥。

    常老管事知道公子的毛病,身邊的人要選幹淨的。

    羅氏就是最幹淨的,也就雇傭她幾日,很快容家別的仆從就找過來了。

    羅氏俏麗勤快,人又本分,替他們漿洗做飯,說定了不論照管幾日,到時都給她一兩銀子。

    她說她是米脂人,來榆林城是來找未婚夫的,雪白面上兩行清淚:“仗都打完了,他還不歸家,家裏已經沒人了。”

    容寅聽了,長嘆一聲,陪着掉了兩滴眼淚:“可憐無定河邊骨。”不僅多給她銀兩,還答應她替她找找未婚夫。

    羅氏喜不自勝,給容寅磕了個頭,當天夜裏做了兩個小菜,溫上了一壺酒。

    ……

    容寅醒來之後頭疼欲裂,羅氏衣衫盡褪,肩頸斑斑,軟褥上一點紅痕,望着他只知落淚。

    可他除了記得那酒勁大,就什麽也想不起來了。

    他想給錢,羅氏素面望他:“我如今能當誰家的鬼?”

    容寅本就優柔寡斷,越是如此越是不知如何是好,心中又愧又悔,等他病全好了要走的時候,羅氏診出有了身孕。

    羅氏垂着頭不動,聽到容寅提起榆林,她目光微動。

    她好不容易遇到容寅,年輕斯文俊秀,對她說話都是柔聲和氣的,笑起來眼睛發亮。

    她那時就想,這是只肥羊。

    這只卻肥羊張口閉口都是他娘子,他娘子心慈,他娘子美貌,他娘子也最會使小性子。

    他那麽仔細的說春天的時候檐下來了一窩燕子,大燕子不會搭窩,半邊壘起來了,半邊還有個窟窿。

    小燕子窟窿裏掉下來,他娘子把窩補上,又把小燕子送回窩裏去。

    “那樣,燕子年年都會來了。”

    費許多口舌,說這麽一件無聊事。

    但她假裝有趣,跟着贊嘆,可她忍不住在心裏想,那蠢燕子連窩都壘不起來,活該小燕子掉出來摔死。

    眼看他的仆從要到了,外頭也催着她動手,她往酒裏抖了一指甲蓋馬藥。

    本來是訛一筆錢就走的,可留得越久,容家來的人就越多。

    有人給她置辦衣裳,有人給她吹茶打扇,她這輩子也沒過過這樣的日子。

    而那個叫真娘的女人,她生下來就過這樣日子,成日裏閑得去看燕子窩牢不牢。

    車馬仆從越來越多,甚至還有當地的署官過來拜見,外頭那些人開始還能想辦法聯絡她,後來就沒人再敢來了。

    那夥人在她身上也撈了夠本,只要牢牢扒上容寅,她也能過上真娘的日子。

    這麽漂亮綿軟的丈夫,她也能分一半。

    “永秀,永秀她到底是不是我女兒?”

    羅氏擡起頭來,赤紅雙目望着容寅,他老了也還俊秀。

    兩行紅淚順着面頰滑落:“她當然是老爺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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