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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6章 ⑩
    微沖讓韓貫拿走了,陳福手裏只剩了把小的,他推彈上膛,心裏有幾分慶幸:幸好韓貫的彈匣已經打光了,這要是微沖落到對方手裏、反過來對付他,那可真是夠他喝一壺的。

    臨近門口,陳福又叫了聲:“韓貫?”

    還是沒聲息。

    陳福心一橫,一個猛沖進門,槍口平舉,以待随時擊發。

    門內所見,讓他頭皮發涼,既感驚愕又覺詭異。

    屋裏很亂,廢置機井房的常規配置:早已朽壞的水泵、積滿塵土的水管,地上落了不少磚屑,那是牆體被子彈擊穿之後帶下的碎料。

    空地上,洇着一灘血。

    靠牆角的地方,有一口井,一般廢棄了的機井房,要麽大門鎖死,要麽井口堵填,這是防止孩童玩耍時掉進去或者家禽誤入——井邊攤堆着木板條,顯然,片刻之前,這些木板還是用來蓋住井口的。

    但現在,木板被掀移開了,韓貫大半個身體都沒入井下,只有肩部以上露在井外,低垂着頭,兩條手臂外扒,跟經典恐怖電影《午夜兇鈴》裏、正要往外爬的貞子似的。

    除此之外,他沒看到第二個人。

    陳福心裏罵了句“艹”,這機井房裏頭藏不了人,高處有個小氣窗,但沒見人出來過,毫無疑問,那女的在井下頭。

    他小心翼翼,一步步挨近,到底是關心韓貫:“老弟?老弟!哼一聲。”

    身為地枭,他有自信:再重的傷,也不至于死過去,哼還是能哼的。

    果然,韓貫的身體似乎聳動了一下,喉腔處發出一聲模糊而又怪異的嘶噎。

    真特麽要命了,陳福腳下邁近,身子卻極力後仰,同時斜乜着眼看井下:看不見,機井的口一般打得比較小,現在這亮度,再加上又是在屋內,壓根瞧不清。

    有心往下頭放兩槍,又怕打着韓貫。

    陳福心中默念“1、2、3”,一聲怒吼,一把抓住韓貫的後頸皮兼衣領猛然外拎,同時槍口朝向井內,砰砰連放。

    地枭本就力大,陳福又是個中精壯,拎舉個上百斤不是問題,但即便如此,他還是覺得,手上的重量有點異樣……

    來不及了,就在他拎出韓貫的剎那,有條人影從韓貫的身下翻出,他連這人長相都沒看清,就見一道森然寒光向喉間掄來。

    陳福心知不妙,一把撒開韓貫,同時槍口回指,然而還沒來得及扣扳機,就覺得掌心中段如被風吹、一陣冰涼:下一秒,他的半個手掌,槍,以及握着槍的幾個指頭,已經盡數飛了出去,在井口邊“咣啷”磕了一下,然後直落進井中。

    聶九羅重重砸落地上,心中懊惱極了:她本來就是依附在韓貫的身體上、借力于他的,陳福一撒手,她也随之下跌,刀尖難免失去準頭——絕好的、可以在幾秒內幹掉陳福的機會,就這樣沒了。

    她有經驗:一旦不能偷襲得手、一擊得中,緊接着的對決就會無比艱難,陳福本來就是條悍狗,現在,得變成躁狂的瘋狗了。

    陳福眼皮痙跳了一下,難以置信地看向井口:槍和半個手掌已經下井了,落了兩個指頭在井邊。

    自己……手掌沒了?

    疼痛來得有點滞後,陳福左手包住半個右手,一張臉無比扭曲,凄厲地痛嚎起來,還以頭撞牆,哐哐有聲,又一陣狂搓生磨,再擡頭時,額頭一片血肉模糊,還有幾道血道子下流,把一張臉切分得分外兇橫獰惡。

    這是特麽受到刺激,狂性複蘇了吧。

    聶九羅咬牙站起身,系緊大衣腰帶,這大衣,平時為着姿态好看,都是敞着穿的,現在不行了,系得緊點好,權當包紮了。

    不能看,只要沒看見,她就能當自己沒傷。

    兩條腿有點發顫,痛感逐漸模糊,但是能聽到血滴在腳邊的碎聲,她一點都不懷疑只要嘴裏咬的這口氣洩了,她立馬就會倒下去——所以不能洩,強敵當前,洩了就是死。

    她不能死,她八歲朝蔣百川讨來的幸福生活,一路辛苦打造,而今漸成規模,很有可能再攀頂峰,老蔡說過,她有希望開巡展呢,不能讓這東?葬送了,誰葬送她,她就葬送誰——今天,要麽是她走出去,要麽是她和他雙雙死這,反正,他走不出去。

    陳福目眦欲裂,吼韓貫:“老弟?”

    他看到韓貫喉口的血洞了,但沒太擔心:是大傷沒錯,恢複一兩個月,也就好了。

    他擡眼看聶九羅:“你是誰?”

    聶九羅沒吭聲,現在一絲一毫的力氣都是寶貴的,她沒力氣說話。

    陳福忽有所感:“你特麽是……纏頭軍的人?”

    現在哪還有什麽纏頭軍,古早傳說了。聶九羅掌心抵住刀柄,腦子裏嗡嗡的,可能是因為失血太多,眼前一陣陣發黑:得正面杠了,陳福比她高,她很難攻得到他顱頂,只能重點去斷脊椎,得繞去他身後……

    見聶九羅一直都不說話,陳福失了耐性,大吼一聲,伸手就去抄牆邊立着的撬棍,卻忘了自己右手已經廢了,一抄抄了個空,聶九羅觑着這個機會,沖着陳福腰腹處直撲了過去,一手抱住陳福的腰借力支撐身體,另一手悍然翻出了匕首。

    陳福也不是吃素的,知道不好,兩手下抄,硬生生揪抓住聶九羅腰際,把她整個人擡舉起來,向着對面牆便砸。

    聶九羅眼前一黑,只覺得身子驟然騰空,緊接着砸上牆面,再然後便跌撞下地,痛得倒吸一口涼氣,眼前金星混着血色亂冒,之前明明縛好的頭發也松脫下來。

    迷迷糊糊中,她看到陳福左手抓起一根泵管,沖着她的頭砸下來。

    水泵這玩意兒,大多是合金鋼制造,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有多重,聶九羅身體應激反應,腦袋急偏,泵管擦着她耳邊直砸在地上,把水泥地生砸出一個碗口大的凹窩,也砸得她耳膜嗡嗡蜂響。

    一擊不中,陳福殺紅了眼,又是一下手起泵落。

    這要是被泵給砸死,死得也未免太難看了,聶九羅用盡全力翻身避過,這一翻使了大力,腰腹處翻江倒海,仿佛丢落下好幾個內髒——不過沒能翻到底,泵管落下,把她一大片頭發砸進了凹窩,扯住頭皮,讓她沒法翻徹底。

    既然翻不過去,就翻回來吧,聶九羅收勢急轉,一刀插下,刀尖自陳福右腳鞋面沒入,直至探底。

    陳福只覺得腳上刺痛,趔趄直退,一般情況下,腳上插刀,跟打了釘沒兩樣,人是退不動的,但絕就絕在聶九羅這把匕首太過鋒利,他一退之下,眼睜睜看着匕首從鞋尖處直豁而出,懵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一屁股跌坐地上,抱住腳凄厲慘呼。

    鮮血從鞋底的裂縫中湧出,滴滴拉拉灑了一地。

    聶九羅仰面朝天,哈哈大笑,然而剛笑出聲就止了:她的氣洩了,沒力氣了。

    這機井房沒天花板,頂上是梁架,光禿禿的,很醜,很粗糙,聶九羅閑着沒事的時候,設想過自己死時的情景:一般情況下,她都是活到一百多歲,無病無災,睡夢中安詳而去,去的時候躺在或海邊或山間的豪華別墅裏,陽光明媚,長天湛藍,周圍還鮮花盛開。

    沒想到,會是在這裏。

    她閉上眼睛,眼角一道很淡的淚痕,緩緩稀釋掉臉上沾的血。

    黑影晃動,是陳福拖着傷殘的腳過來了,他走得很慢,一條腿後拖,一步一個血腳印,一步一個血腳印,但這不妨礙他終于走到她身邊,擡腳踩上了她一條胳膊。

    聶九羅擡眼看,她看不大清楚了,只覺得血色的視野中,晃着一個碩大且讓人作嘔的身影。

    陳福彎下腰,喘着粗氣,左手抓住了她的手臂,罵了句:“你個臭娘們。”

    語畢,狠狠用力一掰。

    咔嚓一聲響。

    聶九羅身子一挺,這咔嚓一聲,簡直把她一半的魂魄掰出了天靈蓋,突如其來的劇痛讓她所有業已停工的神經瞬間又通了電,她慘厲一聲尖叫,膝蓋狠頂上陳福裆間。

    估計他這子孫根,不碎也殘,就是……地枭的恢複能力太強了,只能讓他碎殘個兩三月。

    聶九羅跌躺回地上,氣已經上不來了,只能半張着嘴呼吸,陳福似乎在邊上痛得亂滾,又似乎發狂般亂撞亂嚎,她已經不在意了。

    她太累了。

    聶九羅緩緩閉上了眼睛。

    然而,沒能安息太久,又被一陣晃動和頭皮的扯痛給吵醒了,聶九羅的眼睛掀開了一條線,看到屋頂的梁架左搖右晃,仿佛是地震了。

    不是地震,是陳福拖着她的頭發在走,數十萬根頭發的發根深紮進頭皮,居然帶動了她這麽沉重的身體。

    陳福把她拖到了井口,嘿嘿笑着,把她的身體、皮肉連着的斷臂,往井裏塞,含糊不清地跟她說話:“你特麽就慢慢在下頭,泡死……泡化了,爛在裏面,臭死在裏面……”

    井很深,機井一般都不會淺于四十米,再加上井口窄,就愈顯逼仄狹窄、深不可測,剛挪開木板時她探頭看過,很深很深的底下,有汪黑亮的水,發出經年的陳腐味。

    聶九羅幾乎是對折着被塞了進去,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頭是朝上的,身體和井壁間有一點點摩擦力,讓她不至于立刻滑下去,但也定不住。

    她的身體寸寸往黑裏滑,像一團浸滿血的髒污破布,阖該和這腐臭的井葬在一起。

    手指無力地摳攀了一下井壁,沒攀住,眼見着陳福那張醜陋的臉離她越來越遠。

    陳福還嫌她下去得不夠快,喘息着去摸井邊的泵身組件,泵身比泵管可要重得多了,他重傷之下,一只手拿不起來,于是用上了那只禿手,慢慢托舉了起來……

    聶九羅覺得自己該閉眼,但她沒閉,她睜着眼看。

    不到頭顱碎裂、喘息停止的那一刻,她不死心。

    再然後,就像是看電影,陳福連同那只泵身,突然被什麽掀翻了開去,給她留出沒被遮擋、能看見光的井口。

    她聽到沉重的泵身砸地,聽到厮打,聽到重擊聲。

    末了,一切歸于平靜。

    緊接着,很突然的,井口又有人影晃動,她看到,炎拓探下身來,伸手拉她,叫了聲:“聶小姐。”

    他拉不到她。

    而她氣力一松,又向下滑了。

    聶九羅的眼睛重又阖上,上下眼皮,像一雙正被暴雨重砸的蝴蝶翅膀,再也睜不開了。

    她模模糊糊地想着:他來得可真快啊。

    他應該不是在收到“蘆葦蕩”那條信息之後才往回趕的,在那之前,他就回車調頭了。

    ***

    聶九羅想把一口氣洩到底,她覺得苦難結束了,終于可以休息了。

    然而還是不行,整個人像進了只黑色的繭巢,天地都在晃,身體忽上忽下,疼痛散落在各處,一時這兒疼,一時那兒痙抖。

    忽然聽到炎拓叫她:“聶小姐,聶小姐?”

    聶九羅無意識地應了一聲:“啊?”

    聲音很低,跟呻吟沒兩樣。

    她覺得自己躺在炎拓懷裏,很暖,他大衣下只穿了薄襯衫,她頭臉都靠在襯衫上,襯衫是新的,或者剛漿洗過,透着好聞的布料味道,隔着這層布,她感覺到他的體溫,還有心跳。

    不管是體溫還是心跳,都透着蓬勃的生命力,蓬勃得讓她有點嫉妒。

    炎拓低下頭,低聲說了句:“聶小姐,你的命在你手裏,我現在幫不了你,沒人能幫你。你要再扛半小時,半小時之後就好了,聽見沒有?半個小時。”

    半小時?

    半小時是什麽?

    聶九羅的意識又渙散成無數片了,每一片都長出了翅膀,翩翩飛散,而在這紛亂的翩飛間,炎拓的話跟魔音穿耳似的,一直回蕩。

    半小時。

    再扛半小時。

    ***

    呂現平時是不大能和阿鵬一夥人玩到一起去的,但大概是前一晚救了田祥,勞苦功高,下午的時候,阿鵬過來問他,要不要一起去做精油按摩,還特意強調絕對不是情se意味的,正宗按摩。

    身為醫科生,呂現很了解推拿和按摩的好處,難免動心,簡單安置了田祥之後,高高興興和一撥人出來等電梯。

    電梯到三樓,叮一聲響,兩扇電梯門徐徐向兩邊打開。

    電梯不是空的,裏頭站了個人,炎拓。

    他手裏還拖了只行李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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