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鄂府,书房内。
鄂硕面色已经有些焦急,偏偏他这闺女依旧是云淡风轻。
“近日来皇上的脸一直是黑着的,心情极为不好。若你再不出现,皇上的耐心没这么好,万一要是弄巧成拙了?”
乌云珠浅浅一笑,眼神清亮。
“阿玛莫急,皇上他坐拥天下,平日里呼风唤雨,要什么有什么,轻而易举。世间男子,太过轻易获得的便不会那般珍惜。”
“更何况,现在后宫由皇太后把持着,女儿可不只是想要进宫当一个小小的庶妃。只能让皇上多多等待,多花心思在女儿身上,让他舍不得女儿受半点委屈。”
乌云珠心思缜密,做事情从来都是未雨绸缪,走一步算十步。
原身那世,原身一路荣华富贵,成为后宫嫔妃最羡慕嫉妒的女人,确实是因为顺治喜爱原身,但这其中也夹杂着其他因素。
原身当时已经嫁给了博果尔,她和顺治的爱情之路越坎坷,越是受到众多人的阻挠,反而更加坚定了彼此的心,报团取暖。
顺治为什么会肆意宠爱原身?
想来便是历经千辛万苦才能拥有,逆众人心思才能娶早已经成婚的原身,这份感情更加深厚。
同时也是顺治对皇太后干政的不满,借此削弱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在前朝后宫的势力,慢慢积蓄力量,收拢皇权。
是故,乌云珠便以退为进,故意不见顺治。
一是为了彰显自己并不爱慕皇权,只求平淡幸福的生活,安安稳稳。
二是,顺治一个人在紫禁城思念成疾,辗转难眠,会不断美化他们之间的初遇,想方设法地想要得到她。
鄂硕被乌云珠说服了。
“乌云珠你心里有成算就好,阿玛支持你。虽说宫里头已经有董鄂庶妃生下了皇二子福全,可毕竟是旁支,远的不能再远了。你是嫡系嫡女,阿玛又是族长,整个董鄂氏一族都会站在你身后。”
“多谢阿玛。”
乌云珠眼神微闪,有母族的支持,再拉拢一些满军旗势力,她接下来的路会更加好走。
随后的日子,乌云珠悠哉悠哉地该吃吃,该喝喝。
有人欢喜有人忧,宫里头顺治是日夜相思,眼下泛着乌青,整个人脸蛋都瘦了一圈了。
偏偏最近后宫不太安生,时不时总有嫔妃送些汤汤水水过来,就连一向本分的皇后都行此等邀宠之举。
顺治连看都没看一眼,直接让守在乾清宫的亲卫们享用了,倒是让他们个个补得红光满面。
这日醒来,一夜多梦,顺治难解相思之情,便来到御书房作起画来,吴良辅在一旁磨墨。
他不用多想,所思所梦尽在笔下,心中念念不忘之人的模样被他一笔一画勾勒出来。
画上绿树荫下,微风吹拂,少男少女脸上洋溢着笑容,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爱慕之情不言而喻。
他在空白处还提笔写下:“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李白的诗果然极好,她的美倾国倾城,才思敏捷,让人难忘。
“吴良辅,用上等的盒子装好这幅画,就放在朕的床前,让朕能时不时地多看几眼。”
“是。”
吴良辅咋舌,主子这是着了魔,越发沉浸其中,不能自拔了。
果不其然,顺治又一次兴致冲冲地跑出宫,原以为会再一次败兴而归。
突然,吴良辅无意中的一句话提醒了他。
“主子,投其所好。您说那位格格饱读诗书,喜爱汉学,说不定就能在哪个书斋碰到她。”
一语惊醒梦中人。
这些天,顺治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找,什么酒楼、金器银楼、大街小巷都瞧遍了,就是没有寻到人。
顺治立即去了宫外最大的书肆——七录斋。
七录斋取其“七次抄录书籍之意”,以表诚心求学。这是文人雅客最爱来的地方,布局精致,环境清幽。
一楼是随意落座的地方,人们在此闲谈诗书,并不吵闹。看看店家摆放陈设的书籍,碰到心喜的,便将其买下。
二楼和三楼都是雅间,供贵客们静心享受读书的乐趣。有时兴致一起,提笔写诗作画,亦是常有的事情。
四楼则是读书人曲水流觞、群贤毕至的地方。每逢科举,无数从天南地北赶来京城的学子们以文会友,痛快至极。
顺治悄然来到了七录斋,直奔雅间,并没有看书,只是让人送上几盏清茶,便一直张望着书斋门口,想要看到佳人。
可从早等到晚,顺治却还是没有见到想要见的人。
正当他灰心丧气,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突然听见了那道熟悉的声音。
他眼神中迸发出惊喜的光芒,两步并一步,立即走到了一楼。
确认了,是她。
只见她一身淡青色旗装,上面浅浅画了几笔江南山水,衬得她气质出尘,超凡脱俗。
她的发上简简单单,只别了几朵绒花,再无其他装饰。朴素无华的装扮,天生丽质,却让任何人见了她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找到人了,顺治高兴之余又有些胆怯,生怕惹她生气,一个不好,自己就再也见不到了。
顺治痴痴地在阴暗处看着她买了几本经史子集,心里默默记下名字,准备回去自己也研读一番。
眼瞅着她快要离开了,顺治再也按耐不住,走上前去。
乌云珠吓了一跳,身边的侍女如梦立即挡在主子身前,怒斥道:“哪里来的登徒子?竟然敢冲撞我家格格!”
顺治的脸色瞬间变得通红,自己也是第一次做这等不雅之事。
他眼巴巴地看着乌云珠,千言万语化成一句话:“好久不见。”
乌云珠示意侍女退下,眼神复杂地看向顺治,询问道:“您怎么在这?”
顺治看了看四周,感受到那些打量的眼神,便邀请她到雅间坐一会。
“好。”
到了雅间,侍女如梦和吴良辅互相瞪着对方,默不作声地站在自家主子身后,唯恐主子吃亏。
顺治并没有打发他们离开,他怕她不喜两个人独处。
随手给她添上一杯茶水,又让人上了一些点心。
顺治眼神片刻都舍不得离开她,“我,我,自从上次分开以后,我找了你许久,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只能守株待兔了。”
说着,顺治的肚子突然响了起来。
原来,他今日等了乌云珠一天,坐立难安,什么也吃不下,就喝了点茶水。
现在找到人了,不知是不是心神放松了,饿意也感受到了。
看着他呆呆傻傻的样子,乌云珠忍不住露出了笑容,“你还是先吃点东西,饿着谁也不能饿着你啊!”
顺治脸色绯红,吃着绿豆糕,还有她再三推荐这里的佳品桃酥,味道着实不错,酥酥软软的。
膳后。
乌云珠脸色渐渐凝重起来,示意顺治看一下她刚刚买的书《诗经》。
顺治不解其意。
随着《诗经》书页展开,翻到了《卫风》,呈现在顺治面前的是一篇古文《氓》。
乌云珠声音很是温和,说的话却是一字比一字沉重。
“《氓》中有一名句“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这句话的意思便是告诫女子,不要沉迷于情爱之中,不要轻易付出真心。”
“您身份尊贵,妻妾成群,儿女双全,想要什么没有,何必非要招惹我呢?”
顺治一时无语凝噎,眼眶泛红,拳头紧握。
他想说些什么,可又明白,一切都是事实。
乌云珠接着说道:“最近京城热闹了许多,胭脂水粉、金银首饰更是深受众人追捧,您可知是为什么?”
顺治听明白了她的意思,脸色变得苍白无力,在她面前,他一败涂地。
“是选秀。”
闻言,乌云珠跟着苦涩地笑了笑。
“是啊!选秀,您又要添新人了。八旗女子都得进宫选秀,这其中自然有人想要平步青云,入深宫去搏一搏荣华富贵、帝王恩宠。”
“可那不是我。我只想寻一个知心人,嫁与他一生一世一双人,平平淡淡。至于皇宫王府,我不敢入。”
话已至此,乌云珠起身,准备离去。
却被顺治扯住了衣角,她顿了顿。
顺治含情脉脉地看着她,一双眼神无比温柔,让人忍不住想要沉迷其中。
“《诗经》中《秦风》名篇《蒹葭》中写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从前我似懂非懂,可自从遇见你,我便懂了。”
见她有所动容,顺治接着说道:“我想,每个人心目中都有一个自己幻想的喜欢的人,可直到真正遇上了,才知道原先设定的种种标准,只是空。”
“我知你生性恬淡,不愿参与后宫争斗。知你性本爱丘山,喜夫妻和睦。以前的事实我更改不了,但是从前往后,我福临只有你一个人!”
每一个字,都说在了乌云珠的心头上。
不知不觉,泪水流了下来。
乌云珠眉眼微垂,轻声细语:“我亦知你心意,可你不只是你,一切皆由不得你一人做主。”
“谁都知道,皇太后喜欢博尔济吉特氏的后妃。我不想掺和你们母子之间的争斗,更不想进入不被长辈祝福的婚姻。”
顺治懂她的顾虑,“我六岁登基,十三岁亲政,执掌大权才将将六年的时间,朝廷大臣渐渐朝我这边靠拢,皇额娘终究还是做不了我的主。”
顺治野心暴露出来,将他接下来的打算一一说给她听。
“我唤乌云珠。”
顺治呢喃再三,喜笑颜开,“乌云珠,好美的名字。”
两人依依不舍,顺治送她回府,看着她进了董鄂府,欣喜若狂。
可一进乾清宫,他的神色顿时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