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武拒绝了。
拒绝了这一生，可能仅有一次的机会。
其实他压根也不在乎能不能升上去。
三十多岁的年纪，对物欲已经看得很淡了。
有份稳定的工作，已经知足了。
更何况，他的心里其实还压着另外一件事儿。
那就是他的女儿......
想到这里，尚武又看了看眼前这对母女。
沈素清，一个标准式的中国式母亲，总是喜欢把自已的偏好强加在女儿身上。
这种强加，是一种爱，一种过度的，扭曲的爱。
回头看看自已。
他的女儿毛毛......
也能得到这种爱吗？
可她.......
“你在犹豫什么？”
沈素清突然用手捂住下巴，对眼前这个高大的青年进行审视。
这些年，她在体制内见过不少的年轻人。
而这些年轻人普遍的，都有一个规律。
那就是浮躁，焦虑，害怕自已一直待在基层升不上去。、
送礼，搞关系，投其所好，这些都是常有的操作。
而面对自已抛出去的橄榄枝，能做到冷静拒绝的却没有几个。
这个尚武就是其中之一。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曹操在看待关羽，欣赏关羽的忠诚，只可惜他不是忠诚于自已。
“其实......我现在也面临一个难题......”
“假如说，我是说假如......”
“你从小养到大的女儿，突然被告知跟你没有血缘关系.......你会怎么做？”
尚武原本可以转身就走。
然后回去，回到车上，面对座位上躺着的那份“亲子鉴定”。
可他突然想到，沈素清也是一位家长，她跟自已一样，也有一个女儿。
沈素清淡淡地笑了笑。
一向很功利的她，在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候，却说出了一个无比温情的回答。
“那你对她付出的爱......也是假的吗？”
“什......什么？”
尚武一愣。
沈素清看着一旁蜷缩在沙发上的沈咪咪。
自已的女儿无论再怎么折腾，她最后还是会妥协。
并不会因为今天她跟自已吵了架，自已心里就会恨她。
因为她是自已的女儿。
自已就应该无条件地爱她。
“有时候，血缘关系并不会像你想象之中的那么牢靠。”
“真正牢靠的是，你对她的感觉如何.......”
“既然是亲手养大的孩子，即便不是亲生的，那也投入了不少感情和爱吧？”
尚武也没有想到，沈素清居然会给出如此温和的建议。
他嘴角上扬笑了笑：“我以为你会说，养女儿就像贩卖商品一样呢，没有血缘关系就要扔掉呢......”
沈素清整个人一愣。
心中虽有些气愤，但很快就止住了。
她知道，这是在讽刺自已。
讽刺自已对待沈咪咪的方式，就像对待商品一样。
“好了，我该走了。”
“沈秘书长，谢谢你的建议。”
“沈咪咪，我期待你的回归。”
尚武直立着身躯，还要继续回去面对生活的风雨。
离开沈咪咪家以后，他很快来到了地下车库。
从车内拿出了那份亲子鉴定，然后走到一个阴暗的角落，蹲了下来。
不管怎么说，自已对女儿的爱，是真的吧。
尚武这么想着，便拿出了打火机。
咔哒——
火苗绽放，他静静地看着火焰将整个文件袋给侵蚀，一点一点把这个秘密给燃烧殆尽。
......
龙虎山，道观内。
三风道长跟云隐小道士，将沈墨堵在了小黑屋里。
二人都用审视的目光看向沈墨。
“不是，你们干嘛那么看着我？”
“我真没“玷污”人家的女儿啊！”
沈墨委屈地大吼着。
他也搞不懂，为什么道观里会突然窜出来一个外国人，然后对着自已吼出一些奇怪的话语。
什么玷污了妈妈的女儿之类的。
沈墨这些日子，要么是在喝酒，要么是在浑浑噩噩过日子。
来道观，也只是为了疗愈心灵的创伤，缓解一下过去那些痛苦的回忆。
可是现在，眼前这两个家伙，极其地不信任自已。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三风道长揉了揉手腕。
一副随时准备出手的样子。
“我早就觉得你小子有点奇怪了。”
“好端端的，怎么会跑到道观里？”
“定是做了些亏心事儿，心神不安，所以来我这里寻求安慰？”
三风道长义正词严地说道。
在他的脑袋里，沈墨的形象，不断妖魔化，污蔑别人女儿的好色之徒，甚至是逃犯？
而且他浑身邋遢，看上去也不像是个好好过日子的人。
沈墨心里苦，但有苦说不出。
“说！为什么来我们龙虎山道观！”
三风道长再次质问。
就像警察拷打罪犯那样。
誓要把沈墨全部的人生经历都给审查一遍。
沈墨的表情开始扭捏起来。
不是他不说，而是他说不出。
心里的那些痛苦，难以开口。
你会把心中最软弱的一面，直接向人袒露？
大家不都是披着伪装，戴着面具在生活吗？
“我.....我真是来寻道的！”
“我活明白了......”
“我活通透了......”
“这个世界，一切都是假的，都是虚幻的，所有的事儿，所有的人.......”
沈墨喊着。
喊着一些在别人眼里不明所以的话语。
可是只有他自已的心里清楚。
眼前也闪过一幕幕熟悉的回忆。
少年时光的懵懂，分不清谁是好人和坏人......
青年时期的雄心壮志，誓要建立一个自已的家庭......
可后来呢？
可现在呢？
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是虚幻罢了。
死了.......
他的家人，他的敌人，他的朋友，他的对手。
都死了。
他活得......好像没有意义了.......
少年时代的沈墨，心里恨，无比憎恨，他憎恨这个世界如此不公平，为什么会把他安排在这样一个家庭。
所以他想要逃离，逃离这个家。
青年时期的沈墨，心里爱，充满了爱意，自已选择不了出身，但却可以创造自已的家庭，选择自已的家人。
所以他要给自已一个完整的家。
可是，当你恨的人，死了。
当你爱的人，也死了。
你就空虚了。
你就找不到活着的意义了。
就好像一只，漫无目的，满街游荡的幽灵。
一只丢了魂儿的僵尸。
一个没有心气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