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平六年(177十一月初,风向改为西北风。
早些时候,檀石槐从难楼处获悉汉军大幅削减粮草供应的消息。
檀石槐召来西台,向其询问乌桓人情况。
“说吧,那边是什么情况。”
卜西台头贴着铺在地上的毛毯,双手分置头颅两侧,趴在地上恭敬答道:“回大王,乌桓人已经多吃不曾吃饱。难楼更是屡次请求我军分些粮草给他们,否则他们将无力作战。”
檀石槐略微疲惫地舒展了一下身体,这是相当少见的情况。
自从真泉酿流入鲜卑部族后,檀石槐不可避免地为之上瘾。
由于商路断绝,他不得不每日定量饮酒,缺少真泉酿的刺激,檀石槐只觉每日异常疲惫。
“饥饿吗呵呵,鬣狗是不能喂饱的,只有饥饿感才能让他们认清谁才是真的主人,他们的本质是什么。”
“大王圣明!”
“今日便是大飨的最后一天。明日,我要在太阳落下之前,看到被焚毁的汉军大营!”
卜西台谄媚两句后,恭敬退出大帐。
檀石槐向自己的汉人谋士张先问询道:“你认为汉军真的断粮了吗?”
张先抚须侃侃道:“汉军三线作战,其粮草压力超乎想象。边郡地区常年依靠中原各州郡应济,近些年来,汉朝境内天灾不断,粮食不断减产,民生凋敝,流寇遍地,如何能担得起如此大规模的调用?”
檀石槐最讨厌的就是汉人说话转弯抹角这一点。
是不是真的,给句明白话就得了,说那么一堆作甚?
“照你的意思,汉军果真是断粮了?”
“那是自然!其粮草本就供应不足,乌桓人只需稍微骚扰粮道,就可让汉军寅吃卯粮。此战,我军必胜!”
“如此,便请大祭祀卜上一卦。”
张先此人出身陈留郡,在第二次党锢之祸中被迫弃家逃亡到鲜卑之处。
他家中祖传《京氏易经》,本人更懂谶纬之学,善卜卦之道,深得檀石槐器重。
每次率军出征,檀石槐都会让张先卜算吉凶。
张先好歹也有真才实学,再加之对时局的判断相当准确,因而每卦必中,被檀石槐晋升为大祭司之职。
张先早料到檀石槐会在今日让自己卜卦,龟壳、算筹、卦纸全都带在身边。
不多时,张先便“作法”完毕。
“卦相如何?”
檀石槐的眼中充满急切的期待。
“回大王,乃大吉也!”
“哈哈哈!哈哈哈!天助我也!”
檀石槐发出震耳欲聋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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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军营地之中,夏育正亲自带人往营墙上浇水。
刘顺在信中告诉过夏育,一定要在临近开战之前将营寨“冰封”,防止对方利用冬季风向变化对营地发动火攻。
夏育根本不认为鲜卑人会用火攻,因为他从来就没见过胡人懂得用火攻。
尹端认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就算鲜卑人不会所谓的“火攻”战术,他们总是懂得放火烧荒的。
夏育这才不情不愿地带人筑造冰城。
翌日黎明,天还未亮。
鲜卑大营中,数万大军已然集结完毕,向着汉军大营所在而来。
不出所料,乌桓人没有任何抵抗便选择了投降。
但难楼也并未率领自己的部下给檀石槐当马前卒,而是直接入驻鲜卑营盘,大吃特吃起来。
五千骑兵,一天人吃马嚼消耗的粮草相当之多。
奈何这是乌桓人投降的条件之一,檀石槐也不好刚开战就撕毁条约。
只要这一仗能大胜汉军,之后获得的利益完全足够弥补这短暂的损失。
“终于来了!”
夏育熟悉胡人风俗,大飨之后必有大战,他早早便做好了迎战准备。
成捆的箭矢被堆叠在营墙下,士卒被分配到各个区域,每个人都有自己负责的任务。
墙头的守军全部严阵以待,夏育与尹端已经站上营中中心位置靠前一些的望楼,与令旗兵所在高楼并排。
北门营内一侧已经挖出了一个巨大深坑,营门一旦被攻破,这巨大深坑就是第二道防线,可以有效延缓鲜卑人冲击营地内部,为守军赢得宝贵的反应、部署时间。
日出东方,鲜卑大军与太阳一同缓缓升起,密密麻麻的黑影出现在汉军视野之中。
听说对方有十万人,与亲眼见到对方的十万完全是两个感受。
鲜卑大军就如奔流潮水,黑泱泱一片向着汉军营地涌来。
面对如此景象,只有一人没有怯场,那就是夏育。
“敌众我寡,然地势在我,地势在我,则优势在我!此役,惟死战耳!”
夏育的亲兵大声附和:“惟死战耳!惟死战耳!”
侯家派出的将领侯桢带着侯家兵士一同高喊:“惟死战耳!”
只片刻,“惟死战耳”便响彻所有汉军营地。
早在夏育得知鲜卑人大军压境后,他便开始改变各营地驻地位置。
如今,夏育率本阵坐落于谷中,而偏营全部位于山间。
如此布局,也只有夏育这个“赌徒”会用。
只要鲜卑人舍得下血本,将驻防三千人的主营攻破,其余四个偏营不攻自破。
夏育估量过鲜卑人可以一次性投入战斗的人数,由于地形限制最多也就能铺开五千人一齐冲锋。
鲜卑人要想接近汉军主营,那就必须先消耗掉汉军的箭矢。
而这个任务,只能由身为奴隶的汉人、扶余惹、高句丽人、倭人来完成。
两千饥寒交迫的奴隶军,拿着破铜烂铁,被督战的鲜卑贵族们用长刀顶着后背,一步步靠向死亡深渊。
“不要放箭!”
夏育传令道。
他远远望见那群穿着破衣烂布的奴隶军,心知这些人毫无战力,就是来消耗箭矢的。
于是,他果断让令旗挥舞,传告各营,不得放箭,放这些可怜虫过来。
此令一出,不只山头的汉军愣了,就连鲜卑人也愣了。
不得不佩服久经战阵的夏育,其临阵指挥能力,以及应敌时的魄力已经具有几分昔日段颎风范。
檀石槐见状不由笑道:“这汉军统帅还真是仁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