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红缨呆了呆,缓缓收回拳头,而后颠了一下肩膀上的背篓,低着头没有吭声。
“哇,你这是采的金银花吧?”
那股清香的味道萦绕在鼻尖,带着微微的苦涩,反而越发显得淡雅起来。王禹安很少遇见如此好品质的金银花,忍不住赞叹了一句,“好香!”
“嗯。”
栾红缨声若蚊蝇地应了一声。
这么多年来,这可是她唯一一次接陌生人的话茬。
见她如此冷淡,王禹安眼神微动,扫过她脸颊上那片略显狰狞的胎记,却笑着套近乎道:“你也是王家村里的人吗?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突如其来的热情让栾红缨莫名有些不适,撇开脸颊没有吭声。
王禹安心思电转,恍然大悟道:“哦,你是老栾头的孙女对吧?我说呢!咱们村子里认识草药的,除了你大概也就没有别人了吧?”
“是。”
一种陌生的情愫涌上心头,那种久违的认同感让她慌乱起来,匆匆忙忙地回了一句,栾红缨连忙扛起背篓,快步离开。
夜色中,那道高挑的身影穿行在起伏的荒草中,竟显出几分狼狈。
‘好可爱的姑娘!’
作为一个现代人,哪里见过如此羞涩的女孩儿?
王禹安差点笑出声。
可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又连忙追了上去:
“诶,等一等!”
“请问,你这些金银花是在哪采摘的呀?是不是可以拿到供销社换钱?他们那里收这种草药的对吧?”
“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我也想挣点外快来着。”
前面的少女突然止住脚步,回过头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干脆道:“不可以。”
而后转身就走。
王禹安被噎了一下,有些无奈地挠了挠头,疑惑她是不是害怕自己抢她的生意,便改口道:
“其实,是我今天落水了来着。”
“你也知道,现在河水还很凉,我有点感冒,所以就想采摘点金银花煮水喝。”
“你也知道金银花清热解毒,可以治疗感冒发热的吧。”
这些话他明显是在撒谎。
金银花能治疗感冒不假,但是那是针对风热感冒,还有温病发热。
风寒感冒喝这玩意儿,那不是嫌自己的病情还不够严重吗?
可话音刚落,栾红缨便立刻止住了脚步。
然后取下自己的背篓,略微迟疑了一下,便直接递了过来,“给。”
王禹安愣了愣,禁不住嘴角上翘。
这妮子,个子高挑,神情冷淡,容貌清丽,想不到却如此好骗……
而且还是个热心肠。
善良得跟个傻子似的……
“谢谢,明天一早我就把背篓给你送过去。”
王禹安隐藏下自己那些莫名其妙的愧疚感,麻利地接了过来,“对了,这么晚了河边可不安全,不管干什么,你还是早点回去吧。”
“嗯。”
栾红缨应了一声,逃也似的跑了。
王禹安掂量一下背篓里那足有几斤重的上好金银花,心里简直乐开了花。
同时,也暗自有了一点打算。
跑到河堤上扯了几根干枯的艾蒿,王禹安扛起背篓,心满意足地回家了。
“小花,看看爸爸给你带了啥回来。”
刚到家门口,王禹安就献宝似的摇晃着手里的蒿杆子。
艾叶分为陈艾和新艾,一般来讲,陈艾的药力更强。
哪知道,除了欢笑着扑上来的谢花语,父亲王红河和母亲李玉珠都是脸色一变,连忙围了上来,紧张道:“三儿,四丫呢?”
王禹安一愣,“四丫放工后,不是跟着你们一起回来了吗?”
“坏了坏了,这死妮子!”
李玉珠急得一跺脚,骂道:
“她放工后说是要跟着你去河边挖野菜,我们还以为你俩在一起呢!”
“这么晚了还不回来,四丫她……不会是去下河了吧?”
“我的天爷啊,她咋这么不让人省心。等回来了,我非打死她不可!”
王红河更是连骂都顾不上骂了,披上衣服就往外跑。
王禹安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白河水大,沿河两岸每年都要淹死人,是十分危险的。
尤其是大晚上。
四丫那死妮子不会是见自己早上没挖到泥鳅,自己逞能,放工后偷偷摸鱼去了吧?
一想到这儿,王禹安身上的汗毛都立起来了,连忙丢下东西,跟着往外跑。
“咦,爹,大晚上的,你干啥去?”
正在此时,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随着脚步临近,四丫的小脸儿在厨房的火光中显现出来。
这妮子长相是极为灵秀的,而且皮肤特别白净,跟人家城里的大姑娘比都毫不逊色。
只是,这会儿瞧见她那张脏兮兮的小脸儿,真是气得人牙痒痒,恨不得脱下鞋底子,照屁股上狠狠抽她几下。
大晚上的,她脸上全是泥巴,糊得都不分鼻眼了……
特别是身上的衣服,湿漉漉地挂在肩膀上,裤腿子都打卷了,贴在脚踝上。脚丫子光溜着,趾缝间还夹着几片青草叶子。
那件破上衣早就被她脱掉了,此刻正抱在怀中,不知道里面包裹着什么宝贝。
“四丫!”
李玉珠怒不可遏,瞪起眼睛,气得指尖都在哆嗦,“你死哪去了?”
“我、我去河边摸几条鱼……”
感觉到气氛不对,四丫大眼珠子叽里咕噜的四下瞥着,作势欲跑,“我、我就没摸几条。这不是小花总是不爱吃饭嘛,俺哥没挖到泥鳅,我这当小姑的,帮她摸几条鱼咋了嘛。”
“没摸几条?”
李玉珠咬着牙,拿话安抚着她,四下踅摸着趁手的家伙。
“真的没摸几条,瞅见天黑,我立刻就回来了!”
四丫抽了一下挺巧鼻头,小脸蛋鼓鼓着。
啪叽!
哪知道,话音刚落,一条大板鲫甩着尾巴从她裤兜里蹦了出来,摔在地上,仍旧不服气地跳跃着。
“我打死你个龟孙儿!”
李玉珠拎起扫帚就冲了上去。
“哎呀,救命!”
四丫撒丫子就跑,慌张之下,怀里的衣服一个没抱紧,瞬间散开,各式杂鱼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
“哥,救我!咱妈不讲理,我捉了这么多鱼回来,她还要打死我!”
“今儿个谁也救不了你!你捉鱼不当紧,就不怕冰死自己?你恁大个闺女嘞,就一点不在意自己的身体?我看你生不生病!”
李玉珠吓唬她一番,掐着腰数落着,眼睛里满是心疼。
现在才是初夏,晚上的河水依旧冰凉冰凉的。
王巧安把自己折腾得跟个泥鳖似的,咋可能不感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