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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百三十七章 图穷
    零帧起手,毫无前摇。

    直抒胸臆,振聋发聩,以至于躲无可躲,防无可防。

    于是,在兼元渐渐微妙的眼神里,一片尴尬的寂静突如其来。

    “……”

    季觉的笑容抽搐了一下,“意外,都是意外啊,宗匠。”

    骷髅翻译:“这下好了,满意了,大家都尴尬了?”

    “呵呵。”

    兼元只是微微一笑。

    骷髅同样发笑,只可惜,个中意味似乎有所不同。

    “某些时候,倒是件好东西。”

    他说,“很好,你已经开始学会利用工匠的好奇心了。”

    “除此之外,我倒是还有一点,颇为好奇。”

    季觉轻叹一声,终于图穷匕见,再不掩饰:“宗匠不辞劳苦、兴师动众的跑来泉城,同那帮家伙混在一起,又忙里偷闲把我这种小卒子折腾这么久,究竟又意欲何为?”

    “只为如此,何必大费周章?”

    兼元轻蔑一笑,托起了手中的骷髅,“无非都是穷尽余烬滞腐之道的一步而已,又有什么稀奇可言?”

    寂静之中,骷髅沉默。

    其中灵质回路毫无触动的痕迹,更无任何的防备和掩饰,更不屑于谎言和伪装。

    季觉也沉默着,许久,无声一叹。

    “何至于此?”

    “为何不至于此?”

    兼元嘲弄咧嘴:“不论身处协会还是幽邃,更不论余烬和滞腐之别……从远古的窃焰之贼到炼金术师,再到如今的工匠,都只不过是换了个名字罢了,难道会有什么区别么?

    不,历数上善亦或者邪愚之辈,但凡有所成就的家伙,无一不是这般将自我之野心、愚念和美梦凌驾于现实之上的疯子、蠢货与祸患。”

    “世界正是由这样的人所创造,季觉。”

    兼元断然的说道:“终有一日,倘若你有幸站到这样的位置上来时,说不定比他们还要更加疯狂。倘若学不会、受不了、忍不下的话,便趁早放弃幻想,回去做个普通人吧。

    至少那样对你而言,还称得上‘幸福’。”

    季觉没有回答。

    兼元也微微回过头,仿佛侧耳聆听着什么,许久,莫名嗤笑一声,对什么人说了一句:“那就后果自负吧。”

    通讯断绝。

    而兼元则微微昂起头,视线穿透工坊,眺望向远方。

    “时间,差不多已经到了。”

    他将骷髅丢回季觉的怀里,挥了挥手指,“干脆让你看看吧,所谓的上善和邪愚,又将这个世界,变成了什么模样。”

    那一瞬间,无形的屏蔽被抹除了。

    再然后,未曾有过的高亢轰鸣自远方迸发,此起彼伏,震荡如潮水那样,浩荡而来,令整个工坊都隐隐震动起来。

    尘埃簌簌落下,落在季觉斑驳的头发上。

    他抬起眼睛来了,看向缓缓从墙壁上浮升起巨大落地窗,还有窗外,那烈光纵横的天空,苍白之色和幽暗的虹光碰撞,激发无以计数的涟漪和碎光,落向大地。

    轻盈如雪的光点落地,无声崩解,可紧接着,便有浩荡的波澜扩散,肆虐,将所过之处的一切尽数‘分解’。

    没有声音,没有动荡。

    只有悄无声息的坍塌和散逸。

    “看到了么?那就是天人的时楔,陶成领受天元同化这么多年,人性散失,时日无多,可彻底归于天元之前,到底是能拖上几个垫背的。

    下定决心之后,只一个人,就能把卢长生和无漏寺的那几条老狗压着打。”

    浩荡纯白近乎无穷,充斥天穹,是无以计数的幽暗虹光压制在正中,向内寸寸推进。泉城的天穹因此而两分,重重色彩重叠,彼此之间犬牙交错,看着让人头晕目眩,难以理解。

    所能感受到的,只有天元之律令和大孽之气息所碰撞时的余波。

    仅仅只是余波,便足以令整个泉城,地动山摇。

    而就在那开辟的窗前,兼元袖手旁观,不时抬起手,指指点点:“北方,那一片涌动的白雾,应该是楼氏的圈境·五楼十二城。

    立足于升变,统御镜和熵的赐福,以构成而论,足以位列历代楼氏天选者的顶层,应该是如今当家的那个女人吧?

    嗯,朝着这边过来了,应该是冲着我和你来的。升变一系的死心眼,到底是恩仇必报,可惜,太远。”

    兼元轻蔑一叹,并没有放在心上,眼神落在西方那一片诡异云层,“余氏的矩阵·霜降,倒是有点冬气肃杀的感觉,可惜,一代不如一代,徒有其型。

    唔,左边那边的倒是更有看点一些,童家的圈境·往世来书,凡物分作黑白两色,任意书写修改引导,倒是个得了真传的。

    我记得似乎是叫做,童听?借力打力,自己却不露头,稳坐裁判席,倒是和他老子一个模样。”

    季觉顺着他所指看过去,那一片褪去一切色彩只剩下黑白的区域里,根本看不到什么惊天动地的变化,波澜不惊,宛如背景板一般。

    可是却在悄无声息的侵蚀和扩展自身的区域,任由闯入的邪物和灾兽肆虐和破坏,可越是深入,破坏的越多,自身的色彩和模样就越是古怪,到最后,再没有力气挣扎,融入墨境之中,化作大写意的一角。

    而更醒目的,是一丛丛血火色色彩,宛如陨星一般,长驱直入,纵横来去,肆虐冲撞。

    “联邦军部的狗,看起来声威煊赫,都是批量化生产的货色,充充场面倒是可以,真要到了关键时候,不值一哂。”

    兼元甚至懒得看一眼,视线反而落在更远处。

    泉城的主干道上,那一条蜿蜒向前的血路,还有自诸多孽化者的围攻之下,信步向前的身影。难以分辨男女,仿佛笼罩在无数幻影之中,看不清晰。

    所过之处,尸骸狼藉,随意的弯下腰来,从死者的尸体上拿起武器,信手拈来的挥洒,施以破坏,不论刀枪剑戟,生冷不忌,以自身的能力强行压制了一切炼金造物的反抗,粗暴驾驭。

    只是在对炼金造物损耗的效率上……

    季觉这个工匠看的眼皮子直跳。

    “又一个藏藏掖掖的。”兼元摇头。

    “那是谁?”季觉好奇。

    “崖城安全局的局长,吕盈月。”

    兼元的视线看向街道尽头,几个浑身如金铁铸就宛如巨人一般的僧侣,“那边,是无漏寺的秃驴,怕是坚持不了多久。”

    不知究竟是在说哪边。

    可季觉总感觉那一拨和尚凶多吉少,满脸写满了死相的样子。

    而就在另一边,层层幻光涌动,空气中充斥着无以计数的影像,升腾变化,化为潮水,渗透现实,颠倒虚幻和真实的边缘,一个又一个残缺的身影自那个窈窕少女身后的阴影之中爬出,仿佛无穷无尽。

    “天心会的神经病,这次倒是拿出真格的来了。”兼元淡然说道:“圈境·他化自在。”

    “龙祭会呢?”季觉好奇。

    “谁知道?”

    兼元满不在意:“那样首鼠两端的家伙,这会儿恐怕正盘算着什么待价而沽的把戏吧,指望不上。”

    “那你呢?”

    季觉问。

    友军冲锋在前,我部不动如山?

    “还不到时候,不过,也快了。”

    兼元束手旁观,只是静静的看着,窗外翻天覆地的景象。

    在过于漫长的互相试探之后,安全局终于悍然发动攻势,在陶公的压制之下,化邪教团这么多年来暗中的渗透和污染不断的暴动,却难以冲出。

    上位之孽的气息如柱,撑起这一座城市,可现在一座座支柱却动荡不安,浮现裂痕。

    以一人之身同如此众多的上位之孽角力,甚至还尤有余力对卢长生发起猛攻,甚至,看上去仿佛游刃有余,存有底力。

    那恢弘浩荡的气息充斥所有,宛如烈日一般,灼烧着泉城的黑暗,正面承担了所有来自化邪教团的压力。

    如今只是天穹之上变幻的烈光和纯白,就让季觉为之神魂摇曳。

    “这就是天人么?”他轻声呢喃。

    “不止。”

    兼元摇头:“被上善同化至此,居然还能保有人性,着实不易。

    你看到的,是他在反向利用上善的同化,假借天元之神髓所施行的力量。他位列其中作为支点,翘起己身数倍上的重量,所要做的,反而不多。”

    “代价呢?”季觉追问。

    “代价不就是你眼前的这一切么?”

    兼元抬起了手指,隔空伸出,仿佛没入了天穹之中,当再度收回时,手指之上便燃起了不灭的焰光,嗤嗤作响。

    按灭,又迅速重生,执着的蔓延。

    直到兼元挥手,断去一根手指,未曾落地,就化为尘埃。

    “人性如灯,就算是天人之强,又能再释放多久这般的光芒?”兼元垂眸:“他已经踏上了死路,再不顾后果,也不会再停下了。”

    他怔怔的看着那漫天的辉光,遗憾摇头:

    “可惜。”

    “何故惺惺作态呢,宗匠?”季觉再忍不住冷笑,“这难道不是拜诸位所赐?”

    “正因如此,不才更显得可敬可叹么?”

    兼元面无表情:“对待此等可敬之敌,就应该不择手段、不计代价、不顾后果,全力同他作战才对。”

    那一瞬间,天穹之上,原本被炽热白光寸寸绞杀、步步收缩的诡异虹光骤然动荡起来,剧震,再不拖延。

    无穷幽暗里,有狂暴气魄冲天而起。

    鲸吞着泉城之中的一切孽化气息,壮大自身,悍然和天元之律碰撞在一处。

    居然在陶公最为恢弘强大的时候,无限接近于天元的时候……自不量力的,发起了挑战!

    过于鲁莽,过于不智。

    可世间万物,怎么可能单纯以利害相论?

    卢长生大笑。

    沙哑尖锐的声音响彻天地,回荡不休。

    “等了这么久,今日终于有幸,能同陶公打过一场!”

    放着陶成这样的英雄对手在眼前,倘若避而不战,龟缩拖延,又和鼠辈有什么区别?

    陶公无言,耀光炽烈。

    于是,星辰摇曳,天穹剧震,霓虹崩裂,又不自量力的卷土重来,无数残光碎散,洒向大地,溅射起一片片妖艳的光晕。

    而在天穹之上的浩荡斗争里,大地之上的厮杀渐渐白热化。

    太快了,也太多了。

    甚至,看不过来……

    所能察觉到的,只有身首分离、尸骸破碎的那一瞬间,所迸射而出的猩红,像是擦不去的染料一样,涂抹在残破的道路和废墟之上。

    完全无法忽略。

    以至于,触目所见,一片猩红。

    倘若自己未曾被俘虏的话,此时此刻,是否又在其中?

    童植物他们如今又如何?

    季觉努力的沉思,却又感觉心乱如麻,脑中空空荡荡。

    浓烟滚滚,烈焰扩散,时隔了漫长时光之后,泉城好像又一次被点燃了,就像是来自噩梦里一样。

    死亡像是潮水一样蔓延,崩裂的声音不绝于耳。

    点点滴滴的猩红弥漫,重叠在一起,就像是四条向着正中笔直延伸而来的裂痕一样,要将整个笼罩在孽化之中的城市再度切割,拆分,最后……

    彻底肢解!

    自始至终,兼元漠然旁观,一动不动。

    冷眼的看着安全局长驱直入,摧枯拉朽的将一切布置尽数毁坏,直到最后,好像终于听见了远方的声音。

    “也好,火候虽还欠点功夫,但不妨碍。”

    他说:“可以开始了。”

    那一瞬间,庞大的工坊,浮现裂隙,骤然扩张!

    季觉触目所见的一切纷繁变化,大厅收缩,走廊扩展,建筑膨胀,整个介于有无之间的工坊之内,一座座早已经预热完成的灵质炉轰然震颤,浩荡灵质奔流,充斥一切。

    警报的声音响起,无形的力量扩散,将所有人压制在自己的位置上,不允许有任何脱离。

    就像是一具庞大的机械在顷刻之间启动,所有零件按部就班的运转,顶穹裂开,千万条灵质回路蔓延而出。

    盛放如莲花。

    而整个工坊,却化为巨柱,节节上升,在大地之上,投下了漆黑的阴影。

    而在工坊最上层,兼元的身旁,季觉再一次看到了千疮百孔的界膜,那一座被封存在裂界之中的废墟。

    乃至废墟正中,被无数漆黑锁链束缚的钢铁残骸。

    自孽化的侵蚀之中化为漆黑的引擎如心脏一般激震,运转,掀起狂潮。

    它在呼唤,它在悲鸣,它在等待。

    向着自己……

    那一瞬间,季觉几乎忘记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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