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纪之交时,轻音乐曾流行过很长一段时间,这种音乐差不多就是器乐版的流行音乐,和晦涩难懂、长篇大论的古典音乐比起来更抓耳,和流行歌曲比起来又更加耐听。
神秘园、存在成谜的班得瑞、钢琴王子理查德·克莱德曼、久石让、雅尼……这些名字构成了很多人的童年回忆。
即使自己没有主动听过,也会被动地在学习中接触到这些音乐。
比如英语听力的各种前奏,李闰珉的《雨的印记》、班得瑞的《童年》和《雪之梦》、理查德·克莱德曼《瓦妮莎的微笑》、《菊次郎的夏天》、石进《夜的钢琴曲》……
总有一首音乐的旋律会让人梦回心跳骤停,然后花几秒钟把答案蒙在答题卡上的学生时代。
就和年轻人喜欢安利自己爱听的歌一样,也总是有老师孜孜不倦地喜欢在各种地方夹带私货,放点自己喜欢的纯音乐。
在那个时代里,《夜莺》是一首极为出色的曲子,被选入了人教版的中学音乐教材。
虽然它的作者雅尼是一个希腊人,这首曲子却有着浓浓的东方情调,尤其是其中对竹笛的运用惟妙惟肖。
当1997年雅尼在紫禁城的夜色中演奏《夜莺》时,感动了亿万人。
他曾听到夜莺的歌唱,并惊为天人,只是哪怕用了很多种乐器,包括女高音都没办法完美地模仿夜莺美妙的歌喉,这一直是雅尼心中的遗憾。
——直到有人向他介绍了中国民间的竹笛。
当他一听到竹笛的音色,他立刻意识到,这种乐器清脆明亮而又灵活多变的音色,不正是他苦苦追寻的夜莺吗?
于是雅尼用中国竹笛、西方管弦乐再加上丰富的现代电子乐,反而带来了一种婉转、飘逸、空灵的新风格,也就是这首旋律优美、意境丰富的乐曲《夜莺》。
……
一位身着中式演出礼服的女郎就这样拿着一把温润的竹笛,站在了管弦乐团之前。
在场的一些音乐界人士已经认出了她,即使有不认识的,也在曲目表上找到了她的名字——唐远乔。
这位竹笛演奏家的风格兼容南北之长,功底深厚,年纪轻轻就已经成为了华夏竹笛演奏界的翘楚,主要是因为她为竹笛演奏带来了技术上的极大突破。
华夏古乐大多是五声调式,如果中途转调,就需要换一根其他调的笛子。
如果要转的调多,竹笛演奏家需要带好几根笛子上台准备换,非常麻烦。而且不同的笛子音色差别很大,在演奏半音很多的西方乐曲或者现代华夏音乐时,根本不可能一直换笛子。
有的竹笛演奏家选择加孔或者加键,让竹笛能吹出更多的音,却反而破坏了原本的音色,变得中不中洋不洋。
如果只按半个孔,确实可以吹出半音,但音准非常容易跑偏。
唐远乔没有像其他同行一样回避这个问题,而是选择顶着压力拼命练习,直接突破了竹笛的界限,从此之后,古今中外的很多大量半音的乐曲,在她手里都不再是困难。
林夏选择请这位老师出山,也是考虑到她经历的特殊性。
像《夜莺》这种“新世纪音乐”,自然应该请唐老师这种奇人来演奏。她既能吹出夜莺声线的美丽婉转,又像夜莺一样充满着对自己的坚持。
在之前排练听到她的演奏时,林夏甚至会觉得,夜莺就在那里,她就是夜莺本身。
灯光渐暗,在紫禁城空旷深远的夜色之中,清越悠扬的竹笛声响起。
月夜之下,夜莺独自歌唱着,她不为任何人歌唱,也不为眼前壮丽的宫殿歌唱,仅仅只是为自己。
曾有一则与夜莺相关的童话。
不起眼的、灰扑扑的夜莺却拥有世间最美丽的歌喉,即使是华夏的皇帝也会为之落泪,他将夜莺豢养在皇宫里,但失去了自由的夜莺却不再歌唱,而是选择悄悄离开。
直到皇帝一病不起。
弥留之际,那些昔日谄媚的仆人和臣子,没有一个在乎他的生死,病榻之前冷冷清清,只有那只夜莺重新飞了回来,最后一次为他歌唱,而这一次,他终于理解了夜莺的歌声。
“夜莺”是典型的西方意象,在西方文人的笔下,她拥有美妙的歌声、悲惨的命运和倔强而不服输的性格,因为习性,很少有人目睹她的真容。
用夜莺去写华夏风格的故事,多少有点和“左宗棠鸡”师出同门。
但这个故事却有些不同,虽然不可避免带上了很多对华夏的空想,但那种字里行间的怅然若失与意犹未尽,却让整个故事有了一丝华夏神韵。
华夏皇帝住在世界上最华丽的宫殿,这个富裕精美又偏安一隅的国度,就如同一不小心就会打碎的瓷娃娃。
皇帝就和他的帝国一样孤独,他选择去占有、掠夺,甚至用珠光宝气的人造夜莺去替代夜莺美丽的歌声,却只是徒劳。
直到临终时,夜莺与他和解,为他唱了一首歌后飘然而去,非常像一种东方式的释然与留白。
孤独的紫禁城让夜莺的声音变得无比悠远,弦乐变成了她的陪衬,小心翼翼地为她增添着颜色。
深夜未眠的君王偶然间听到了夜莺美丽的歌声,为之着迷,却又怕惊扰了夜莺。
在竹笛的几声鸣叫之后,钢琴姗姗来迟,是君王小心翼翼回应,只是悠扬地大提琴出卖了他此时激动的心情。
直到竹笛再次响起,像是夜莺在听到有人后谨慎地停留了一刹,最终选择应和他。
即使乐队齐鸣,竹笛的声音仍然是那样的清晰明亮,萦绕在乐队之上,就像夜莺在高空飞舞着,凡间的一切并不会使她留恋。
世间万物的光辉都不及她的嗓音。
无论是灵动的钢琴也好,还是柔美的小提琴和深沉的大提琴,这一切已经不在人们的思考范围内了。
他们的眼里只剩下光芒万丈的竹笛,其他一切声音早已黯然失色,或是为她做着和声,增添着她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