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毫无惧色。
兽人从不畏惧,但哪怕是最伟大的兽人军阀在面对强敌时,仍然会被血脉中的狂躁支配,变得易怒同时不再理智。
可格雷戈里却冷静得如同一面湖水,坚毅得如同千锤百炼的钢铁。
随着蛮荒战猪的冲锋越来越近,那双凝视着它的眸子却逐渐模糊。
世界仿佛陷入了一团重影,变得虚幻难以捉摸。
眼前在这一刻陷入了黑暗,只剩下自心底扩散出的粗重喘息。
他分不清时间流逝了多久,只感觉在大约几次喘息声过去后,黑暗才从视野中褪去。
世界再度恢复了清晰,眼前依然是那吼声震天的竞技圈,四周不计其数的兽人勇士仍旧在向着自己呐喊。
刚刚眼前正不断冲锋的蛮荒战猪此刻却出现在了自己身下,格雷戈里正骑乘在它背上,奋力压制着这头狂躁的猛兽。
他左手的盾牌已经不翼而飞,竞技场的地面上散落了几条断裂的木块,那柄粗重的短剑则碎成两截,正平躺在不远处的沙地上,一旁还留有一截被折断的獠牙。
缺了一只獠牙的战猪为了甩下背上这个令人生厌的挑战者,几乎使出了浑身解数,哪怕以它浑厚的气息和耐力,此刻也止不住地从鼻息间喷涌出热气。
格雷戈里那简陋的甲胄此刻几乎散架,一条条铁片零散着耷拉在边缘,看起来随手就能拽掉,但他根本无暇顾及。
他举起双拳,带着最猛烈的风声砸落,带给身下凶兽最沉重野蛮的打击。
整座竞技场似乎都回荡着闷雷般的打击声,甚至连周遭狂热不已的兽人呐喊都无法压过。
随着一拳又一拳砸落,蛮荒战猪的挣扎似乎放缓了许多,那双眼睛也不再如之前那样猩红。
格雷戈里重重地呼出一口憋了很久的气,左手抓住战猪后颈的鬃毛,右手高高举起,再度朝着脑袋挥落。
轰!
随着一声巨响,蛮荒战猪硕大的头颅被按压在地面,激起的尘土将一人一兽的身影遮蔽得虚虚实实。
随着烟尘散去,所有的兽人都清晰地看到,格雷戈里高坐于战猪背上,伤痕累累却毫无倦意。
那头凶悍的魔兽此刻却再无往日威风,不断呼出疲惫的喘息,老老实实地趴在地上,半只舌头还落在嘴巴外面,除了喘气带来的身体微微起伏,再无半分动静。
它还活着,却不再反抗。
这代表着它对背上勇士的认可。
随着格雷戈里高举起拳头,双眼明亮地扫视一圈,四周的兽人战士们爆发出激烈的呐喊。
每一位兽人战士都高举起武器,彼此碰撞发出清脆的鸣响,这是对族群新的勇士诞生的敬意。
满身是伤的年轻半兽人男孩带着难以掩饰的喜悦,望向高台上屹立的母亲,期待地寻找预想中骄傲的神色。
可他的视线转向那边,却只看到空空如也的颅骨王座,上面沾满了鲜血,粘稠的血浆沿着王座扶手不停地滴落,就连高台上也被鲜血完全覆盖。
格雷戈里的身体微微颤抖,口中喃喃自语,仿佛世界再次变得虚无,就连那些热切的呐喊声都不再真实。
刷的一声,原本沐浴在烈日下的竞技场骤然消失,下一秒,他发觉自己置身于熟悉的战帮营地里。
头顶的烈日也随场景的变换被无边黑暗取代,影影绰绰的四周燃起了汹涌大火,整座营地都被嘶喊和砍杀声填满。
营地的每一个角落都有全副武装的兽人战士,向着身边的同族挥出屠刀,飞溅的鲜血洒满了天空,让这个熟悉的地方成为了炼狱。
这一切是那么熟悉,却又那么虚无,格雷戈里站在混乱的营地中间,想要捂住脑袋挣脱那份沉痛,却仿佛有一团纠缠的乱线紧紧缠绕着自己,越是想从中脱离,就束缚得越深。
这时,一只沾满血迹的大手抓住了他的胳膊,格雷戈里惊愕地抬头,看到自己的母亲正拉着自己飞奔。
她带着自己从来袭的兽人战士之间厮杀,硬生生劈砍出一条生路,两侧不断有鲜血和断肢被抛飞,落入大火中激荡出层层火花。
只是族母身上的盔甲已经多了许多划痕,甚至出现了深深的裂痕,分不清属于谁的血几乎沾满了她的身体,那只紧握他胳膊的手攥得很紧,让他的胳膊都感觉到有些刺痛。
忽然,自一座营帐的背后冲出来一位壮硕的兽人战士,朝着身前的族母扑来,她单手挥舞着厚重的砍斧,带着愤怒的吼声将袭击者砍翻。
但他的身后却还有数不尽的兽人涌出,将他和母亲撞翻在地。
族母立刻站起身挡在他的面前,带着如同火焰般的怒意蹬向面前的敌人。
格雷戈里也挣扎着站了起来,等他看清前方堵住去路的叛徒头领时,表情变得有些错愕。
“舅舅”
披着深黑色祭司袍的萨满正举着拐杖,注视着无路可走的母子。
他身后站着足足八位兽人猛士,每一位都是族群里响当当的强者,如今都带着跃跃欲试的战意。
和难以接受现实的格雷戈里不同,他的母亲带着满腔的怒火,向这位至亲发出嘶吼。
“为什么要倒向邪神!那不会有任何好下场的!你身为萨满岂会不懂!”
被厉声质问的兽人萨满不屑地回应着:
“你太软弱了,从不敢接受新的力量,亚涅尔大人将给予我们新的恩赐,在这份荣光下,我将带领战帮成为真正的荒原支配者!”
族母不再愤怒,只是带着些悲悯和冷笑。
“愚不可及,你只会让族群走上毁灭。”
接着,她扫视着那八位猛士,高举战斧发出喝问:
“你们呢,已经决心站在邪神一侧了吗?那就表明你们已经不配遵循古老的传统,向我这位军阀发出一对一的挑战,一起上吧。”
像是被这句话激怒,又或许是在萨满提前的授意下,这八位名震战帮的猛士丝毫不打算公平的决斗,提着手中奇形怪状的武器一拥而上。
格雷戈里根本无力插足这样猛烈的战斗,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陷入重重围攻。
战斗持续得并不久,族母再一次证明了为何她才是这支战帮的军阀领袖,随着她抖落斧刃的最后一抹鲜血,八名猛士全部倒在她的脚下。
只是她身上的厚重甲胄已经支离破碎,身体遍体鳞伤,胸腔甚至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光是看见这道伤,萨满就明白,她活不了了。
但她仍然屹立着,将格雷戈里护在身后。
她用疲软的手试图推搡着格雷戈里离开,可虚弱的她却没有多余的精力留意到,四周的烈火前,早已被数不清的兽人叛徒包围。
她的双眼已经发昏,此刻完全是凭借执念和毅力坚持站着。
看着昔日军阀如今的模样,以及躺在她脚边的八具尸体,连四周的叛徒眼中都忍不住升起一股敬意。
萨满凝望着倔强不肯倒下的族母,又看了一眼试图站在前面保护她,却被死死摁住的格雷戈里,眼里的狠辣也少了一分。
他的口中开始呢喃着难以辨明的咒语,道道深邃幽暗的魔法纹路浮现于那根拐杖上,使周遭的空气都染上了一股黑暗诡谲的气息。
“罢了,我亲手送你一程!怎么说你我也流淌着相同的血脉,死于亚涅尔大人赐予的无上神力,也算是敬意了。”
包围着的兽人叛徒也忍不住向后退着,本能地想要远离这股力量,那是每一个生物对未知和黑暗的本能。
格雷戈里想挣脱母亲的手,替她抵挡这恐怖的一击,却被死死按在原地,他听见母亲呢喃着难以听清的低语,于是将耳朵贴近尽力聆听。
“”
萨满挥动着拐杖,施展着代表邪神的魔力轰击在族母身前,只凭一口气吊着的她根本无力抵挡,刚刚说完最后的嘱托,伟岸的身躯顿时倒向身后,重重砸在地面。
格雷戈里也被这股魔力的余波牵连,向后抛飞出去跌落在地。
尽管大半的冲击力都被族母拦下,但余波仍然让他有种全身骨头都碎裂了的感觉。
不过此刻他顾不得身体的剧痛,跌跌撞撞地奔跑到母亲身边,却只来得及握紧她留有余温的手。
看着跌坐在母亲身边,低垂着头的男孩,萨满摇了摇头,挥手示意着部下上前,将男孩抓了起来。
格雷戈里的视线里逐渐被滴滴水珠浸得模糊,他的眼里看不到周遭的那些叛徒,只有平躺在地面,被血水浸染的母亲。
眼前不断闪烁着重影,似乎世界再次随着情绪的起伏开始变得虚无。
他的视野里什么也没有剩下,只有耳畔回荡着母亲最后的怒吼,和临死前向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