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集市后,伊莱向着小镇东侧边缘的住宅区走去,绿洲的常住人口并不多,更多的是流动的商队和雇佣兵小队,因此这里的居民区很偏僻,平日里也几乎没有旅人打扰。
这片所谓的住宅区其实也就和一个村子差不多大,伊莱走上几步就能看到小镇边缘,其中一座烧焦的房屋残骸引起了他的注意。
和周围的房子一样,都是沙石堆砌适应沙漠气候的平房,只是如今屋顶已经坍塌,其中一面墙壁也出现了大范围的破损,到处都是焦黑的痕迹,碳化的黑色粉尘铺满了大片的沙石砖。
这里并没有什么人看守,只在门前歪歪扭扭的插了一个告示牌,上面用黑色的笔迹写着:危险。
实际上,绿洲小镇就只有象征性的两个卫兵,整个纳恩荒漠如今都是无主之地,周边的各个势力都在试图抢占话语权。
其中,小镇所属的这片区域由附近的两个佣兵团争夺,他们协商后的结果就是在这里各自派来一个人驻守。
至于防卫安全与否,两方毫不担心,似乎各大盗贼团和佣兵团达成了一些微妙的默契,对于确切归属权的问题并不重视,他们需要的是短期变现的财富和资源,而只要无法做到压倒性的优势,就没可能长久占据这么一个重要的绿洲小镇。
另外,绿洲镇上每天都有雇佣兵流动到此,附近的所有商队、冒险者甚至拾荒者也都要依赖小镇的补给,加上此地派系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如同混乱的线团彼此交错,哪怕是维持秩序的卫兵也时常会客串强盗的身份。
他们唯一达成的协议,就是不去染指作为命脉的集市区,偶尔出现愚笨的拾荒者酒后发疯,几乎用不着卫兵及其背后的势力出手,当地流动至此的雇佣兵就会抢先解决麻烦,然后去找这儿的负责人索要一份薪酬。
况且,纳恩荒漠如今局势复杂,小镇今天属于某个佣兵团,可能第二天就被某个大型沙匪占了去,后天说不定又被另一方夺走。
伊莱在旁边瞧了一会,余光看到隔壁的那户人家正推开门,一个穿着简单粗衣的男人正慢悠悠的走出来,在自家门前踱步。
他的脚步很慢,而且像是重心不稳,走起来一瘸一拐,说不出来的别扭。
伊莱有些好奇,快步跟了过去,凑到侧面望了一眼。
只见这个男人面色是极其不健康的苍白,表情僵硬,目光呆滞地直视前方,并没有转头看伊莱一眼。
他的身体看上去很瘦,露出的胳膊上脏兮兮的,沾染着像是泥土一样的痕迹,而且被衣服笼罩住的小腹处微微有些凹陷。
不管怎么打量,伊莱都觉得这个人太奇怪了,他赶忙退回去,朝着旁边走开。
可走到一半,前面就是那个被烧毁的屋子,在刚才那个男人的住所附近,伊莱再次看到一个相似的居民,他们的步伐都是一样的僵硬、缓慢,脸色也是一样的苍白。
伊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可明明是炙热的白天,却让他心里升起了一股冷意。
一股被毒蛇盯住的冰凉刺痛感,让伊莱将目光转向某栋偏僻的房屋。
一个浑身披着破落肮脏的黑色披风的人影正扒着窗框,看向自己的方向,身上像是被什么液体迸溅到一样,说不出的瘆人。
伊莱的余光又看到了隔壁房子的窗口,那里有着同样打扮的黑衣人,在阴影中注视着自己。
他原本很想去那个废墟里瞧一瞧,可不论是诡异的苍白路人,还是躲在暗处窥视的黑衣人,都令伊莱感到阵阵心惊,于是果断小跑着远离,往来时的路上跑去。
很快他就离开了住宅区,回到了集市旁,伊莱本能地望向刚才那个奇怪的摊位,却怎么也找不到了,就好像从未出现过。
他在集市里穿行着,脚步急促地挤开驻足的行人,好在这里的人看起来都很正常,至少表面上如此,伊莱准备回到另一头的旅馆休息,走着走着就看到了托万夫妇在某个摊位前挑选商品。
他们手中拿起一条条颜色各异的长裙,又一条条放下,看尺码像是孩童的裙装,安德烈夫人时不时摇摇头,朝托万耳语,又时不时面露犹豫,举起裙子细细品味。
看到这一幕,伊莱刚受到惊吓的心才逐渐平复下来,他不再急匆匆的挤过人群,而是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尽力让自己恢复冷静。
等伊莱回到自己的旅馆房间,发现和自己同住的埃布尔还没回来,他并没立刻去寻找,而是坐在床边来了几次深呼吸。
将自己为数不多的商品打包好,伊莱便躺了下去,眼睛紧紧盯着天花板。
大概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外面传来靠近的脚步声,房间的门被推开,埃布尔手中拿着一袋包裹,里面露出半截卷好的薄饼。
埃布尔刚回身关好门,就见伊莱飞快地从床上跳下来,跑到自己身前。
他有些困惑,但还是翻开自己的包裹,从中拿出一份冒着热气,卷着蔬菜和酱料的薄饼,问了一声:
“新买的卷饼,热乎着呢,来一个尝尝。”
伊莱没有回应,而是拽住埃布尔的衣角,一直将他往屋里拽去,这让后者更加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跟着伊莱走到房间角落。
“你刚刚去了哪儿?”伊莱立刻问着,奶里奶气的声音有些急促。
“呃,去了趟酒馆,本来想喝两杯,但这地方的酒味道太差劲了,就直接逛了一圈集市,好在这儿的饼味道不错。”
埃布尔愣愣地摸着后脑勺,虽然疑惑,但没觉得有什么奇怪,自己跟不上这个男孩的脑回路也不是第一次了。
“你有没有去另一边的居民区?”
伊莱紧紧看着埃布尔的眼睛,把他盯得有些不自在。
“没事去那里干嘛,咱们就暂留一夜,就不要打扰本地人生活了。”
伊莱依然紧紧看着他的眼睛,赶紧小声说着自己的想法:
“那里有问题。”
见埃布尔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看上去还有些发懵,伊莱就将自己的所见完完整整的说了一遍。
这时,哪怕埃布尔性子再大条,也觉得描述的情景确实透露着一些诡异。
他微微沉吟了片刻,便拍了拍伊莱的肩膀安抚着,表情变得严肃:
“待在房间里别出去,我去看看。”
伊莱用力的点了点头,目送着埃布尔离开房间,自己则重新坐回床沿,两只悬空的脚不安地来回摇晃,手里攥紧了自己的包囊。
他向来不缺乏勇气,过去见到过太多穷凶极恶的亡命徒,但和这次的情况完全不一样,未知带来的恐慌像一颗种子,在伊莱的心里逐渐发芽生长。
他稚嫩的心里开始忍不住臆想着,关于这次事件各种天马行空的发展方向。
就这样忐忑地等待了没一会,埃布尔便推门而入,只说了一声:“走。”便带着伊莱出了门,通过走廊来到另一间房间。
房间并不大,仅有的两扇窗户都被厚实的窗帘遮挡,只有正中的小桌上点着两根蜡烛,让整个房间显得格外昏暗。
屋子里只有寥寥四人,分别是托万夫妇和两名商队的重要成员,一个平时非常可靠的护卫,以及一个经验老道的年长随从,平日的一些决策事项也会让他们参与。
等到埃布尔关好门,托万才环顾一圈在场的人,低沉着说:
“正好人齐了,刚刚埃布尔和我说过发生的事情了,我简单重复一遍。”
这主要是对那两个商队成员说的,刚刚埃布尔找托万夫妇交代完伊莱的发现后,就立刻动身前去居民区探查情况,托万则马上找来这两个人到小屋里集合,还没来得及说明经过。
等到他们听明白之后,眼神透露着半信半疑的目光,身子忍不住在原地抖了抖,像是起了鸡皮疙瘩。
托万看向埃布尔,问道:
“情况怎么样?”
埃布尔交叠着双臂,点了点头:
“我已经去居民区检查了一圈,的确很古怪,不仅仅是偶尔见到的行人,空气里的味道也有一点腐臭味。”
他将双臂支撑在桌子上,低着头回忆起刚刚的情景,面色凝重。
“我还试探性的敲了敲一户人家的门,明明上一秒屋内还有声响传出来,敲完门后却什么动静也听不到了,我在隐蔽的地方躲藏着观察了一阵,一直都没再听见任何声音,也没能见到伊莱说的黑衣人。”
“至于那个废墟,据我的观察可以确定是火灾造成的,但不知道和居民区的异常有没有关系。”
听埃布尔说完后,商队里那位可靠的护卫问道:
“这个小镇的其他地方呢?”
埃布尔看了看托万和安德烈夫人,后者开口道:
“我们下午就在市场,这里的人似乎一切正常,没发现有什么奇怪的,由于这儿大部分的人都是过客,一般在这住不了很久,又不常去住宅区,似乎他们还没发现另一头的奇怪之处。”
埃布尔也补充了一句:“其他有居民房屋的地方也没有异常,不对劲的情况只局限于东侧的那一小部分区域。”
另一个老道的随从倒吸了一口气,喃喃着:“这么邪门的吗?不会是你们看错了吧?”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或许你们并不了解,但我曾切身体会,这个世界上不合常理的古怪事可并不少见。”
埃布尔正色说着,这番话令安静听众人商议的伊莱产生联想,有关几天前埃布尔给自己讲过的一次冒险故事。
那次埃布尔接下了一个考古队的保镖任务,考古目的地在一片山脉脚下,初衷是保护随行人员免遭山林中异族的攻击,但在抵达目的地后却遭遇了大量从泥土里爬出的死者。
这些行尸走肉没有意识,躯体干瘪破碎,行动起来也十分缓慢,但数量实在太多,因此埃布尔和当时另一个承接了护卫任务的人商量之后,决定立刻护送考古队撤离。
这是埃布尔第一次遭遇超出自己认知的事件,以前只是从酒馆的杂谈和冒险队传出的不知真假的消息中有所耳闻,一直以为所谓的不死者不过是些唬人的传说。
死了就是死了,要是能随便复活,那负责丧葬业务的从业者岂不是早就失业了,更何况神明如何能坐视这种情况发生。
这不仅仅是经历那次事件之前埃布尔的认知,也是绝大多数普通居民的想法,他们终其一生或许都难以接触这类事物,只有偶尔在喝醉了的酒客口中听到,然后被当作他们吹牛的谈资或是些不入流的民间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