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陈阳狂悖,而是他另有计较。
国号虽不是“明”,但如今大吴立国已有三百余年,中山王一系子孙众多,甚至于北方燕朝也有一个定国公的位置,可谓枝繁叶茂,于南北二京都是一等一的奢遮人家。
这位病了的公子确是魏国公府的贵胄,但观其排场,将刻意低调的可能性也考虑在内,依旧不会是嫡出的小公爷,否则不会被区区邪物折腾成这样。
第一代魏国公,死后曾被追封为中山王,是太祖洪武帝亲口称赞的军功第一,御赐丹书铁券,其嫡系后人的排场再低,亦不会低到哪去。
若真有精锐甲士随行扈从,陈阳绝不会如此容易就能靠近。
若只有一个魏国公府的名头,吓得到那些凡夫俗子,独吓不到他陈阳。
有本事的人多少有些性格,那些贵人又见多了卑躬屈膝的人物,面对他们,架子越大,反倒越容易令其信服。
绿萝匆匆离去,又返回了马车上,向其主人回话。
“……“
陈阳心里有数,清心丹只能起到缓解作用。
这公子若是不愿意为保命下车,那么若是短命而死,亦怨不得他陈某人。
终究还是性命要紧,未过片刻,那位公子在绿萝的搀扶下,晃悠悠地走了下来。
只见其面色苍白、脸颊深陷,走起路来腿肚子直颤,虽然身着锦袍,精气神却远比不得身边的仆役,一看就是酒色无度,被掏空了身子,这才使邪气发作得尤为厉害。
恰巧日过中天,午时的阳光直射下来,有种别样的温暖,病重公子的双颊在阳光照射下顿时有了些血色,腰板也直了起来。
越是靠近陈阳,公子的精神也就越好,等走到跟前时,虽然仍旧虚弱,却不再是之前那副行将就木、随时可能咽气的样子。
“!”
他似乎是有些诧异陈阳的年轻,愣了片刻后示意绿萝松开搀扶的手,朝着陈阳拱手施礼。
“在下徐弘远,多谢道长赐药。”
“好名字,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陈阳点了点头,“想来,徐公子如今应该明白了我为何让你下车。”
周遭的护院家丁惯会见风使舵,见陈阳受到徐弘远的礼遇,连忙将刀剑收了起来,向后让出位置,面上露出讨好的神情,一改之前咄咄逼人的模样。
“当然明白。”
徐弘远忙不迭地点头,“经日光这么一照,我身上已不再发冷,也有了力气。”
“你身体太过虚弱、被酒色伤了根基,再加上邪气入体,所以非药石可医,服用清心丹后只可暂时将其压制,而午时阳气最盛,阳光可助你将其驱散。”
陈阳用重瞳珠看了看徐弘远,又看向马车,见邪气如故,又道:“邪气已进入肺腑,需要慢慢调养才可康复……还有,那作祟的邪物仍在你的车上。”
一旁的秦大夫见徐弘远突然好转,本来百思不得其解,听到这番话才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怪不得汤剂、针灸、推拿都对公子没什么用处。”
听到马车上有脏东西,徐弘远与绿萝都是面色一变,露出惊惧表情。
世人多迷信鬼神之言,一想到可能一路上都有邪祟相随,徐弘远好不容易站直的身子差点又倒了下去。
“你最近是否新得了些物件放在车里?”
听到陈阳询问,徐弘远略一思索,露出为难之色,“……道长,我素爱玩些古董,最近又从各友人处搜集了不少,此次因为患病而来庐山别院疗养,所以全部都带在车上。”
……果然是高门大户。
“那就简单了。”
陈阳冷漠道,“既然分不清是哪件,干脆就将那马车也连带上,一起用火烧了完事。”
他才懒得一件件甄别祛邪,没那闲工夫。
徐弘远回头看向自己座驾,这车是用重金请能工巧匠混合沉香木打造,辅之以鎏金装饰、精致雕纹,便是车内铺垫也都是上好蜀锦,实在令他难以割舍。
“……道长,有没有其他办法?”
“没有。”
陈阳瞟了他一眼,没好气道:
“整辆车都沾染了邪气,你若是想害谁,就让他替你照料这车吧!”
旁边的人听见这话,登时胆战心惊、面色发绿。
“唉……”
徐弘远看向周围一众仆从,见众人都是躲躲闪闪的模样,狠狠一跺脚,下了决心:“就听道长的!”
说完,他仿佛被抽了骨头般地身子一软,险些倒在地上,被绿萝眼疾手快地扶住。
周围人赶紧分工,有的去寻找柴火,有的上前先将拉车的骏马解开。
只见那些高头大马才脱离缰绳,就迫不及待地跑向一边,畏畏缩缩地看向后方马车,表现出害怕模样。
众人见状,越发对陈阳的话深信不疑。
“我……我的宝贝呀!!”
火焰升腾而起,眼见得一车宝贝即将化为飞灰,徐弘远不忍地转过头,跌坐在地,嚎啕大哭起来。
直到傍晚,整辆车才燃烧殆尽,众仆役在清扫灰烬之时,意外发现一座前朝以骨瓷打造的观音像,面上有两条血泪。
众人连忙唤得陈阳前来,后者见状,一棍就将其砸成碎片。
徐弘远得脱大难,立即觉得清爽了许多,为了报答陈阳,他决定也在这溪涧旁休息一晚,设宴款待。
陈阳除却不喝酒外,荤素不忌。
随侍徐弘远的厨子手艺不错,更有数只军山湖的肥蟹,令他胃口大开。
“没想到这观音像竟如此邪门,真是多亏道长了……略备薄宴不成敬意,道长多用些。”
徐弘远胃口不佳,面前的菜肴只动了几下就放下筷子,赔着笑脸:“我听父亲说过,有军中健儿一日可食饭数斗,穿两套甲胄飞奔亦快如骏马,可开十五石强弓,膂力惊人!今日见到道长,方才相信世上果然有这等壮士。”
徐弘远因为体虚饮不得酒,以热茶敬了陈阳一杯,又问:“我看道长准备了些行装,不知是要去哪?”
陈阳抬起头来,擦擦嘴角,“受人所托,正要往京城一行。”
徐弘远眼睛一亮,“如此说来倒是巧了,我便是要回应天,怎知途中重病,本想在庐山休息一段时日,如今身体已好了些,愿与道长一起回返,如何?”
一边的绿萝见徐弘远还未康复又要启程,正要出言劝阻,却被对方用眼色阻止。
徐弘远考虑到,他这一趟本是去龙虎山正一观上香,虽然身体出发时略有不适,但也不大在意,谁知返回时险些丧命。
如今好不容易抓住陈阳这根救命稻草,哪里肯轻易放弃?
他此行没能见到张天师,但正一观那么多的法师却也没发现古怪,原因不外乎两种——要么,这名为陈阳的散人比张天师的弟子都厉害;要么,就是正一观刻意忽视自己的问题。
无论答案怎样,他都不能就这么坐视陈阳离去,必然要紧紧抱住对方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