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跖恍惚间行在路上。忽听远远传来仙乐之声。他凝神定气，闭目聆听。乐声似诉似泣，像是有无限哀怨。不觉中，他扬天长吟。那歌声随着流水向山下滚滚而去。
一天，董双成乘鹤东飞，忽听下面有人吟唱:“窕窕仙子兮，思不可及；昭昭思慕兮，我愿归隐！潺潺流水兮，托我情义，笙笙入耳兮，踯躅何虞！”
仙子俯身察看，见盗跖正盘坐在溪边一块巨石之上，目视前方，高声吟唱。仙鹤不觉放慢翅膀，悬于空中，停而不前。须臾，便又向东飞去。
董双成乘鹤出行，或采集仙草，或拜访道友。傍晚归来之时，不觉在溪边降落。仙鹤或啄岸边青草，或戏水中之鱼。溪面宽广，中有怪石凸显。
溪水之中，碎石之间，长有一蓬水草，晶莹碧翠，状如珠串，名为垂泪。董双成见状甚是喜欢，不觉弯腰去捧。
忽然，对面林中走出一人。此人身背一只山貂，手提一只花篮，高声唱道：“惶惶初暮兮，我欲归去；觌美人于溪畔兮，我心踯躅；攘皓腕与葱指兮，掬流连之垂泪；我今日之难归兮，凡心已动。”
仙子正待问询，只见盗跖腾空飞跃，踏水中乱石，落在她的面前。
“盗跖，你刚才在唱什么？”仙子问道。
“我说你凡心已动，枉费了在此修为！”盗跖回答。
“盗跖，当初我好心救你，不想你逞口舌之利，毁我清誉！”
“董双成，我听你笙乐之声，满怀情谊，不是动了凡心为何？”
“你胆敢直呼我名，看我不惩戒于你！”
董双成刚刚抬起玉臂，便被盗跖一把捉住皓腕。仙子顿时花容失色，竟一时难以挣脱。
盗跖知道仙子不忍伤害自己，凝心说到：“双成，盗跖虽盗，常行侠义之事。盗跖虽愚，常怀多义之心。你我既然两情相悦，又何苦强难自己！”
说罢，牵着她沿溪岸奔去。盗跖高高跃起，踏乱石而行。仙子升腾半空，飘行一侧。
“盗跖，放手！”仙子轻甩皓腕，急于挣脱。
“如果不想跟随于我，我又如何牵得住你！”
盗跖扭头，四目相对，彼此满是情谊。
仙子低头不语，只得随他而去。仙鹤浅翔低鸣，跟在身后。
夕阳已坠，盗跖与仙子在洞口落下。洞前有一片空地，空地上种满仙草，有洞冥、怀梦、不惑、祝余……
洞冥草，叶绿纤弱，夜间可发出莹莹之光。怀梦草，通体红色，白天躲入泥土，夜晚就会舒展开来，随风飘摇。此时傍晚，怀梦草才刚刚露出一小截枝丫。不惑草，状如油葵，结红色果实，人吃了之后不会撒谎。祝余草又名饱腹，吃了之后，不感饥饿。
仙子倍感欣喜，上前观望。盗跖弯腰从花篮里捡出一株葶苧，仔细地栽入土中，然后走入洞中，不多会儿端着半个葫芦，里面盛满洞泉水。盗跖把泉水浇到刚埋好的土上。
“盗跖，你也喜欢这些花草？”仙子问道。
“当然喜欢。”盗跖回答，“这都是我从山上找到的，挖了来栽到这里。我洞里有一眼泉水，我用泉水浇灌它们。”
盗跖拿起花篮让仙子观看，“你看我这里还有。”
仙子探头一看，见里面满是金桃、红杏、酸莓、龙眼，还有木薯、蕉芋和茯苓。
“这些是你的晚饭？”仙子问。
“是啊，仙子。我在这里过得很舒坦，所以不想走。”
盗跖在洞外一块平整的青石旁燃起一堆篝火，准备要烧烤的食材。董双成待在花圃前，把玩那些奇草珍花。盗跖把所有的水果、木薯、蕉芋、茯苓清洗干净，放在宽大的蕉芋叶上，整整齐齐摆放在青石上面。山貂的肉也已经准备好。但是盗跖却没敢拿出来。他觉得，仙子都是不杀生的，如果看到自己吃肉，会不会不开心呢。
天已经黑了。盗跖邀请仙子来到青石旁，席地而坐。他拿起一块蕉芋用事先做好的木钎穿上，到火上去烤。
“盗跖，你的山貂呢？”仙子忽然问。
“山貂？”盗跖略觉一丝尴尬，“我可以在你面前吃吗？”
“你是凡人，当然可以吃，跟我无关。”
盗跖大喜，把手里的蕉芋交于仙子手中，跑去拿来山貂肉，放到火上去烤。
“神仙真的是不食人间烟火？”
“当然不是。”仙子回答，“有的神仙什么都可以吃的。不是每天都吃，而是偶尔才吃。”
“也就是说，神仙吃饭是为了解馋，而我是为了活着。”
董双成微微一笑，“可以这么说。”
“蕉芋烤好了，你尝尝。”盗跖说道。
董双成拿起烤熟的蕉芋轻轻咬了一口。
“好吃吗？”盗跖问。
“好吃。”
过了一会儿，仙子问：“盗跖，你要在这里住下来，不回去了么？”
“不回去了。”盗跖回答。
“为什么？”
“让我想想该怎么说。”盗跖想了一会儿，“我以前觉得那个世界离不开我，就像孔丘一样。可是现在我忽然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么？”
“那个世界不需要我，我也不需要那个世界。”
“为什么？”仙子一边咬着蕉芋，一边不停地抛出一个个为什么。
“我一直在寻找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人人都在问自己可以做什么，而不是问自己可以得到什么。后来我发现，这样的世界根本不会存在。自从我来到了招摇山，我发现这个世界已经找到了，那还回去做什么！”
仙子拿起一颗龙眼，喂给身旁的仙鹤，仙鹤探出长颈从她手心轻轻啄去。
仙子没再说话，但是两人目光再次胶着的时候，那双清澈的眸子里面已经多了一些温存。
怀梦早已破土而出，挺着妖艳的身姿在微风中摇曳。洞冥草发出蓝色的荧光，把仙子的一身薄纱染成了淡紫。
夜深了，仙子乘鹤而去。盗跖望着她曾经盘坐过的地方，她轻咬过的木钎，久久不能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