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阴沉,深山中汇着缭缭雾气。
周望澎站在私人机前,烈烟抽了一根又一根。
他最后一次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头也不回地问身后的人:“阿庭和阿秉去哪了?”
出境线路与时间,还有接应的人,已经提前定好,不能更改。
眼下,时间马上就到。
错过这次就走不了,军政府那边,薄月礼盯得太紧。
周望澎已经预料到事情不好。
身后人拿着手机走到周望澎身边,“对不起老大,消息刚过来,阿庭和阿秉擅自去接沈医生,回不来了。”
浓浓烟雾模糊了周望澎深邃的五官,呛哑了他的嗓子,“现在是生是死?”
“阿秉死了,阿庭受枪伤落入警方。”手下如实答。
烟雾中,周望澎看向那架马上起飞的私人机,忽地笑了。
那笑声太无望,太痛心。
“蠢,实在是蠢,我拼了命把他俩捞回来,这么快就把命给我送出去了。”
涉黑十几年,一起在枪林弹雨中杀出血路,早就情同兄弟。
临到收手的时候,到底因他送了命。
周望澎拿过身旁人手里的手机,按了一串倒背如流的数字。
而沈知蒽的电话,一直无人接听。
“澎哥,时间到了,不能再耽误了,薄月礼那边快拖不住了。”手下适时提示周望澎。
周望澎扔了手里的烟,用脚尖狠狠碾灭。
吩咐道:“去拿几件阿庭和阿秉的随身信物,带他们一起走。”
“是,老大。”
手下很快拿回来两把狙击枪,两把军刀,外带一支打火机和一盒抽了一半的烟。
周望澎拎过狙击枪,在手里颠了颠。
无数浴血奋战的场景浮现在眼前。
手术过的胸口此时撕扯着神经,愈发地疼,周望澎咬了咬牙。
用惯常发布命令的口吻说:“阿庭,阿秉,跟我登机!”
——
沈知蒽发烧昏睡了三天,闻书砚头痛了三天。
闻家人来了一次又一次。
平时,同在一个医院里,忙得碰不着面的院长和副院长也来了数次。
此时,病房里清静,闻书砚一手拉着沈知蒽的手,另一手撑在病床扶手上,不停揉着太阳穴。
“我保证,明天肯定能醒。”高赫忽然推门走进病房,“你别不吃不睡地消耗自己。”
闻书砚放下手抬头,侧过脸看着来人,“你说得轻巧,谁的老婆谁疼,她这样,我怎么吃得下睡得着。”
高赫笑了,姿态放松,问闻书砚:“女儿名字取了没,取了去把出生证明办了,省得出院了再跑一趟。”
小名倒是早就取好了,当闻书砚和沈知蒽第一次有夫妻之实的那晚,闻书砚就想到了他俩有孩子那天,顺便取了小名。
但是至今,大名还没取。
病床边,闻书砚回想豆苗出生的那天,8月7日,大雨,立秋,秋天到了。
“过来。”闻书砚招呼高赫。
高赫走近一步,“干什么?我可不会取名字啊,我儿子名字还找算命的给取的。”
“封建迷信。”闻书砚抬起胳膊,从高赫胸口前的衣兜里抽走一支笔。
高赫反驳:“起封建迷信?那你给你老婆烧香拜佛不算?”
“当然不算。”闻书砚从柜子上拿了一张沈知蒽的血象报告单。
他把报告单翻过来按在桌面上,笔尖速动,写下三个飘逸的字:闻湫诣。
“湫”同音“秋”,“诣”有“至”的意思。
湫诣:秋天到来,丰收的季节到来。
同时,湫:清和谦善,闲适有福。
诣:成就非凡,鸿儒硕学。
闻书砚把写了名字的报告单递给高赫,“麻烦你帮我跑一趟,一会儿我还得去看鹿软软。”
“我忙得很,”高赫嘴里开玩笑说着,目光定在“闻湫诣”三个字上。
闻书砚确实多才,分秒间就给女儿取了个好名字。
高赫又改口,“不过看在名字不错的份上,这趟我就帮你跑了。”
“多谢。”闻书砚嗓音倦乏的沙哑。
-
如高赫所说,沈知蒽在术后第四天醒了。
她醒时,闻书砚刚好在病房的卫生间里冲澡。
刚睁眼,鹿软软,豆苗就惊心地跳入沈知蒽脑海。
这个时候,手机在枕边嗡嗡响起。
屏幕上闪着一串归属地未知的陌生号码,沈知蒽恨透了那串数字。
躺在病床上按了接听,对面还没说话,她虚弱的声音先传入话筒。
“周望澎,我为什么要遇见你,我求你,再也不要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我不想听见你的声音,不想知道你的消息,如果非要让我听到你的消息,我想是你死了,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
周望澎在电话那头听着这久违的声音,虚弱到不行,却字字有力,句句如刀。
戳得心口里一抽一抽地疼,周望澎吸着烟往下压。
他没做任何解释,这次,虽然不是他的意思,但是和他做的没什么区别。
“为什么遇见我?”周望澎在苦笑,“是劫,于你,于我,都是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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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个烂人,应该活不了多久,听到你没事就好。”
周望澎心口酸痛到不行,烟雾飘过侧颈上的那株红豆。
他深吸一口气,最后说:“沈医生,好好幸福,我不会再出现了,下一辈子,我带着阿庭和阿秉做个好人,人模人样地站在你面前。”
——
北方的九月,天空高蓝得望不到边,阳光明媚得像被水洗过一样干净通透。
但是气温明显开始染了凉意。
鹿软软术后一个月依然下不了床,伤了脊椎神经,双腿处于半麻木状态。
出院后,闻书砚把她接回了雅颂湾。
家里请了一支医疗队,每天给她做康复训练。
薄月礼带着小巴颂来给闻湫诣送满月礼,才知道鹿软软伤这么重。
房间里,消毒水味道浓重。
小巴颂一见鹿软软病了,趴在床头呜呜哭了起来,“软软姐姐,你是要死了吗?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变成妈妈那样……”
“巴颂,”薄月礼眼镜片上闪过一道冷光,“再哭,再乱说话就出去。”
鹿软软伸手去摸小巴颂光溜溜的脑袋,“乖啊,不哭,等你下次再来,我就能陪你跑着玩了。”
这时,鹿软软才抬眼看向闻书砚身边的薄月礼。
她淡淡笑着,叫了声“薄叔叔。”
这个胆小爱脸红的小女孩,现在躺在枕头上,已经不能深深把头低下去。
“嗯。”薄月礼还是一贯的话少,只应了声“嗯”,嗓音还是千年不变的凉薄。
鹿软软穿了一身白底粉条纹的纯棉家居服。
长长黑发散在巴掌大的小脸两侧,像枕头上生出的黑色花。
现在,全身最灵动的就是那双大大眼睛,还有那张自然粉色的小嘴巴。
薄月礼在鹿软软房间里站了一站就出去了,没做过多停留。
走廊里,他问闻书砚:“医生说她康复的几率有多大?”
这一个月,闻书砚过得心力交瘁,“百分之三十的几率都没有。”
薄月礼停下脚步,双手撑在围栏上,向楼下望着鹿软软跌下的高度,面色沉静。
好久,他开口:“我军营里有一支医疗队,里面有各国医界精英。”
薄月礼侧过脸来看闻书砚:“如果把鹿软软接到我军营治疗,不知你放不放心我?”
都是男人,还是当了爹的男人。
薄月礼尽量把话说得明白,“我丧妻,对女人没兴趣,何况鹿软软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小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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