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田野里,禾露清新,土气芬芳。
李泰伸着懒腰走出营帐时,便见到众部曲们已经三五成群的忙碌起来,分散在山野田亩之间,或采或刈,让这片田园充满了活力。
“郎主,田里野菜真是不少!只收了两顷地,便得了几十斤,这是野蓼,作菹入药榨籽染布,这是荠菜……”
刘三箸背着一个装满野菜的藤筐返回营地,乐呵呵的向李泰打招呼,还热情的讲解采集的野菜种类。
李泰微笑倾听着,看着这汉子爽朗的笑容,也不由得感叹人在做自己擅长的事情时,的确是信心满满。
之前刘三箸因为不会骑马,在部曲中沉默寡言,李泰原本还以为他生性内向,今天却看到这人开朗的一面。
朝阳映入刘三箸的眼中,他又不无希冀的望着李泰说道:“郎主,春夏农事繁忙,乡人没有闲暇采集,如果田力有余,仆想带着两人把周围田野都采收一遍。作成的菹料自用有余,还能入城售卖,换得布帛。我家传的作菹法,也是乡里闻名,我耶凭此养活一家……”
“只收自家田园就好,不必乡人口里夺食。三箸你以后就是家里作菹大使,等你家郎主奋争上流,凭此法你不只可以养家,或还能做个官人呢!”
李泰拍拍这小伙子肩膀,笑着鼓励道。
旁边其他几人听到李泰笑颜,也都纷纷笑着对刘三箸作揖喊叫“参见大使”,还有一个掌炊的仆妇也走过来笑道:“三箸大使,你要婆娘不要?我家有小娘子……”
刘三箸被众人打趣得脸色臊红,把筐里野菜倒空就往营地外跑,跑出几丈后却又转身对那掌炊女子喊叫道:“邓娘子,我不要你家小娘,你要想寻个搭伙,瞧我行不?我勤作菹,给小娘子攒嫁妆……”
“贼汉子,敢戏闹你阿母!”
那邓娘子闻言大羞,捡起土块就向跑远的刘三箸砸去,又挥舞着汤勺打砸身边哄闹的人,很是泼辣。但在返回守灶时,那脸庞仍是如染胭脂般霞红,视线不时就飘向远处采集野菜的刘三箸。
李泰将这些戏闹看在眼中,心里也在盘算着。
男女情欲,不必讳言。给部曲们安排婚配成家,也是身为家主的义务之一。不过这些事情如果处理不好,也容易滋生纷乱。
早饭时,趁着劳作众人返回,李泰板起脸来严肃说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既然安家于此,我便先作几条家训,你等都要牢记在心!这第一点,就是不得欺凌妇孺,胆有犯规者,一旦举报查实,便不再是我门中人,还要送官问罪!”
众人见郎主说的严肃,也都纷纷点头应是。如今生活虽然清贫,但相处氛围却好,许多部曲心里都渐渐生出归属感,不舍得失去这一份和谐。
“国以爵禄酬功,家中自然也要有格式赏勤。自此以后,日积一功,一季一审,家功多者,自有奖赏。有男女孤寡、意欲择偶,计功排序,若是两情融洽,户里出资供你成家。”
众人听到这里,下意识望向此番随队而来的那二十名妇女,心里顿时生出狼多肉少的紧迫感。
那刘三箸三两口便喝完了一碗菜羹,抹一把嘴巴开口道:“郎主还有训令吗?要是没了,仆要赶紧收菜,日出露败,怕是品相不好!”
“暂时只有这么多,去罢!”
李泰闻言后又呵呵一笑,摆手说道。
诸部曲顿时作鸟兽散,一个个比之前又积极数倍。
留在营地里的几个妇人却并非尽是喜乐,犹豫半晌,一名年龄稍大的妇人被推出来,低头小声道:“郎主爱惜士伍,是天下少有的好主人。我们这些愚妇,斗胆请问郎主,配丁时,能不能、能不能自己也……”
“你们是担心错配恶人,一生受苦?放心罢,户里会别造婚簿,你们愿意户里作配,就来登记。如果不愿,也不作强求。积功多了,那些拙汉子也任由你们挑选!”
古代为求人口增长,男女晚婚不婚都是一种罪过。不过李泰如今部曲满打满算不到三百人,倒不介意多费点精神,给这些部曲男女们一点婚姻自由的余地。驴唇马嘴各种磕碰,时间久了也是一种折磨。
妇人们通常更加感性,听到李泰这么说,又不免眼眶红红。
那最先开口的妇人抹着眼泪连连欠身道:“谢谢郎主、谢谢……我家死汉子前年出征灵州,一去就没了声讯,族里贪我桑田要强配叔子,我带两小儿逃出却被官府收捕,丢了小的,剩下一对母子为奴。那汉子死活也罢,我只想养起他这骨肉,一定勤奋做工,绝不白食户里……”
乱世之中,最不缺的就是人间悲情。
李泰也不知该要作何安慰,只是说道:“徐娘子你放心,这事没人逼你。我知你善织会裁,家人衣帽劳你制作。日后处境从容了,我还会设一家学教育孺僮,等你家夫主返回,看到小儿竟成学士,一定会感激你教养有术!”
那徐娘子听到这话,更是激动得泪如雨下:“我一定、一定给郎主造大美官袍!郎主这样恩赐下人,不作大官,天无良心……”
“那我就借你吉言,努力奋进!好了,忙起来吧。我四处走走,给家人多添作业!”
李泰喝了两大碗菜羹,拍拍屁股站起身来,带上两人迈步往山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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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下平地露田才是生产口粮的根本,但李泰自家知自家事,讲到精耕细作,终究古人才是真正的行家。
他这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半吊子水平,实在很难提出什么有建设性的规划意见,所以露田的耕种他也就不胡乱安排指挥。顶多改进一下农具,比如造个曲辕犁之类。
他作为穿越者的最大优势,应该还是各种生产工具和工艺的先进知识。
大炼钢铁,眼下就不必想了。他就算有点一知半解的知识点,也完全没有任何实操经验,即便研究起来,也要进行大量试错,显然不是现在这点家底能够支撑住的。
李泰首先想到的,就是纺车、织机的改造。毕竟关中市场交易包括朝廷征取赋税,主要都是以布帛为主。所以,纺车织机在这时代就是印钞机。
后三国金戈铁马或是波澜壮阔,但真正维持这个时代进步和发展的基础,却是妇人们手摇脚踏、一丝一缕纺织出来的。
北朝的纺织水平已经达到什么程度,李泰还真不怎么清楚。询问士伍女仆她们所使用的纺织工具,也多语焉不详,手摇脚踏似乎都有。
毕竟战乱年代,地区之间割据对抗,大大限制了技术和工具的交流与发展。
但就算不了解这时代的纺织水平,也不妨碍李泰对纺车织机的改进和创造。
身为一个硬核古风up主,对古代纺织工具的考据也是基本功课之一。他又不是那些追着汉服小姐姐拍照赚流量的妖艳货,自己甚至都还动手复原过一些古代的纺织工具。
虽然后世能够见到的古法纺织工具多是清末民国时期,由于棉花的引入,纺织环境和技术较之中古都有了极大的改变。但棉花纤维较之丝麻本就更短,一些改进的技术同样也能用在丝麻纺织上,而且对技术的要求还更低。
昨日出城一路上,李泰便见到乡里间许多沤麻的水池,脑海里便获得许多启发。
他首先想到的就是打造一个水转大纺车,这是发明于南宋的一种大型纺织工具,通过水力驱动将麻缕加工成为麻纱,动力充足的情况下,一天便可纺麻一百多斤,如果换算成北朝量制,那就是将近三百斤。
李泰也问过部曲妇女们一天可以纺麻多少,手摇纺纱不过五六斤之间,脚踏三锭的纺车,也不过纺麻十斤出头。
这么一对比,技术发展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足足三十倍的生产力提升!别人印钱一块五毛,他则三十五十,这样下去买空关中物产都不是梦想啊!
水转大纺车的构造比较复杂,后世李泰也是翻车无数次才等比缩小复原,因此对其尺度构造也都记忆深刻。这大纺车主要是用木材打制,所以李泰吃过早饭后就上山寻找合用的木材,争取早日印钱摆阔。
李泰来到山坡上,带队寻找合格陶土的杨黑梨便阔步迎了上来,李泰略问他们的收获如何,便摆手示意他们自便,自己则带着两名随从走进树林里。
山坡上土层厚实,植被覆盖也茂密,各种李泰认识或不认识的草木旺盛生长。但却鲜有粗大数围的大木料,粗大腐烂的树桩倒是不少,显然左近乡人之前也在不断上山砍伐。
看到南坡几株榆树下铺了一层厚厚的榆钱,李泰便吩咐道:“下山召几个营里闲人过来,捡一下榆钱。山果皂荚,也都收捡一些。”
家底稀薄、衣食所困,他已经很好的融入进了环境,连这些山林野物都不舍得浪费。
吩咐完这些,李泰转头望向山下,脸色顿时一变。只见远处田野中正有黑压压的人群挥舞着器杖、涉过沟渠,浩浩荡荡向他家田园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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