骠骑府府兵与宇文泰时期的府兵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存在,两者虽有渊源,但无论是组织方式还是兵员本身的生活状态,都有着非常大的不同。
之前的府兵因为是招募豪强部曲整编而成,因此维持府兵组织的核心关键便是那些中下级的督将兵长。诸州挑选首望以掌乡兵,乡兵就是未加完全整编的府兵。
以此类推,当西魏军队去征服新的领土,亦可招募当地豪强与其部曲成为新的府兵,这是府兵组织能够源源不断扩大的基本模式。
尽管府兵上层在一定时期内是维持着一个六柱国十二大将军的人事构架,但中下层却在不断的扩大着,以这样的形式来提高西魏政权军事上的动员力。
李泰在山南道的军事建设其实也遵循这样一个模式,通过接纳和兼并当地豪强部曲以壮大本身的军事力量。但是除此之外,他还一直坚持通过招募来扩大州府和后来的行台所直接统率的军队,并且一直由这些军队担当其军事主力。
宇文泰是把镇兵精锐打光了,不得已要招募汉人豪强。如果要作类比,李泰的军事力量类似于手握六镇精锐兵力的高欢,在确保自身强大力量的同时去吸纳新的助力。
甚至李泰的军队凝聚力要比晋阳兵还要更高一些,因为队伍从组建伊始便一直处于李泰的供养和控制之中,内部根本没有能够与李泰分庭抗礼的所谓等夷之人。这也是他无论在山南还是在其他地方,都能保持比较强势作风的原因之一。
府兵这种扩大模式,李泰并不打算从根本上进行扭转,因为这的确能够确保政权花费较小代价便增强军事实力,而且有利于新征服地区的统合与管理。
骠骑府则是立足于原府兵制度基础上所创建的新组织,也可以看作是当下府兵的一个进阶状态。
在骠骑府中,府兵不再是人身高度依附军主的部曲士伍,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拥有土地恒产,成为了从事军事职业的军功地主。无论是个人的社会地位,还是生存处境,都获得了本质的改变。
当然想要进行这样的改革,也不是一拍脑门梦呓一般的就能完成,其前置条件也是异常的苛刻。
之前在襄阳,李泰是挟灭国之功,以犒慰功士之名从襄阳土豪们手中勒取到大量的土地分授将士,但也并没有向其他地区进行扩散,肆意破坏山南地区的乡土秩序与资源分配。
如今在关中,那是因为原本霸府军事结构因为东征失利和宇文觉的乱搞而几乎被摧残一空,大量的残兵溃卒都丧失了原本的组织,李泰同样也是挟大功归国,才能在这样一片废墟上有所创建。
如果不是原关中军事结构坍塌的那样彻底,李泰就算有这样的心意想法,事情也难以推进的这样顺利。哪怕他跟关中一众土豪军头们关系再好,人家凭什么将自己的部曲和土地产业交给他去重新分配?
如今军府建立起来,各种管理程序仍然需要继续进行磨合以发现问题、纠正问题。像是基本的一个府兵征集,就需要建立一套新的制度。
原本府兵都聚居在兵城和营垒中,只需要将主一声令下,即刻就能完成集结。但是如今府兵授田之后散居乡里,像是咸阳这座骠骑府的军士们分布在左近三县之间,便难以做到像之前那样短时间便完成集结。
而且由于授田到户,有了私产,私心便也会随之变得浓烈起来。就比如之前一军士因为家中有乏劳力,没有列队出迎李泰。当然这样的迎送礼节还算不上什么,可若是严肃紧急的作战任务呢?
所以改革从来都是牵一发动全身的问题,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元素,往往就会被一条线紧密的串联起来。
眼下军府奉行的召集令分为小中大三个召集等级,小的是常集,每天必须
要有三百甲兵来到军府应卯出勤,以负责军府的日常维护工作。这在三千人的骠骑府中,便是每一名府兵每旬必须都要出勤一日。
中集则是每一季都要以一千甲兵为单位,完成为期一个月的宿卫和训练任务。大集那就是最高级别的战争动员令,起码要征调三分之二的甲兵,必要时甚至需要合府甲兵尽出以完成作战任务。当然这最高级别的动员,眼下还没有经历过。
以这样一个召集令来看,府兵们的服役任务还算是比较沉重的,每季便有一个月,再加上常集出勤每旬一日,那就是每年要有五个多月的时间都要处在召集状态之中。
但是要知道,之前的府兵那是全年都要处于待命状态,哪怕是非战时期,也要生活在军营和兵城中,不能脱离群体而私自活动。
只不过,由于骠骑府授田的缘故,骠骑府军士每年这么长时间的召集状态,基本上是很难兼顾农耕生产的。而且当下这些骠骑府军士,绝大多数都是从原府兵系统当中挑选出来的精锐,往往都是单丁独户,鲜少有父母兄弟和成年的儿女来分担家事。
所以发给他们士伍奴婢以兼顾生产,也是一个刻不容缓的问题,起码要在秋收之前完成这一项任务。
其次便是府兵勋士的待遇问题,勋士们本身免除租调,但却并不包括他们的父母妻儿。当然眼下这个问题可以忽略不计,主要是为了防范和杜绝未来由此滋生出来的荫庇空间。
勋士受田分为勋田与赐田,按照如今朝廷授田的规定,一勋给田十亩、赐田三十亩。不过这是在授田之初才给予的优待,未来随着骠骑府勋士增多,赐田肯定会大幅缩减。
这其中勋田是完全免除田租,并且可以世代传承,但前提是继承勋田的同样也需要是在府勋士。赐田则收取半租,并且勋士卸甲退役之后,赐田便需要归还军府,由军府再分配给赐其他立功勋士。
至于牛马奴婢所授田地,则就按照民田给授的规矩,照常收取租调。如此规定,也是为了避免群众投献以求免租调赋税。
虽然规矩限制有很多,但相对于之前身无长物、一贫如洗的处境,如今的军府勋士无疑是待遇优厚得多,社会地位和经济处境一跃便超过了众多的自耕民。
或许这些待遇的同时,他们也需要听从军府号令,为霸府效命。军府虽然授田,但依然保持了之前府兵的特色,个人的武装器杖和给养行李由府兵们负责。只不过之前负责此事的乃是他们各自的军主将领,而今则需要他们自己进行筹备。
因为有这方面的需求,也就决定了府兵勋士终究不是一般的自耕小农,他们的需求要更大,更加需要与外界进行买卖交易。因为他们所需要的行李器杖非但不能自产,甚至民间都难以批量生产,必须要通过特殊的渠道进行购买。
骠骑府除了需要统筹府兵勋士们生产和集散训练之外,也需要满足府兵们的日常需求,故而除了日常的行政机构之外,还设有军市与器坊。
当李泰问起这些问题时,若干凤的回答便有些磕磕绊绊。军府初设,百事繁忙,他这段时间一直都在专注于人事上的问题,对此了解并不算深入。但幸在有其长史在旁补充,一桩桩事务倒是介绍的条理有序。
「明泽任事,精明干练,大有乃父遗风啊!」
听完长史的回奏,李泰望着对方笑语夸赞道。
这长史名为李昞,乃是李虎嗣子,年纪同若干凤差不多。之所以被任命为骠骑府长史,也是因为李虎旧年久处京畿,咸阳多其旧部驻居,由于李虎去世太早,其旧部在之后的政治风潮中波及也较小。
为免新设的骠骑府与原本此乡武人发生什么太严重的纠纷,李泰便选任李昞担任若干凤的长史,也是为的借用一下李虎的
余威与人脉关系来避免一些人事内耗。
李昞闻言后连忙又垂首道:「臣本无名于世,幸蒙主上垂青拣选得预军府要事,岂敢不尽力而为!」
李泰对于李昞的任事态度还算比较满意,起码不是那种仗着父祖余荫瞎混日子的纨绔子弟。而且这小子也将要成为自己的连襟,其父在世的时候便已经与独孤家有了婚约,但不久后便为父守丧,之后又逢时局动荡,加上独孤信去世,婚期便一拖再拖,到现在还没有完婚。
「军府初设,诸事陌生,凡所规章创设,皆为后世之法。你等在事群众也要切记不可因事繁而有怠慢,戒骄戒躁,用心处事。若有什么心得见解,也要及时奏告!」
李泰又望着在场军府众人严肃说道,骠骑府是他最重要的军事改革,也是未来关中武力的基础与精华,自是容不得半点马虎!
众人听到这话后也都连忙恭声应诺,而李昞在稍作沉吟后,便又开口说道:「臣入职军府以来,尤感军人入市采买多有不便,钱帛度量杂乱无章,因此纠纷诸多,买卖不成反伤和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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