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景洪没有说话,就静静的听着朴真英倾诉,这让他知道了朴真英更多的事。
此时一阵风吹会,扰动廊下卷起的竹帘,发出的声音让朴真英回望过来,然后她就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男人,一个身着白袍,看不太清脸的男人。
这个时候,望月楼不该有人在,所以朴真英第一反应是遭贼了。
可她一想就觉得不可能,毕竟襄王府戒备无比森严,贼人想闯进来难如登天。
连续退了两步,躲在了柱子后面,朴真英方问道:“你是何人?”
朱景洪没有解释,而是迈步走上了楼梯,借助烛火可以看清他的脸庞。
朴真英顿时瞪大了嘴巴,而后直接跪到了地上,随后磕头道:“奴婢叩见王爷!”
坐到一旁的凳子上,朱景洪摆手示意朴真英起身,随后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从朝鲜带回来的女子太多,对朴真英也只是有些印象,只是不知其姓名。
“回禀王爷,奴婢朴真英,来自朝鲜!”
“方才我听你说,你家里人都不在了?”
“是……去年兵乱里没了!”朴真英答道。
谁知朱景洪又问道:“死在谁的手里?朝廷官军?还是女真乱兵?”
这個问题很刁钻,如果承认是死在朝廷手里,那朴真英就成了“余孽”。
这一点,朴真英很快反应过来,所以她没着急回答,而是在想一个万全说法。
“回禀殿下,是饿死的……”
朴真英很紧张,然而却是她想多了,朱景洪根本没有多心。
“想来你受了不少苦!”
朴真英没有说话,此时她又想起了家人,神色间又露出忧愁之色。
见她这样子,朱景洪觉得自己唐突了,不该把人家的伤心事拿来说。
“坐吧!”朱景洪指着旁边的凳子。
“奴婢不敢!”
“坐!”
朱景洪的语气不容置疑,朴真英也只好走了过去,战战兢兢的坐在了旁边。
拿起桌上洞箫,朱景洪把玩了几下,便递给了一旁的朴真英。
“刚才的曲子很好听!”
朴真英立刻会意,接过洞箫就吹奏起来。
很快一曲奏毕,朴真英放下乐器,便起身恭候在一旁。
“你在王府,过得可还习惯?”
“已经习惯了,姐妹们对我都很好!”
“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练舞或是吹奏,上午跟下午都有安排!”
“就没有自己的事要做?”
“奴婢喜欢坐秋千,每天习练完吃饭前,都会去……”
一个少女的日常,就这样在朱景洪眼前展开。
虽是平平无奇,但却真实细腻,让朱景洪看到了别样的人生。
随遇而安……是他从朴真英身上,感受到的最深切的东西。
而这四个字,刚好是他最缺的东西,他没能做到随遇而安。
他二人这一聊,很快就是小半个时辰过去,灯笼里的烛光都已快灭掉。
见朴真英面露难色,朱景洪便问道:“你不舒服?”
“不……不是!”
“那怎么了?”
“没……”
“有话就直说!”
“启禀王爷,奴婢……奴婢该回去了,明天还要早起排练!”
“早起排练?”朱景洪诧异道。
他每天只管享受,根本不知道给他表演的人,每天是怎样生活和忙碌。
“近日杨娘娘吩咐过,为让歌舞更有新意,让奴婢等重新排了些舞蹈,每日天一亮就要排练……”
天亮就要就要排练,在此之前还要穿衣吃饭,显然她们会起得很早。
眼下夜已深了,跟人聊天显然耽误了休息,所以朱景洪深感抱歉。
“既然如此,你就先休息去吧!”朱景洪微笑着说道。
他当然可以插手此事,让朴真英拥有超然地位,但他不想用手中的权力。
没有高大上的原因,只因唯有以当前相处模式,朴真英才能给他独特的情绪价值。
朴真英告辞离开了,而畅谈一阵的朱景洪,此刻心情也好了许多,于是便动身往同心殿去了。
因有晚上这次邂逅,或是被朴真英的坚韧所感染,朱景洪的心态就好了许多。
所以接下来的两天,王府女人们都感受到了他的不同,整个王府气氛也轻松了许多。
有时事情就是这般奇妙,比如只隔了不到两天,就传出可卿有孕的消息,更给王府填了喜色。
转眼又是几天过去,离开襄王府近一个月的宝琴,又从薛家返回了王府。
薛家是在金陵,只是在京置有宅院,今年因宝琴留在京中,所以薛祈主动请命到京清账。
正好遇着过年,放宝琴回去与父母团聚,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姐夫,我听府里的人说,近日伱不太高兴?”
银安殿东侧配殿内,朱景洪正在提笔书写,只为完成王培安交代的“作业”。
“是挺不高兴!”
拿起架子上一柄小刀,宝琴问道:“这是为何?莫非是遇着了难处?”
“确实是遇着了难处!”朱景洪抬起头笑着说道。
宝琴表现欲一下就上来了,只见她小跑到了书案边,询问道:“有何难处,说来与我听听,我帮你出出主意!”
朱景洪感慨道:“写文章太难了,不会就是不会!”
“我来瞧瞧!”宝琴靠近了些。
二人此时几乎是挨着,可以说突破了男女该有的界限,然则他俩都没觉得不对。
“这个简单嘛,先以……”
宝琴开始讲解起来,思路确实要高明一些,可以预见若按此书写,必定是一份高明文章。
只是朱景洪的注意力,全放在了宝琴的身上,听到最后脑中一个字都没留下。
“姐夫……”
“姐夫?”
“哦哦……嗯嗯……好好……”朱景洪反应过来,连续蹦出好几个字。
知道她没认真的听,宝琴转头问道:“姐夫说好,好在何处?”
“衣着好,声音好,容貌好!”朱景洪笑着答道。
他的心态确实已经平和下来,无论他做什么都会被猜忌,而且这种事也没办法解释,否则反倒可能越描越黑。
而听了这些话,宝琴只感到羞涩,她确信自己是被调戏了。
可更让她难为情的是,她心里并不觉得抗拒,甚至反而感到甜丝丝的。
“宝琴,我说的可对?”朱景洪笑着问道。
这让宝琴更是难为情了,于是哼了一声就跑开了,朱景洪则露出了一缕笑容。
于是他继续写着,大概只过了半个时辰,邓安出现在了房间内。
“王爷,刚得了消息,青阳王殿下跟人打起来了,皆因对方说……说王爷您擅染兵权,养寇自重!”
朱景洪目光瞬间变冷,只见他缓缓放下笔,而后抬头问道:“是谁在说这些话?”
“镇国将军朱景渟!”
在京镇国将军好几十个,于是朱景洪又问道:“他爹是谁?”
“已故忠显郡王朱咸铙!”
朱景洪还是不知道,只因这位忠显郡王,其爷爷乃是世祖的庶弟,与当下皇室隔得已比较远。
“老十四现在何处?叫他来见我!”
邓安答道:“那朱景渟去了宗人府告发,如今十四爷已被拘了去,如今应是在被问话!”
“宗人府是老六在管……事情只怕不简单!”朱景洪喃喃道。
早在五年之前,朱咸铭任命朱景渊为宗人令,负责管理宗室日常事务。
如今皇室执行降等袭爵,虽然宗室已少了很大一部分,可里里外外加起来也有不少,事务繁巨朱景渊当然不会亲自去管,平日都是由左右两位宗正署理。
可今日,宗人府反应这么快,一有告发就将一位郡王拘押,不得不说其反应过于迅速起了。
当下两位宗正,也只是辈分高些的旁支镇国将军,不应该有直接拘押郡王的胆量。
所以事情就很明显,背后肯定是老六在捣鬼。
染指兵权,养寇自重,这两样指控可谓刁钻,就是奔着把朱景洪弄死去。
会不会不是老六……朱景洪又冒出了这一想法。
毕竟这样做,手段未免太拙劣……
太子?或是老六?
朱景洪一时间拿不准,但很快他反应过来,不管背后是谁捣鬼,他都得先应对眼前问题。
沾染兵权,拥兵自重……这两个问题,朱景洪也觉得该跟皇帝摊牌了。
此前隆武殿觐见他怂了,这一次他将放手一搏。
赢了一切照旧,输了……好像也问题不大把,毕竟来日方长嘛!
只不过,眼下还不到他发作的时候,至少得等到有舆论压力,那时他以受害者的姿态面见皇帝,把这些事情真正说清楚。
站起身来,朱景洪来回踱步后,说道:“传我的话……今天下午练习骑射,让侍卫们准备好!”
“明天下午在望月台听曲,后天下午在清凉阁听戏观舞!”
朱景洪一连安排了三天的事,而之所以都选择在下午,是因为上午时间被王培安占了。
邓安应下之后,又小心问道:“王爷,那十四爷那边……”
朱景洪平静答道:“打人而已,无非是责问几句,没什么大事!”
正当邓安要出去,却又被朱景洪喊住了,随后把他招到了身边来。
待邓安附耳,朱景洪遂小声吩咐道:“给陈云泰传话,遣心腹之人深查朱景渟,看他近期跟谁往来,是不是被人拿了把柄!”
“是!”
当天下午,青阳王妃徐氏就找到了襄王府,便直接被引到了同心殿。
上午发生的事宝钗已经知道,所以她便出言安抚了徐氏。
“嫂子,那朱景渟家里人已放话说了,定要为自家老爷讨个公道!”
“此番宗人府如此严苛,只怕……只怕我们麻烦大了!”
说到这里,徐氏便拿出手帕擦起泪来,看得宝钗亦是忧心无比。
“嫂子,宗人府是六哥管着,你看能不能……”
这就是徐氏来的目的,想请襄王府出面说情。
之所以她没有亲自去,一是因为她与睿王府不亲,二是因为朱景淳是为襄王府出头。
起身走到徐氏面前,宝钗安抚道:“事情没你想的那般简单,但你放心……你十三哥不会坐视不管!”
事情不简单……一听这话,徐氏更忧心了。
“嫂子,十五弟得知此事,已去了宗人府交涉,晚些还要去朱景渟府上,是不是得让他不要枉动?”
静海王朱景浩排十五,他与朱景淳好得穿一条裤子,如今自然是要为兄长奔走。
宝钗平静道:“这倒不必,若他能化解此事,倒也不必大动干戈了!”
由朱景浩去折腾,比襄王府出面更好,所以宝钗认为没必要阻止。
“先回去吧……不会有事!”宝钗安抚道。
“是!”徐氏应下,只得转身离开。
且说睿王府这边,朱景渊也在了解情况,此时他也非常之纠结。
这确实是个好机会,一个彻底打倒朱景洪的机会,但是否要出手他仍有顾虑。
毕竟成功了倒还好,若不成功且把朱景洪逼急了,对他来说便是得不偿失了。
这是偶然事件?还是老四下的套儿?对此朱景渊也拿不定主意。
这些天,他手下的人都在悄悄散布流言,除了所谓“擅染兵权,养寇自重”这流言,还有说朱景洪是当世秦王,当封天策的说法。
流言直接传向老百姓耳中,花费差不多二十来天时间,才传到镇国将军朱景渟耳中,道理上也是说得通。
所以在朱景渊看来,今天发生的这件事,确实可能是偶然事件,而非是太子的安排。
“去……把朱景渟叫来,我要亲自问话!”
遵循以不变应万变的理念,全天朱景渊并未插手此事。
这个时候找朱景渟问话,朱景渊是想最后确认一下,背后到底有没有太子插手。
待她吩咐完毕,一旁陈芷突然开口:“宗人府为何会拘押老十四?你说不是你下的令,我都有些不信!”
“我哪儿知道!”朱景渊没好气道。
上午他去了城外,与一众心腹们举宴去了,期间见了本次会试得的十几名贡士,而后者才是他出城的目的。
陈芷正色道:“也该把左右宗正叫来问话,这件事必须问清楚!”
“嗯!”
于是便由陈芷吩咐宦官,后者自会去把事情办妥。
很快太阳落山,当朱景渊准备吃饭时,其府上一名心腹宦官进了饭厅,正是奉命去请朱景渟的宦官。
“启禀王爷,朱景渟他……死了!”
朱景渊登时愣了,随后饭碗掉到了桌上,“啪”的一声显得极为刺耳。
“死了?”陈芷声音极为尖利。
答话的宦官战战兢兢,沉声说道:“是……就在半个多时辰前,那朱景渟就吐血而亡了!”
“是被打死,还是气死?”陈芷追问道。
“奴才……奴才不知!”答话的宦官不敢妄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