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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提北部, 曼德爾海。
冰海之上停靠着一艘巨艦靜立不動,冰面有不少機器人在進行物資傳送,封存的物資箱由人類與機器共同運輸, 讓原本孤寂的冰原顯得熱鬧又繁華。
“黑色箱子裏裝的是修建機甲外殼的金屬材料, 那些是很難得的,得從第一宇宙的極北之地從無法溝通的巨獸手中争搶, 去一趟得死上百人,十分珍貴。”趙鴻熱情地位烏秀解釋着巨艦上的一切, 他看上去很高興, 傾訴欲也很強, 好幾次看烏秀的目光讓他本人都覺得毛骨悚然。
那絕對不是父親看兒子的慈愛眼神, 這麽小心翼翼地呵護珍惜,就像是那些裝載金屬材料的黑色箱子, 因為與初代機甲相關才能得到趙鴻的重視。
烏秀在巨艦靠尾位置的房間裏醒來,第一眼就看見站在落地窗前背對着他的趙鴻,此時那一整面牆都是透明的, 透過玻璃能看見遠處泛紅的天空與不見盡頭的冰原。
他感覺身體很疲憊又虛弱,子彈穿過皮肉的位置進行治療處理, 卻還是能感覺到點拉扯傷口的痛感, 這種程度對烏秀來說不影響。
烏秀低頭檢查身體, 他甚至懷疑自己昏迷的時候是不是被這瘋子解剖過。
“放心, 給你做身體檢查必須要在清醒狀态才行。”趙鴻不知是否看穿他的想法, 笑道, “但我不會讓你太痛苦的, 所以給你注射了藥。”
烏秀解衣扣的動作一頓,幾乎詭異地擡頭趙鴻看去,那張慈愛的笑臉落入他眼裏卻讓他冷汗連連。
“什麽藥?”
趙鴻指了指他的右手:“是一種很美妙的藥物, 它會讓你感覺不到痛苦。”
烏秀想到某種可能,手指輕輕抽搐一下,他垂眸去看右手,手腕上有着一個細小卻又明顯的針孔,是注射時留下的。
“很珍貴。”趙鴻說,“它的原料庫存很少,替代品雖然找到了,但效果有所損失,我不能容忍它的效果變質,正在想辦法,全宇宙的貨源都在我這,就算再怎麽珍貴,可是給你用我依然舍得。”
從一開始他就在自說自話,完全不管烏秀是否有所反應。
“所以你安心接受就好,剩下的交給我。”趙鴻溫聲說道。
烏秀覺得很好笑,看趙鴻的眼神仿佛在問你是不是有病。
他按着右手腕上的針孔問趙鴻:“你費盡心機把我從地星帶出來就為了拿我試你的禁藥?”
趙鴻走到窗邊的沙發上坐下,取下眼鏡擦了擦,不急不緩:“這事還要從你母親說起。”
烏秀眉頭輕蹙。
“她現在過得還好嗎?不好也沒關系,反正已經沒有用處了。身為第一宇宙最強戰鬥種族的遺孤,她沒能把這份力量發揮出來,被流放逃亡到第三宇宙遇見尉裘是她的不幸。”趙鴻似感嘆當年的語氣說道,“如果當年我能早點發現你母親的身份也不會丢下她不管,可我分明派人去接她提前離開,她卻不願意,所以事到如今也不能全怪我。”
這話落在烏秀耳裏滿是推卸責任的渣男行為,他看趙鴻的眼神不在掩藏,而是□□裸的鄙夷,也慶幸母親忘記了這些往事,把有關趙鴻的一切都從記憶中抹去。
“你母親是半月人,在第一宇宙被滅亡的種族,如果生育就會将種族天賦的力量傳承給新生兒,自己失去這份力量。”趙鴻盯着烏秀,越看越滿意,“所以你才如此完美,擁有普通人沒有的力量,對戰鬥有着天生的敏銳直覺與喜愛,就算沒有經過任何訓練,種族傳承也會讓你做出最完美的反應。”
烏秀聽得無動于衷:“你這種人不會缺孩子。”
從趙鴻的舉動來看,想要跟他玩父子情深的戲碼是完全沒可能的,絕對起不到半點作用,他就沒把曾經的妻子當妻子,自然也不會将兒子當兒子。
“沒有時間了。”趙鴻遺憾道,“早些年我根本沒想過孩子的問題,有沒有都無所謂。”
烏秀下意識将五指握緊成拳,這個人根本不知道這些話對一個“孩子”而言意味着什麽,就算烏秀沒有把他當做父親的覺悟,可年少時對父親的渴望依舊籠罩着他。
“我一心撲在對六翼神的研究上,我想知道它當初為什麽會拒絕我,我從沒有想過要讓除自己以外的人成為六翼神的駕駛員,所以烏秀,你是我最後的希望。”趙鴻目光溫柔地看着他,“你知道當年被我解剖的那個人與六翼神的匹配度是多少嗎?”
“百分之九十二,很高,可我與六翼神的匹配度,不瞞你說,只有百分之八十,連觸碰它的資格都沒有。”
趙鴻說到這裏移開目光朝窗外的冰海看去,語調悠悠,已經聽不出半分當年的嫉恨不甘。
“這些年來,我嘗試着去分解、制造、融合,創造出屬于自己的初代機甲,匹配度,使用權,全都是我說了算。”
趙鴻的目光落回烏秀身上,溫聲笑道:“你是最後一環,半月種族的天賦基因。”
烏秀感到從心底攀升的焦灼感讓他口幹舌燥,手指控制不住地發顫,盡管他已經繃緊神經在壓制着,卻還是很難。
“你打算把我也解剖了?”他問。
“我會讓你活着的。”趙鴻說,“就算只剩意識,因為第一次實驗也許不太穩定,需要長期觀察,你要是現在死了或許會很困擾,畢竟全宇宙就只有你一個半月人。”
烏秀忍不住嘲諷道:“你以為你能成功?”
“半月人種族為什麽會被第一宇宙逼向絕路導致滅亡?就因為他們超高的戰鬥種族天賦,隐藏着與初代機甲同樣超高的匹配度,第一宇宙認為,不能為我所用的,也就不能同存于世。”
趙鴻站起身,看烏秀像是在看不通人情的熊孩子,卻有着無限耐心似的:“我不會強求你理解我的,但是烏秀,你又到注射時間了。”
他話音剛落房門就從外邊打開,進來一批身着白袍戴着口罩的安格瑪研究人員,其中一人手裏拿着支藍色注射液,目标明确地朝烏秀走來。
是聚仙。
“雖然它能免你遭受太多痛苦,但卻有很強的成瘾性,之前使用的劑量來看,你這輩子都戒不掉它。”趙鴻的聲音落在烏秀耳裏變得缥缈,眼前出現重影,抓着右手的五指死死地攥緊勒出傷痕。
研究人員來到他身前将手掰開,再次進行注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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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界看來強強聯手的安格瑪與沙提北方最近的矛盾卻不小。
對郁修來說他是不願意看見地星在這個節骨眼上支援南部的,之前地星的猶豫也有他的勢力在幫忙,可趙鴻突然來這一出,又是綁架又是威脅,搞得地星也下不來臺,強硬應戰,局勢瞬間變得水深火熱起來。
郁修對此很不滿。
這種不滿在看見重傷昏迷不醒的甘泰時又翻了個倍。
“他什麽時候能醒?”郁修問醫生。
在忙着給甘泰更換藥物的醫生說:“最快三天後。”
郁修瞥了眼站在窗邊玩光腦的獨眼男子,皺眉:“你怎麽在這?”
解庚頭也沒擡,不耐煩道:“哪國法律規定我不能在這?”
郁修面無表情道:“這裏是沙提。”
“沙提也沒有這種法律。”解庚冷笑聲,“老朋友重傷要死我來看看怎麽了?你交代的事我又不是沒做,安格瑪目前的重點在他們首領的機甲小人身上,但去往邊界星找飛艇的事也在準備了。”
說完又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抱怨:“我這不是沒事了才來的?你以為我很樂意來?要不是想要找飛艇瓜分某人的財産誰稀罕來這破地方。”
郁修額角忍不住抽了抽,無論多少年,他都能輕易被解庚氣到。
“讓你回來是我的仁慈。”郁修擡眼冷冷地看着他,“如果你在我眼皮子底下搞些小動作被發現,那就別怪我不留情面。”
解庚這才收起光腦,雙手插兜姿态傲慢地看郁修,“什麽小動作?我說過的吧,當初你女人的身份可不是我洩露給昭明的,雖然知道她是沙提皇室的公主,但告訴昭明的人又不是我。”
郁修眼神瞬間冷了幾度。
解庚邁步走到他身邊,似笑非笑道:“現在想來你也是能耐啊,小時候咱們沒少被沙提皇室虐待,你卻能跟沙提的公主愛得死去活來,還能為此跟昭明反目,說實話,你到底是因為喜歡的人被她殺了才反目,還是早就有想跟她奪權的心思?”
“難道你沒有?”郁修嘲諷地看回去。
“我?我還真沒有,畢竟我怕她啊,這麽多人裏我就怕她一個,要說過節我跟她也有啊,那個自稱我們母親的老女人,我恨不得把她碎屍萬段,偏偏昭明要留着她,還把她留到了最後。”解庚陰沉沉地說完,看着郁修的時候又陰陽怪氣地笑起來,“不過……當初我以為你是我們這批人中唯一一個不怕昭明的。”
郁修心中起了殺意,看向解庚的目光卻漠然,直到他離開病房才放松了不自覺緊繃的身體。
其實解庚說得沒錯。
在他決定背叛昭明之前并不怕她,直到昭明殺了那個女人,郁修以為憑借他們之間的關系昭明不會動手。
當女人的屍體被送到他屋前的時候郁修才明白。
他太自以為是了。
那天晚上他抱着女人的屍體跪在大雨中痛哭不已,昭明撐着傘慢悠悠地從花園小道走過來,身後跟着好些人,他們神色各異,都是曾經一起殺了西索的孩子們。
昭明在他身前蹲下,雨傘往他這邊傾斜,眉眼彎彎地看他:“西索死的那天我就說過,我的目标是要沙提皇室一個不留。”
“她什麽都不知道……也沒參與過那些……”
“複權派的人都混到自己眼皮子底下了,還什麽都不知道。”随着昭明嘲諷的話音落下,後邊就有解庚壓着幾名垂頭喪氣的人過來。
他們看着死在郁修懷裏的嬌弱女人痛哭喊着公主。
“不是她!”郁修近乎咬牙切齒地說着,擡頭在雨夜迷蒙中看向昭明,一雙眼布滿血絲,顯得狼狽又猙獰,“就算複權派的人找上她她也不會同意……”
“郁修。”冰冷的槍口抵在他的額頭,讓他的聲音戛然而止,昭明目光平靜地看着他,“想清楚再告訴我。”
那晚的雨很大,雨水從他頭頂澆灌,滲透進衣物緊貼着他肌膚,卻都不如抵在額頭的槍口傳達的溫度與戰栗。
那瞬間郁修知道,昭明會開槍,會開槍殺了他。
他們之間并非能夠交付生死的關系,郁修認為,昭明在這瞬間背叛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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