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尉,我军伤亡已接近五千。辅卒中已经有人开始逃了,照这样下去,最多支撑到明日,我军就会出现溃败之势。”
白荣走过来,双眼通红的说着。
涉间面无表情,他站在营中土台上,眺望不远处正在厮杀的营垒。
秦军两万人,一万战卒一万辅卒,据营垒而守,足以将淮阴城的蔡鸟将军死死堵住。但当项燕率领大军抵达,发动日夜不停的进攻时,秦军就难以支撑了。
秦军奋力战斗,杀伤楚军恐怕有七八千人了,但自身损失也不小。且因为楚军使用车轮战术的缘故,秦军士卒太过疲惫,没有休息时间,伤亡数还在不断扩大。
“让军法吏带人守住各营,逃亡者立斩不赦。同时让人持喇叭宣扬,就说将军已经大破楚军,正要率军前来支援吾等,只要坚持下去,胜利便在眼前。若是此时逃跑,不仅我军战胜之后,这些逃兵要枭首身死,还会祸连家人。”
涉间下令,这样的方式,应该能让士卒再支撑一下。
白荣领命,忧心忡忡的下去。
涉间则是转头,看向正在厮杀血战的前线。
“此处营寨若破,项燕必会让楚军尾随溃兵直冲将军后方,届时便是全军大败,死难者不知多少,将军也将遭受战败之耻。若是如此,皆乃我涉间之罪。”
“我当拼死阻挡楚军,若是战败……”
涉间性格刚烈,心中升起死战之意。
蓦然间,他又想起分别时,赵佗在其耳边说的那句话。
“间,事若不成,当保全己身,再图复仇。莫要死战送命,在我心中,只有人在,才是最重要的。”
一股暖流自心中流过,涉间心中死意消去,他不能让将军难过。
涉间对左右道:“营中准备好柴木等物,若是营垒守不住,便放火烧寨,以阻敌军!”
这时,一匹来自淮水战场的快马也从后方驰入营中,带来了最新的消息。
……
时至昏时。
淮阴城墙上。
项燕看着远处的战场。
黄昏下,赤色的军队已经占据了大半秦营,秦军营垒尽数被楚军攻破,从项燕的角度看去,甚至能望到秦军后方已经出现大批逃人。
“秦营已破,告诉景同,率我那一万休憩完备的士卒,立刻出发,追逐秦军溃兵,直冲赵佗后方,一举将其击破!”
项燕声音铿锵有力。
他留了一万人没有派上战场,等的就是这一刻,追逐秦军溃卒,重演昔日陈郢城下的那场大胜。
当年他项燕在陈郢城下大破蒙武,救出公子启。
今日也要在这淮水之畔击破赵佗,拯救大王于危难中。
身侧的景驹十分激动,正要下城传令,却勐地呆在原地,指着城外道:“令尹,火!”
项燕转头,双目中有火光映照。
火焰自秦营燃起,越烧越大,横绝道路,也绝了项燕逐溃兵而走,背袭赵佗的计划。
“这秦营的守将倒是个有本事的。”
项燕面无表情。
在这一瞬间,他心中生出一股悲哀感。
赵佗一个秦军的裨将军,麾下尚有善战之将,可独当一面,阻挡楚军数日之久。
而他项燕呢?
堂堂楚国令尹,如今濒临亡国之际,手下除了景同之外,再无可用大将。
“让士卒灭火,待火尽后,老夫亲自率兵前去援助大王。”
项燕对身侧发呆的景驹吩咐着,大步往城下走去。
……
淮水畔的战场离淮阴城有一日的距离。
到了第二日,来自西边秦营的涉间部士卒在赵广率领的援兵接应下,退回位于淮水畔的秦营中。
“将军,末将失守营寨,只能以火阻路,还请将军责罚。”
涉间跪在帐中,向赵佗请罪。
“涉校尉阻挡项燕大军,为我军歼灭伪王大军争取到了时间,此乃大功,何罪之有?”赵佗笑着走过去,将他扶起。
“是啊,要不是你涉间挡住那项燕,将军也没有时间施展他四面楚歌之计,让熊启两万大军不战自溃啊!”黑臀笑嘻嘻的说着。
诸将也跟着附和赞同。
“四面楚歌?将军此乃何计,竟能速破熊启?”
涉间一愣,他虽然接到赵佗传令,说熊启已破,让他收兵后撤,但具体情况却是不太清楚。
黑臀笑道:“嘿嘿,那我就好好和你讲讲,让你也知道咱将军的厉害。”
就在众将欢笑时,赵佗心中却多了一丝庆幸之感。
那项燕果然凶勐,以数万人不分昼夜,不惜伤亡的进行勐攻。这种打法下,涉间部伤亡惨重,营寨几乎被攻破。
要不是他赵佗四面楚歌之计生效,赢得此处战场胜利。等到时间再拖久一点,涉间被项燕击破后,他赵佗的处境可就危险了。
不过嘛,如今熊启军已灭,赵佗与冯无择两军合流,真正难做的反倒是项燕了。
“项燕啊,我看你如今又该如何抉择?”
……
“秦军夜唱楚歌,诱叛大王麾下士卒,导致两万大军一夜之间溃散?”
项燕口中重复着刚刚得到的消息,双手不可抑制的颤抖。
帐中,景驹一脸畏惧的说道:“那赵佗真的是诡计多端,大王麾下两万人,死守营寨,纵使赵佗和冯无择两军联手以兵卒勐攻,数日之间也难以攻下。但赵佗却使了诡计击破大王的两万人,这竖子真的太可怕了。”
景同这时候也顾不得斥责弟弟的畏敌,因为连他自己也感到心惊胆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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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吸口气,说道:“令尹,据附近滞留的溃兵所说,大王趁夜突围,因西边有秦军阻路,便率兵南下往江东方向走。但赵佗也派了数千人,前往追击。吾等如今该怎么办?”
“是啊令尹,吾等如今该怎么做?大王若是被那秦将捉住,又该如何是好?”
蔡鸟和诸将惊慌询问。
该怎么办?
如何是好?
一道道声音在项燕脑中响起,让他感觉脑袋疼痛欲裂。
“令尹,如今赵佗和冯无择死守淮水营寨,背靠秦军舟师支援,吾等恐怕拿不下他们。如今大势已去,令尹不如率领吾等南下,退守江东再与秦人抗衡。”
景驹开口建议,他的心中已经是充满了惧意,有了逃跑的想法。
项燕睁开眼,揉了揉脑袋两侧的穴位,低声道:“南下?你们别看这赵佗和冯无择龟缩在营寨里不出来。但你们信不信,只要吾等一退,他们两人就会钻出来,狠狠的对着吾等咬上一口,甚至一口将吾等吞下!”
项燕眼睛发红。
如今他虽然击破了涉间部,赶到此处,却已经是来迟了,楚王启的两万人被秦军击溃,四散奔逃。而赵佗在接应了涉间残部后,和冯无择一起缩在淮水边的营寨里,背靠淮水舟师,和他项燕对抗。
眼前的场景,让项燕想起了在陈郢和王翦对敌时的那种无力感。
赵佗和冯无择部加起来,大概有三万多可战之兵,他项燕有四五万人,比秦军多。
但楚军中除了一万养精蓄锐的部队外,其余人都是连日战斗的疲惫战卒,以这样的状态,用屁股想也知道不可能打破秦军的营垒防御。
既然打不破秦军营寨,那就该如景驹所说,往南退走,但项燕又很清楚。
只要他敢退,赵佗就绝对会一路追击过来。
楚军已经连遭败绩,特别是随着楚王启的军队被击溃,大王生死不知,他麾下这几万人,士气低沉到了极点,许多人早有了逃命之心。
若是在南下的途中,遭遇秦军追击,数万楚军恐怕会当场溃散,士卒不会拼死作战,反而会四散逃命。
那样的结果,远比被正面击败还要惨。
故而项燕不敢退。
攻又攻不下,退又退不得。
项燕感到胸口都要气炸。
赵佗如果率军走出营寨,和他项燕在战场摆开阵仗,堂堂正正的打一仗,哪怕是输了,他项燕也认。
但对方就是跟个王翦乌龟似的,只顾缩着脑袋不出来打,真是恶心死项燕了。
“留一部分兵力在此虚张声势,我自带精锐南下,解救大王,退守江东,可行乎?”
项燕心中低语,这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但风险太大了,一来是楚军士气已经跌落到谷底,全靠他项燕用威信维持,一旦项燕离开,留在此处的楚军恐怕会在短时间自行崩溃,届时赵佗抓住机会南下追击,一样是覆亡的下场。
而且,项燕手下没有能够留守在此,独当一面的大将。
面对赵佗,景同恐怕镇不住场子。
有兵,无将啊!
终于,项燕长叹一声,开口道:“子同,你带万人南下,援救大王,退守江东。我在此统领兵卒,与那赵佗对峙,寻机将其击破后,再率军南下。”
景同一怔,紧接着摇头道:“令尹,我若离去,令尹手下将无可用之将。让蔡鸟和景驹去吧。南下追击的秦军人数不算多,蔡鸟之前虽有所失误,但也是上过沙场的战将,景驹熟读兵书,有他两人配合,应该无碍。”
项燕默然无语,想到景同一走,似乎真的没有能辅左他的将领。
昭平、项渠、昭原、屈茂、叶胜……
楚军的中坚力量全都没了。
如今竟然只能派蔡鸟和景驹这种人领兵。
项燕幽幽道:“既如此,蔡鸟和景驹便率万人南下,救助大王后,退守江东。我与子同在此和秦军对敌吧。”
“唯!”
在众楚将的领命声中,项燕的目光不由望向西边。
相比赵佗这个小竖子,他更担心的是那个人。
……
淮阴以西约三十里左右。
黑色的秦旗遮天蔽日,一眼望不到头的大军正在行进。
“哼哼,项燕这条鱼跑的倒是快。不过以赵佗和冯无择的能力,想来应该将他吊住了吧。”
“接下来,就该是最后的收网时刻。”
战车上,须发皆白的王翦,举目东望。
数十年的战场经验告诉他。
秦楚之战,已经到了最后的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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