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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3章 金丝雀
    我筋疲力尽匍匐在车门,像是死里逃生一般。这一场激起冯斯乾怒火的厮磨,致使他领带全是挤压的褶痕,歪歪扭扭吊在颈口,他索性扯下丢出车窗,“韩卿。”

    我整个人一颤。

    “我给过你机会。”

    他确实给我机会了,他赌了一把,赌我会不会出卖他,尽管他赌输了,可冯斯乾只会把输的后果加注在我头上,不过他既然肯给机会,证明他留有余地,我服个软,他不至于将我逼上绝路。

    我泪眼朦胧,“冯先生冤枉我了。视频,照片,任何我都不会交给冯太太。”

    他冷笑不语。

    “我不能不见她,不满足她的要求她会另辟蹊径,我担心她对冯先生不利。即使冯先生没来,其实我也想好对策敷衍她了,证据不可能落入冯太太手里。”我硬着头皮握住他手,“李文博是冯先生解决的,苏立也是冯先生摆平的,我怎会背叛您。”

    冯斯乾面无表情看着我覆在他手背的那只手,“不撒谎你做不到是吗。”

    司机在马路牙子上拆了一包烟,差不多抽完半盒才上来,我吮掉嘴角一滴泪珠,收回手望向街道,泪痕被灌入的风雪吹干,割得生疼。

    汽车行驶过淮阳路交口,冯斯乾命令司机靠边停。

    停车的位置正对一栋独立的三层酒楼,流光溢彩的匾额滚动着两个字——唐宫。一家没什么知名度的酒楼,倒是门外泊着的十几辆轿车拔高了这家酒楼的档次,其中帕拉梅拉属于最便宜的款型了。

    我跟着冯斯乾下车,一名迎宾小姐在接待台刷卡登记,我瞥了一眼她的登记表,清一色的大老板,别说名字了,姓氏都用大写字母代替,后面尾随一个职位,w总,l主任,y董,私密性极强。

    越是保密身份的场所,客人的来头和服务的内容越不简单,看来冯斯乾的夜生活并不单调,他公开示人的与隐藏的两面反差挺大。

    冯斯乾取了卡,乘坐直达电梯上六楼,刚出电梯就听见歌舞奏乐声,我们路过第一间包房,门上的挂牌是女子十二乐坊,我揭过门缝张望,一群姑娘在屏风后倒酒,披着半截真丝绸缎,窗下的红木榻上有几个男人在谈笑风生,脑门秃得发亮,眉开眼笑点评着什么。再往前走是仿造的华清池,四四方方的水池岸上站着唐装服务生,一条龙的贵宾级服务。我也算正经见识过上流社会的销金窟,一瓶酒五万,一船果盘八千,和这儿比根本不值一提,唐宫的哪一间包厢不砸几十万出不了这扇门。

    以我对冯斯乾的了解,他绝不是玩这么开的男人,这趟肯定有其他原因。

    他在走廊尽头一个最大的包厢外停住,木门敞了三分之二,里头光线极其昏暗,一种高级场所的暧昧氛围,我借着一簇若隐若现的灯火,才发现冯斯乾的西装里面穿了一件淡蓝色的衬衣,我印象中他极少穿浅色系和艳色系,白皮肤男人不适合过于明亮的打扮,会降低庄重感,而灰色与黑色能够加持成熟度,不可否认冯斯乾是天生的衣裳架子,没有赘肉的身材穿什么都好看,这件立领的版型显得他特别英挺,颈部线条也修饰得紧致又优雅。

    他与纸醉金迷的地方看似格格不入,可融入的一刻又没有人比他的味道更野。

    冯斯乾显然不常来唐宫,这次应该也一时兴起,包厢内的人见到他都表现得非常意外,“冯董,您竟然大驾光临了。”

    冯斯乾笑着进门,“有我的位子吗。”

    为首的男人站起恭迎他,“当然,冯董赏脸,我们求之不得。”

    冯斯乾在男人引领下入座,我一言不发随侍在身后。

    男人十分殷勤给他斟酒,“华京最近的项目似乎很多。”

    冯斯乾慢条斯理夹一块鱼肉,“比不得蒋老板旗下的企业效益好。”

    蒋老板大笑,“冯董太谦虚了,王明远开发的新能源汽车零件,在江城是头一份,眼红他的商人比比皆是,可谁敢动他的蛋糕?王明远花七千万聘请了德国的技术团队,和他抢肉吃能赔得倾家荡产。冯董有魄力啊。您出马就是一锅端,他这回大手笔投资厂房,扩大了生产规模,合约都跟客户签了,如今厂房没了,按期交不出零件,王明远不知要亏损多少。”

    冯斯乾波澜不惊回应,“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块项目我瞄准很久了,就等一个时机。”

    我没忍住骂了一声狗男人,我以为他对王明远下手纯粹替我出头,原来是一箭双雕,他早就谋算好了,只不过顺便做好事,我却付出了一夜的代价,这笔买卖还是他赚大发了。

    冯斯乾左边一个剃着小平头的男人这节骨眼凑上前,“冯董,隔壁的乐坊,据说很不错。”

    冯斯乾喝了一口酒,“怎样不错。”

    男人意味深长,“舞跳得不错,在江城可是大名鼎鼎。”

    冯斯乾漫不经心侧身,问一旁的我,“会跳舞吗。”

    我一愣,“我?”

    冯斯乾摇晃着酒杯,“还有别人吗。”

    男人听出冯斯乾想看我跳舞,他立即附和,“这位小姐会跳舞?不知道有没有荣幸大饱眼福啊。”

    我还没来得及说不,直接被架上高处,骑虎难下了。

    我强颜欢笑,“跳得不好。”

    冯斯乾撂下杯子,一脸云淡风轻,“随便跳一支。”

    男人也应声,“大家热闹热闹而已嘛。”

    我顿时明白了,冯斯乾带我来唐宫目的是警告我,他捏死我易如反掌,没有人救得了我。如果殷怡有本事抗衡他,在咖啡厅就亮明一切撕破脸了,可事实是近在咫尺的物证她都不敢拿,而听话是我在冯斯乾身边唯一的生路。

    我感觉我们的关系彻底偏轨了,冯斯乾不放过我不止因为我踩了他的底线,攥着他的把柄,还因为他自己不想放了。

    我实在没法推辞,“那我换件衣服。”

    男人很高兴,招手吩咐侍者,“来,带这位小姐换舞服。”

    侍者带着我到演艺人员的后台挑选衣服,我选中了一套印度舞蹈的服饰,然后由四名高大的男侍者簇拥着进包厢。力与美的冲击,刚与柔的结合,掠过一道道菜肴的缝隙,在餐桌方寸间绽放,侍者撤场的同时,我将口袋里的花瓣朝高空一抛,在一片粉白相间的混沌之中,牙齿咬住袖口藏匿的红玫瑰,时而清晰显现,时而又欲盖弥彰。冯斯乾眼底的我道不尽的风情,他张嘴饮下一杯酒,一动不动观望。

    舞曲结束,摘掉头巾随手一甩,头巾的一角拂过蒋老板额头,香气蔓延,他醉得手一松,杯子倒在瓷盘内,倾洒了一大滩酒。

    我跳下餐桌,走回冯斯乾身旁,“冯先生满意吗。”

    他依然默不作声。

    我去后台换回自己的衣服,整整一下午,一箱又一箱的洋酒从9号包厢进送出,我也被灌下一瓶白兰地,度数虽然不高,可禁不住灌得猛,有些晕头转向,直到晚上八点,冯斯乾终于提出离席。酒局最忌讳扫兴,尤其带来的女伴很受欢迎,喝得正尽兴要退场,是驳对方颜面的事,不过冯斯乾的面子更大,没人敢对他有所抱怨,他起身,他们也纷纷起立送他,我跟随冯斯乾走出唐宫,他坐进后座,平时我也坐后座,但今晚我没坐,而是迈上副驾驶,司机察觉我们之间不对劲,憋着没出声,使了个眼色提醒我系好安全带,驾车开往冯斯乾的公寓。

    开出一半拐弯的时候,自始至终沉默的冯斯乾忽然开口,“调头。”

    司机一怔,我扭头,“冯先生不回家吗。”

    冯斯乾也喝了不少酒,精神很乏,声音散漫消沉,“回你家。”

    我呼吸骤然一紧。

    司机目视前方,走了个神,轧过一处凹凸不平的坑洼,车身剧烈颠簸了一下,冯斯乾皱眉。

    司机说,“抱歉冯董,我没注意有陡坡。”

    冯斯乾一向不是为难下属的那种小气上司,他没吭声。

    我一路心不在焉,车泊在小区楼下都没回过神,冯斯乾先下车,他敲击了两下玻璃,径直进入楼道门。

    我告诉司机,“你等着冯董,他上楼喝杯茶就下来。”

    “韩助理。”他欲言又止,“冯董今夜还能离开吗。”

    我说,“离开。”

    他思索了一会儿,“我等到一点,不下来我就走了。”

    我点头,“好。”

    我拧开门锁,冯斯乾先进屋,他脱了西装往沙发上一扔,坐下焚了一支烟,“赌气。”

    我距离他半米,隔着一张茶几,官方的态度,“给老板暖场助兴是生活助理的分内之职。”

    他食指和中指衔着烟蒂,透过缭绕的烟雾审视我,冯斯乾拿烟的手势和多数人不同,最普遍是拇指和食指夹烟,他手势特殊一些,但很耐看,像他的长相一样,英气耐看。

    冯斯乾说,“你还会跳舞。”

    我没答复,转移话题说,“冯先生,我给您沏一杯茶。”

    我称呼刻意疏远了,冯斯乾没什么反应,倚着沙发背闭目养神。

    我摸出坤包里的常用手机,小心翼翼溜进卫生间。

    这单生意把我折腾个半死,不仅露馅了还拿不着钱,连脱身都成问题了,冯斯乾的意思恐怕真打算让我当金丝雀。

    我拨通了蒋芸的号码,“芸姐,江湖救急。”

    江湖救急是我们行业的暗号,但凡碰上难缠的麻烦了,自己单打独斗搞不定了,发暗号搬救兵。我们私下比较团结,大家都深恶痛绝对老婆不好的男人,比如我的几位前辈,有的老公长得帅,离婚后去追寻更好的生活了,有的老公富得流油,但流给外面的女人了,只有蒋芸是例外,她是亲妈癌症缺钱,图赚得多,反正每个女人都有一个身不由己的故事,从此化悲愤为力量,而且我们是高口碑拉回头客,不存在资源分配不均的内讧,会抱团整治坏女人。

    可惜我失算了,蒋芸一听我求援,当场拒绝,“没空。”

    我急了,“你见死不救吗?”

    蒋芸铁了心不管,“卿姐,冯斯乾的买卖啊,等于跟阎王爷打交道,你求哪个,哪个也没空啊。”

    我焦躁抓头发,“我这边太复杂了,证据我搞到了,可现在抽不开身。”

    后半句我没说,我快要栽在冯斯乾手上了。

    我终究把蒋芸磨得心软了,“远程支援,不深入战场。”

    我说,“成交。”

    我终止通话,从卫生间出去,客厅里的冯斯乾衬衫扣子已经解了四五颗,袒露大半胸膛,空气中弥漫着厚重的酒味,灯光深处是他似醉非醉的模样。

    他听到动静睁开眼,视线定格在我双手,我面不改色胡诌,“茶叶没了,白开水行吗。”

    冯斯乾淡淡嗯。

    我刚要进厨房烧水,蒋芸的电话及时打了进来,我开启免提。

    “韩卿...”她半死不活的压低声,“我要完了。”

    我大惊失色,“芸姐,你出什么事了?”

    她咳嗽着,“肺癌。”

    我险些噎住,太拼了,我欠她的人情这辈子还不起了。

    我迅速入戏,“还能活多久。”

    蒋芸没料到我会详细开展剧情,她迟疑着,“一星期?”

    我暗示,“一星期啊...”我牙缝里蹦出含糊不清的三个字,“太长了。”

    她收到暗示改口,“也可能活不过今天了,我想见你最后一面。”

    我哭着,“我马上去见你。”

    我挂断电话,助演杀青了,主角还要圆满地收个尾,我捂住嘴压抑自己的崩溃,埋在手心呜咽,无力的沿着沙发扶手滑下,跌坐在地,肩膀时不时抽搐,将一副悲惨克制的形象演绎得无比生动。

    我趁机用余光偷偷窥冯斯乾,他叼着烟注视我,神色晦暗不明。

    我抽搭的上气不接下气,“冯先生,我出门一趟。”

    冯斯乾抬腕看表,“十点半了。”

    我没懂他强调时辰干什么,继续梨花带雨啜泣。

    他猛吸一口烟,“她不是活不过今天吗,还剩一个半小时。”

    我无言以对。

    冯斯乾鼻腔内溢出两缕雾气,他做这个动作简直无可形容的魅力,再搭配结实饱满的胸肌和锁骨,纯种的硬汉。

    “你来不及见她最后一面了。”他朝浴室方向扬下巴,“去洗澡。”

    我深吸气,“冯先生,我朋友要死了,我没心情洗澡。”

    “什么朋友。”他嗑了嗑烟灰,“和你同行,骗子吗。”

    我说,“随你怎么想。”

    我转身直奔玄关,冯斯乾在背后叫住我,“等会。”

    我步伐不由自主一顿。

    他把烟头戳在烟灰缸里碾断,“过来。”

    我没动。

    他盯着我,语气阴冷,“过来。”

    我不情不愿走回去。

    冯斯乾眼神锁定在我脸上,“坐下来。”

    我正要坐,他伸手揽住我身体,我措手不及被他拉进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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