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晨风清透薄凉,拂过皮肤表面的体感温度足够让人打个冷战,可惜它吹不灭裴悉心头沉默燃烧的火焰。
从弯绕颇多的别墅区出来,到公司前,他必须要先回家一趟,换掉身上成熟不足稚气有余的一身衣服。
邮件和信息仅过了一天便堆积不少,他在车上粗略扫了一遍邮件主题,随后快速查看积压的信息。
简单的决策和企划命令已经有人替他代为下达,协理事务小顾处理得很好,没有给他制造出麻烦亦或者需要善后的烂摊子。
总算不是事事都不顺心。
他放下手机,手指揉着眉心,尝试揉散积压在此的心烦意乱。
尽管结果收效甚微。
下车之前,他给小顾打了个电话,提前告知对方自己会在半小时后到达公司,让他把下午的会议安排全部提到上午。
以及,将所有需要他亲自敲定的企划案收集整体出来,他会在今天之内全部处理完。
“今天……全部吗?”
小顾忍不住愕然,再次确认:“裴总,今天有两个会议,一位需要您亲自面前的合作访客,五份项目策划案,还有年度财务——”
“全部。”
裴悉沉声打断他:“报表发到我邮箱,别让我重复第二遍。”
“喔,好,好的,好的!”
小顾忙不迭应下,听着电话那头利落挂断的声音,忍不住抹了一把额头并不存在的汗。
来了。
并不久违的,来自心情不好的顶头上司的压迫感,它又来了。
*
*
空腹的感觉并不好受,到家以后,裴悉原本是打算先随便吃点东西应付一下再换衣服出门。
但一踏进厨房,看见料理台最侧盘子里两块不同程度残缺的三明治,刚被忙碌的工作日程刻意麻痹的怒意以熊熊之势再度燃起。
在今天之前,他从没觉得自己这么天真可笑过。
他竟然会觉得贺楚洲是个好的?
短暂的本分根本就不能代表长期的安分,很有可能那只是放纵后极度疲惫下的生理调整而已。
会混着狐朋狗友去夜场里点陪酒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像贺楚洲这种长期混迹声色场所没有底线没有下限的,床第间早不知来来往往换了多少伴,难怪应付起人来会这样游刃有余,得心应手。
那些花言巧语不知说了多少遍,同样的招数不知哄过多少人,曾在不同的场景一掷千金多少回,又揣着用不完的细心耐心给多少伴侣做过晚餐。
他实在无法接受,自己失忆之后竟然会被这些把戏哄得团团转。
不冷静的情绪堆积太多,不只是受骗上当的愤怒,更多的是在自主意识不够强烈的情况下被任意戏弄的难堪。
单向互通的记忆他对错乱时发生的一切,一帧一画都记得清晰无比。
可也正是因为这样,对那时的情绪感知有多强烈,如今就有多难以释怀。
简直像个未经世事的傻子,蠢货,对什么都信以为真,竟然满心相信那个人是真的,真的……
从未对一个人的厌恶到达过如此高度!
胸口堵塞憋闷的气流积压不散,随着呼吸流窜全身,仿佛连空空如也的胃里也被挤得满满当当,胃口全无。
他闭上眼,重重吐出一口郁气,干净利落地将两块已经冷硬的三明治全部倒进了垃圾桶。
回到房间,换好衣服打好领带,收拾结束离开之前,视线无意扫到床头角落的橡皮猪。
后者四蹄短小静静立在柜子边缘,原本憨态可掬的表情在这一刻也显出无比的讽刺嘲弄。
裴悉视线定格两秒,面结冰霜。
房间的门很快被离开的人带上,而床头柜子的角落已经空无一物。
橡皮猪咧着一脸憨笑,静静躺在垃圾桶。
*
*
“裴总,昨天和今天的会议记录已经全部整理好发到您的邮箱了。”
“最近几个项目的企划案都在您桌上,修改过的地方需要您重新确认。”
“预约的来访者名单也在里面,一些不必要的我都帮您回拒了。”
“另外,有一些科技公司的研发者希望向您自荐一些新产品……”
办公室,小顾有条不紊地向裴悉传达着目前工作进程。
而后者的注意力却集中在与工作不相干的地方。
昨天必须是最后一次。
今天绝对不能再放任自己去找那个混蛋了。
进了酒池肉林的夜场,谁知道一晚上轻声细语哄的都是谁,第二天又会从谁的哪张床上醒过来。
“已经启动的项目进展都很顺利,之后的工作量也会比前段时间减少许多,您可以好好休息……”
小顾语速逐渐放慢,边说,边小心翼翼打量着老板的脸色。
嗯……不太好。
是那份企划案改得很差吗?
为什么需要盯着看这么久?
纸都被捏皱了。
“……裴总?”
他踌躇一阵,试探着询问:“是企划案有什么问题吗?”
“裴总?裴总?”
裴悉回神抬头,镜片反射的光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什么?”
小顾只好又问了一遍:“是不是企划案有问题,需要再改吗?”
“不用。”裴悉将文件放到一边,摘下眼镜揉着鼻梁:“就按上面的来,后续跟进时再做调整,我这里没什么事了,你先去忙。”
小顾点点头,临走之前忍不住关切道;“裴总,看您好像不太舒服,需不需要先休息休息?”
“不用。”
他现在最不能做的就是休息:“帮我泡杯咖啡进来,不用加糖。”
小顾送了咖啡进来之后很快又出去,咖啡杯里腾腾的热气飘荡,苦涩的味道溢满鼻腔,裴悉抿了小口又蹙眉放下。
晕眩的感觉一直在加重,排除缺乏睡眠的可能,就只可能是感冒了。
他撑着桌面起身,打算去休息室里找上次留下的药品,走了两步才意识到自己此刻四肢发软,浑身无力。
不妙的预感让他强撑着不适坚持走到沙发边。
可惜都没来得及坐下,就直接两眼一黑,晕在了地毯上。
午后阳光穿过厚重的云层缝隙,努力泻下带有形状的光芒,以放射直线的形式斜斜从落地窗铺进办公室。
随着时间推移,光的面积寸寸向前扩大。
在即将爬上一片光洁的手背时,手的主人缓慢睁开了眼睛。
空无一人的休息室,他低声喘着气,试了好几下才终于撑起上身靠在沙发上。
视线茫然环绕周围一圈,最后落在静静躺在地面的手机上。
难以言喻的疲倦感包裹全身,他倚着沙发闭眼缓了会儿,才伸长手臂摸过手机,拨通那则烂熟于心的电话。
*
*
“贺总,这是我们最新研发的机械臂,采用了目前最先进的智能芯片科技,还装置了红外感应功能,人脸扫描和二维码扫描功能……”
兜里接连几下震动,贺楚洲掏出手机,上面是吴青催他的消息:
贺楚洲其实不太懂为什么这人对去酒吧啃鸭头吃小龙虾情有独钟。
关掉大图,敲开键盘正想回复,一通忽然电话打进来。
看清来电人,他毫不意外地扬了扬眉,眼底闪过一丝自己都不曾察觉的轻快笑意,接通后懒洋洋开口:“小裴同学,又跑哪儿去了?”
机械臂的介绍人是毛遂自荐。
他对自己的研发有十足的信心,来之前也做足了准备,必定可以卖出去。
谁知道变化总在计划之外。
正在他马上就要介绍到机械臂制作饮料的高潮时刻,重要听众却在接了一通电话之后匆忙离场了,只囫囵留下一句:“剩下详情跟我助理介绍。”
助理……介绍……
介绍人将愕然的目光从贺楚洲背影消失处收回,转而看向一脸笑容但明显不大好糊弄的云迹。
“……”
完了。
*
*
裴悉不记得自己怎么会在这里,也拿不出自己的员工卡,刷不了专用电梯。
没办法,贺楚洲只能带着人从员工电梯下,当着一帮裴氏员工的面,“大摇大摆”拐走了他们家总裁。
于是毫无意外的,两边八卦群又添新料:
……
被编排得面目全非的贺楚洲站在车门前,把副驾上用生命拒绝去医院的人从头打量到尾,又从尾打量到头,再三确认:“真缓过来了?头不晕了?”
裴悉喝了能量水,又吃了些贺楚洲临时买到的巧克力蛋糕,身上逐渐有了力气,虽然精神恹恹,好歹脸色不像刚才那么难看。
“怎么会这个点犯低血糖?”
贺楚洲帮他拿着水,蹙着眉头:“别告诉我你一整天都没吃东西。”
天知道刚才他接到电话,听裴悉在那头可怜巴巴说自己刚晕倒醒过来时被吓得心脏狂跳成什么样。
一路赶过来还不小心闯了个红灯,电子罚单估计已经劈头盖脸了。
可惜裴悉不记得。
他甚至都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一个人在他爸的办公室。
“估计是他想让你过去送个什么文件之类吧。”
贺楚洲随口搪塞过去,弯下腰摸摸他的脸,还是凉:“饿不饿?”
裴悉点头。
点完了,似乎觉得一个点头不能很好地表达出自己的饥饿程度,于是严谨地又补充了一句:“很饿。”
行,看来还真是一天都没吃饭。
贺楚洲被他气得牙痒,凶又舍不得,只能磨着后槽牙使劲揉乱他的头发:“不省心!”
工作和身体谁重要都分不清。
裴悉垂着脑袋不吭声,等贺楚洲撒完气了,默默拉下他的手,把一张脸埋进他手里。
长睫扇动划过掌心,带起轻微的痒。
这下是真连气也气不起来了。
贺楚洲认命叹口气,两只手捧起他的脸安抚地捏了捏:“算了,先把蛋糕吃完,再想想还有什么想吃的,带你去吃。”
裴悉认真思考,然后摇头:“楚洲,我没胃口。”
说着,把手里蛋糕也递向贺楚洲:“什么也不想吃。”
很饿,还不想吃东西?
这怎么能行。
贺楚洲把周围知道的餐厅迅速在脑袋里过了一遍,还没筛选出来,吴青又来信息:
贺楚洲这会儿没工夫应付他,正要关掉时,忽然灵光一闪。
他将聊天记录往上翻,点开那张麻辣鸭头的高p摆盘图给裴悉看:“要不要吃这个?”
看着是色香味俱全,很容易让人食欲大增。
裴悉目光在上面定格几秒,好奇大过食欲:“我没有吃过,这个好吃吗?”
“当然。”
见计划通,贺楚洲扬唇一笑,收起手机,将裴悉吃不下的蛋糕三两口解决了,关上车门:“这就带你去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