黢黑的夜色下，房间里的郑旭听着尧武震耳的呼噜声，烙饼似得左翻右转睡不着觉。

    刚刚冲凉之后老爹拦住了去路，给郑旭生活费的同时，塞给他一个手提袋，里面是一台崭新的手机，说是方便去了学校跟家里面联系。

    本来只是满心兴奋，欣喜脱离父母，有了大展拳脚机会的郑旭，忽然变得有些伤感。

    这会可不是二十一世纪那种，平均下来人手两台手机的时候，这会的手机跟电脑一样，属于是稀罕物。

    别看老爹守着这个小饭馆，每个月累死累活还能攒下个两三千块，但老爹用的还是前年饭馆稳定后，花两百块从市场掏来的，只能在市区通讯的小灵通。

    吧嗒吧嗒摁着深蓝色的绿色键盘，手机屏幕亮起又熄灭，下意识的伸手转了转右上角凸起一寸有余的信号接收器，做了几个深呼吸才压下莫名的心情。

    将手机放在枕头下面压好，这一刻郑旭终于明白了自己要的是什么。

    清脆的铃铛由远及近，不紧不慢的唤醒了整个城中村，郑旭醒来过后，床上已经没了陈尧武健壮的身影，看了一眼枕头下压着的手机，才刚五点过半，举着手呻吟着在床上抻了抻身子，这才懒洋洋起身穿衣服。

    “别墨迹了你，赶紧洗脸刷牙过来吃饭，孙老师正开车往这边走呢。”

    准备喊郑旭起床的小老太太，刚走过前堂的门栏，就见到光膀子站在门口正微微仰着头，用鼻孔瞪太阳的郑旭，没好气的催了一句。

    哈丘~

    打出喷嚏的郑旭一脸舒爽的回应道“好我知道啦。”

    看着站在阳光下用手掏鼻孔的儿子，孙茜撇着嘴说了句“猫饼”就转身回了前堂，准备再等五分钟，要是还在前堂见不到自己好大儿的身影，想到这里孙茜瞥了一眼，营业前洒扫完顺手丢在门后面的笤帚。

    刷牙洗脸三分钟搞定的郑旭完全没意识到，就差那么一捏捏，那个由他专门买来，质量好到爆炸的笤帚疙瘩，差点就要落在他自己屁股上了。

    收完最后一位食客的餐具，时间也来到了七点多一点，站在锅灶边上的郑旭接过尧武用报纸分开包好的油条包子放在塑料袋里拎上，另个手提着自己的行李包，招呼一声就往外走。

    刚走出门的郑旭愣在原地，伸手摸摸身上几个口袋，然后焕然大悟的提着东西往后院跑去，也没在意老妈的询问回到屋，拿起昨晚就放在桌上显眼位置的驾驶证，拉开行李箱的拉锁塞巴进去，这才心满意足的往外走去。

    城中村说到底还是不方便走车的，再加上人家孙老师是看在老同学的面子上，才捎带手捎上郑旭的缘故，自然没有让人专门把车开进来的道理，所以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郑旭就带着东西，提前到梨园街村口等着去了。

    驾驶证是这几天郑旭特意办的，花了他整整一百四十块大洋，但是还别说下证速度就是快。

    站在太阳底下晒了也没多大工夫，正想掏出驾驶证再观摩观摩的郑旭，远远的就看到了那辆极其特殊的面包车，因为它实在是太显眼了。

    一米八的车高，硬生生被车顶上堆积的行李加高到了两米五，透着透明玻璃看过去，车里面那是个人头涌动，目测五人合乘的数量，里面最起码塞了八九个人得。

    吱嘎~超载超重的面包车稳当的在郑旭旁边停了下来。

    “小旭哈，路不好走来晚了来晚了。”驾驶位坐着的孙昊扶了扶眼镜，顺势下车带着刚步入社会的纯洁腼腆有点不好意思的道。

    “我也是刚到孙老师。”

    “就带了一个行李箱啊？那正好不用再往车顶加了，放车里你直接当板凳坐就行。”

    毕业留校做了代课老师的孙昊见了郑旭，心情莫名的好了很多，可能是因为他的懂事吧。

    早在招生的时候，孙昊就跟学生家长特意嘱咐过，除了换洗衣物洗漱用品和生活费，剩下的学校都有准备，去的时候像铺盖之类没必要带，但真到了这时候，这些学生家长依旧恨不得连灶台都给孩子装进行囊，这也是他为啥来晚了的原因。

    “行没问题，我这好对付。”

    起初郑旭并不明白孙昊为啥要下车来，但当孙昊转到车尾，打开后备箱的时候，郑旭整个人都傻眼了。

    不大的面包车里，不加孙昊这会还满满当当塞着十一个人！

    坐在前排的是五个姑娘，一个在副驾驶剩下四个挤在第二排，好在都是瘦瘦小小的，不然肯定都坐不下。

    剩下六个男生，有三个挤在后排，剩下仨都盘腿坐在后备箱………

    后备箱门打开，盘腿坐着的仨人很不自在的往旁边挪了挪，给这个明显跟他们不是一路的郑旭留出了差不多一平米的空地。

    这让刚钻进车里的郑旭多少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不过没等他说话，后备箱就被孙昊碰的一声从外面使劲关上，还特意用钥匙给落了锁。

    “你们好你们好，以后咱们就是校友了，我老家是陈庄的，现在跟父母在这边街里‘打工’。”

    郑旭还是比较适应这些贫困生的，他重生都没半年呢，之前可是过了将近二十多年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生活，也能摸得准这个年龄段和家境的孩子心理。

    有了郑旭的开头，车里原本压抑的氛围瞬间无影无踪，都是刚十七八正活泼的少年，又怎么会跟老人一样古井无波呢。

    他们只是太懂事了而已。

    不出挑，不惹事，遇事能退就退，最好是做一个不惹人注意的小透明。

    只是欺凌弱小，是很多人生来的本能，你越是躲避，他们就越是放肆。

    生活强迫着他们懂事，家境胁迫着他们收敛起所谓的自尊，蜷缩在自认为安全的角落，无声的接受着一次又一次直面人格的侮辱。

    大家离着都不远，所以用的都是家乡话，孙昊虽然听不太懂，但却能感受到这群孩子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