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农忙时节雨纷纷,刚从村里唯一的电动脱粒机脱出麦粒,铺散在晾晒场准备晾晒呢,一股妖风卷着乌云就滚滚而来。
一家子着急忙慌把刚铺开一点的麦子,赶紧再扒拉成一堆,与妖风角逐着盖上塑料布,这时提到嗓子眼的心才堪堪落回原位。
无论地星或是地球,农民对阳光和雨水的追求都是相通的,除了适量外或多或少,都会影响到这一年的收成。
在地里刨出这不多的粮食,可是一大家子今后一年赖以生存的主要支柱,跟城里生活的家庭相对比,这些人甚至没有丝毫容错率可选。
…………
片刻,大粒的雨水被疾风吹着,拍打在晾晒场旁临时搭建遮阳的棚顶,连成串的雨幕里,姑父陈建刚用手遮头,弯着腰快步跑进来。
“电动车盖严实了?这么大雨你怎么就没推过来?”正在用毛巾给小闺女擦脸上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的姑姑头也没抬的问道。
“嗯,严严实实淋不着,放心吧。”刚进来的姑父陈建刚又光着膀子,用已经拧干的短袖擦拭着头发上的雨水回道。
几个跟着父母出来做事的孩童,排排蹲在凉棚边上,伸着手接从棚沿上连成线落下的雨水,唧唧喳喳沉寂在属于他们所虚构的幻想世界无法自拔。
雨水滴落在晾晒场的石灰地面上,最后汇集进左右两旁地势偏低的排水渠,里面混杂着泥水和落叶树枝等杂物,一股脑排进沿村而过的河道里,雨水镇压了蝉鸣蟋蟀,这一刻蛙鸣仿佛充斥了整个世界。
坐在护栏上的郑旭,聆听着耳边雨滴拍打在不同物件上沉闷或清脆,急促或汌急的声音,伴着村里的鸡鸣狗吠和远近不一的蛙鸣,而演奏出的最为原始的旋律,感知着身体与灵魂契合后由内而外的轻松。
经过这段时间的熟悉与磨合,在这一刻,郑旭终于摆脱了那种灵魂与躯体不匹配的疏离。
…………
“都过来吃西瓜啦~”简单擦拭过身上雨水的姑父,稍仰着头眯着防止被嘴角卷烟熏到的眼,双手捧着已经切好的大西瓜,边走边招呼正在棚户里避雨的同乡。
见水渴见饭饿凑一起正愉快玩耍的孩子们,一个个嘴里发出不明所以的“喔喔~”声,一股脑的聚了过来,在家长们宠溺的眼神下,一人捧着一角西瓜,或蹲或站聚在一块闷头啃了起来。
“哎,内是村里三大爷家孙子吧?”姑姑怀里抱着正跟一小块西瓜较劲的小闺女,眼神撇到外面街道上,躲在不大屋檐下已经被淋成落汤鸡的身影,轻轻捅咕了陈建刚一下问道。
眯着眼细细端详了一会,用手背擦了擦嘴角咀嚼西瓜流出汤汁的陈建刚才肯定的点了点头,接着低头继续对拿在手里的西瓜开始猛攻。
“尧武~快来。”
姑姑郑彩霞猛的一嗓门,惊的郑旭手里西瓜都差点掉地上,迷茫的抬头看看正对外面雨幕招手的姑姑,再看着外面雨幕里听到招呼,徘徊犹豫片刻后,穿着明显大一号的短袖,趿拉着深蓝色拖鞋从路边往棚户跑过来的小伙,
当名叫尧武的孩子冲出雨幕,姑姑递给他毛巾擦拭身上雨水的时候,尧武的身影也跟陈旭记忆里,那并没打过多少交道的身影慢慢重合……
今年的陈尧武刚满十八,比此时的郑旭还要小上一岁,一米八五的身高临近两百的体重,见谁都是先露出一副憨笑,熟知前因后果的郑旭知道这是个实打实的苦命人。
陈尧武的父亲在他还不记事的时候,跟着村里几人搭伙,争临近两个村交界处小土包上铁矿砂的矿眼时,为了躲对方横冲直撞的翻斗子,失足从山顶滚下来脑袋磕石头上人直接没了,他母亲从小脑子有问题一直是个傻得,而他本人从小被爷爷奶奶拉扯长大。
像这种身世的孩子,自身就会觉得低人一等,哪怕从小体格健壮,但也只能做村里调皮孩子的受气包。
记得也是今年,这小子还和自己一块跟着返乡的工程队,去了南边的坎市,俩人虽是同龄人,郑旭也在村里读过几年学,但俩人并没有什么交集关系,顶多也就互相知道对方的名字。
在坎市自己这边还没发生问题的时候,就听说陈尧武这小子,不知为啥惹到了另一个施工队的工头,当天晚上就被人家带了出去,之后再也没回来过,后来听工友说是被塞搅拌车里镇了正在施工的大楼地基。
事情传的有鼻子有眼,不知道是真是假,跟孤儿差不离的陈尧武就这么不见了踪迹,之后郑旭这边也出现了问题,就更没心思关注这件事了。
“吖!这是旭哥吧,嘛时候回来的,也没跟俺几个说呢咋?”
正梳理陈尧武的前尘往事呢,郑旭就听到了身旁由远及近,惊讶中掺着恭敬和少许惊讶的声音。
“暑假嘛,刚回来没两天,大伙也都忙着收麦子来,就没出去找你们耍。”扭头看见是尧武拿着毛巾一边擦身上雨水,一边往自己坐着的这边靠近呢。
被洗刷干净的毛巾,在他身上擦拭过后,明显变黑了不少,离得近了甚至能看到他脖子上用毛巾擦过被雨水泡透后,再经过毛巾擦拭起的皴!
同时还有一种说不上来,但会让鼻腔非常难受的气味,随着对方靠近而靠近。
“再开学旭哥就成大学生了吧,咱陈庄这么多年考上大学的,掰着手指头都能数清,叔叔婶婶这是让你先回来看在哪摆宴席?”
顺手拿了块西瓜的陈尧武坐在旁边,趁着说话的间隙咔嚓咔嚓吃了个干净,随手丢掉瓜皮再拿起一块,也不在意郑旭是否回话,专心对付起手里的西瓜。
“你这张嘴就瞎说,咱陈庄怎可能才出着仨瓜俩枣的大学生,这话要是让做村支书的二大爷听着,一准得用皮带抽你。”被熏得有些难受的郑旭看看手里瓜瓤不多的西瓜,随手丢到棚户外的草丛里,顺势起身接着棚顶留下的雨水洗手洗嘴的工夫回了一句。
“………嗨~他们哪还叫大学生?那会儿只要你认字实数,试都用不上考,全收大学里边培训去了,要我过去说不定还能拿个状元哩。”
可能都没想到郑旭会接自己话茬儿,猛的听到回复,尧武啃西瓜的动作都停顿了几秒,才故作不经意的回了一句,只是他掐进瓜瓤里的指甲,和比之前慢了许多的吃瓜速度,明显出卖了些许不平静甚至是期待的内心。
陈尧武也知道回的话不对,意思和语气都有点插科打诨的嫌疑,后悔也来不及,只能在心里默默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