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晨光熹微。
一个头戴青色儒巾的青年迎着朝霞,在淮阳府城的书生巷内摆好了摊位。
摊位上的陈设物件很简单,一支老旧得翻出了些杂毛的毛笔,一沓质量平平的宣纸,一方看起来像是自行凿刻的砚台,以及两条用青石制成的镇纸。
笔墨纸砚,样样齐全,但样样都与青年那一身打扮相同,都是半新不旧,一看就是副穷酸样。
有早起的行人路过,与身边相熟的人议论纷纷。
“这穷书生哪里想不开,跑到书生巷里来摆摊舞文弄墨的?”
“谁说不是呢,他要是去南城那边穷人多的地方,说不得还能替人写信赚些润笔,可这书生巷边上便是景林书院了,他卖字给谁去!”
“看来又是一个考不上书院,又不死心的家伙,啧啧啧……”
“罢了罢了,让这小子撞撞南墙,量他也在这儿呆不长久!”
“……”
议论声不大不小,恰好能传进青年耳中,但他也不恼,似是充耳不闻般,只自顾自地弯腰摆弄着一只竹筒笔洗,在自己摊位旁的水桶里舀出一筒清水倒在砚台中,开始研墨。
等墨汁磨好,他再将笔尖在其中蘸得充盈饱满,而后抬手、落笔,在纸上写下了几个大字。
——景林书院,不过如此!
在青年将这张仅写了八个字的纸贴在摊位前的围布上时,路人齐刷刷变成了围观群众,他们口中的原先还不大不小的议论声,也像是炸了锅似的,沸反盈天!
“好大的口气!”
“嘶,这后生是不想活了还是怎么,竟敢在书生巷中公然挑衅景林书院?!”
“没通过入院考核,也不必如此想不开吧。”
“我今日倒要看看,他能在这儿呆多久。来来来,开盘下注,我坐庄,谁要来?”
“我!我押十文,赌他呆不过晌午!”
青年这时候才终于有了反应。
他微微一笑,离开自己的摊位,从怀中掏出了一整袋钱丢在了开盘坐庄的那人面前。
庄家一愣:
“你作甚么?”
青年眉头挑起,表情平和,说出来的话却十分恣意:
“下注啊。”
“我赌的是,直到我进入景林书院为止,没人能将我从这书生巷中赶走。”
“你敢不敢收我这赌资?”
坐庄的是个彪形大汉,一身短打,肌肉虬结,露出来的臂膀上还有刺青,看他模样便是城中那些混不吝的泼皮一员。
大汉皱着眉头,罕见地没生气,揣起手说:
“你这后生简直不识好歹,我们嘲讽你,那是为你好。”
“莫非你真以为景林书院那么好惹?不是淮阳府城里出身的吧!”
“如你这般被书院拒收,跑到旁边巷子里不服挑衅的人,往来百年不知凡几,你又不特殊。前头那些书生,全都被景林书院的学生们比得无地自容,更有甚者直接弃笔不读,回乡下种地去了。”
“纵有天资聪颖之辈,比赢了,那打了小的来了老的,书院的先生们也会记住你名号面容,永不录用。”
“若还想走这条路,我劝你赶紧收拾东西回去,免得等会再被找上门来,落得前人那般田地!”
这么说,这人还是好心了?
青年脸上的微笑愈发和煦如春风,不顾旁人眼光,径自将钱袋丢到了大汉开的盘口上,返身走向摊位,头也没回地摆了摆手:
“不必多虑,若真踢了铁板,就当这袋钱送你们的便是!”
…………
青年名叫谢应玄。
他坐在摊位的椅子上,一手托着下巴,一手玩着另一只没蘸墨的笔,很是百无聊赖。
距离他穿越到这个世界,已经十天了。
原身与谢应玄同名同姓,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穷书生,全靠家中父母供着读书,但家中也并不富裕,父母也年岁已长,愈发辛苦。
在他穿越前几日,六十岁的老父爬上屋顶修补破损漏水的瓦片,不慎跌落,老母亲也悲痛过度,没两天也跟着去了,这原身竟然就呆愣愣的什么都没做。不收尸,不办葬礼,甚至没了父母他连饭都不会做,也不晓得放下面皮去隔壁讨两口饭食来,硬是把自己给生生饿死在家中!
这怎么不是一种臻至化境的啃老族呢。
不过也好在原身饿死了,才让现代死去的谢应玄有机会借尸还魂。
穿越之后,谢应玄简单地办完了葬仪,将家中田宅土地一口气全给卖了,顶着村里人说他崽卖爷田心不疼的骂声,离开谢家村,来到了府城淮阳。
这是个普通人与修士并存的世界,天下有齐、夏、禹三国,而谢应玄如今便身处南方的大齐。大齐文风鼎盛,修士们也以儒士居多,听说此道修炼大成后,可长生,可御风,可言出法随,无比潇洒自在,连大齐如今的国师都是儒士出身。
原身也是个读书人,曾经的梦想就是进入淮阳府中最好的景林书院,因为只有从这里毕业出来才能平步青云,进入京城国子监中读书。进了国子监,那才叫作正儿八经地入了道!
可惜啊,景林书院若是那么好进,也不必有那么多人前赴后继挤破头了。
笃笃笃。
手指叩在桌案上的三声响动惊醒了谢应玄。
他抬头看去,却发现眼前是一个清丽少女,一身白色衣裳上有数不清的文墨笔迹,有种又古又白的设计美感。而笔墨最显眼的一处,便是她肩膀位置写了两个大字——
景林。
这是景林书院的学生制服。
眼前竟是个女儒生?!
那少女见谢应玄有些惊讶扫视自己的样子,面色颇为不快:
“怎么,没见过女子在书院里上学么?”
谢应玄也意识到自己有点不礼貌了,很快收回目光,淡淡道:
“噢,在下只是没想到,景林书院来踢馆的人来得这么快。”
少女愣了一下,随即都快被气笑了。
这人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踢馆?
他在与书院一墙之隔的书生巷里,大摇大摆写下“景林书院不值一提”八个字,还敢说自己来踢馆?
倒打一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