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人还算高大的身躯顿时如遭雷击,摇摇欲坠,沾满血迹的双手狠狠地砸在地上,低声怒吼道:“不可能!我那定西军的兄弟怎么会如此不智,干出这种惨绝人寰的蠢事!”
“啧,亏得我还以为你是为无辜村民沉冤昭雪来的,没想到是为了洗刷自家定西城官军身上的嫌疑”
沈渊不禁把嘴一撇,心中嘀咕不已。
又是“咚咚咚”的三声震响,黑影人脸上的疤痕也充血了起来,瞪着一双血红、铜铃大小的眼眸,看向沈渊,一字一字地说道:“这绝对不可能!”
“定西军的主将是我光屁股玩到大的发小,之前我因悍勇被填到镇魔司的空缺之中,而他因为多谋被拔擢为定西军统领,前些年因为军功卓越升为定西军主将。”
“像我发小这样足智多谋、谋而后动的人就算再失心疯,也不会做出纵兵掠民,骗取军功的事情。这件事情之中必定有天大的隐情!其中必定有幕后之人!”
沈渊有些讶异地对视上黑影人血红的双眼,难以想象这黑影人和定西军主将之间的感情到底有多深,有多么相信对方,才会做出这样不讲道理的揣测。更难以想象的是,这黑影人凭借他和发小两人之间堪比金石的感情,还把这屠村之事有幕后之人的事情给猜对了!
沈渊一时间神情恍惚不已,心中大叫:“太不讲道理了!!!”
这就好比前世的那句经典名言——“女人的直觉”一样,根本毫无道理,主打的就是个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还请沈仙师教我!成某日后必定报答沈仙师的大恩大德!”黑影人重新单膝跪倒在沈渊面前,鲜血直流的双掌抱拳行礼。
沉默了一会儿,沈渊平静地开口说了三个字:“幽冥教。”
听到这三个字的黑影人顿时神情为之一僵,浑身的怒意也收敛了起来,但此时的黑影人给沈渊的感觉却是比之前怒意勃发时危险百倍。
黑影人口中发出了两声意义不明的“哼哼”声,喃喃自语道:“果然果然是这些幽冥教的疯子,也只有他们有这般本事,能够搅动大郑和草原两家的风云,将触手伸进大郑的朝堂之中果然”
黑影人如此笃定的神情倒是让沈渊有些迟疑起来,有些不解地问道:“你就不怕我骗你吗?如果不是幽冥教干的呢?”
“沈仙师有所不知,凡是这种骇人听闻的事情,十有八九就是那幽冥教所为。”黑影人晃了晃脑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地接着说道,“我那发小家中有一八十老母就是幽冥教徒,平日里也会念念幽冥教教义。而我这发小平日里孝顺至极,也不去管束那老人家,由此一来,这些事情倒也说得通了。”
黑影人这番话说得沈渊是瞠目结舌,在心中大摇其头,“就连定西城的主将家中之人也是幽冥教徒,也难怪定西城中军民有此一劫。”
沈渊之前以为幽冥教所说千万教众只是夸大之词,现在看来,幽冥教所言不虚,甚至还有谦虚的成分。只怕是大郑朝廷上下都被幽冥教渗透成筛子了,就连定西城这样的边境军事重镇也没逃过,想来那镇魔司、天子三司之中也不乏幽冥教之人
那些位高权重的人臣自然不会是幽冥教徒,但再位高权重也要吃饭,也要睡觉不是。谁又能打包票,说自己的亲密之人、枕边之人不是幽冥教徒呢?
一时间,想到这里的沈渊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对于那幽冥教更是越发忌惮起来。
就这样,沈渊与黑影人都各怀心事的沉默起来,直到隐入夜幕的隔音光罩发出些许碎裂声,这才将两人惊醒。
首先回过神来的黑影人,又是一个抱拳,说道:“沈仙师大恩,成某铭记五内,没齿难忘!成某马上就要启程赶回江宁城,定要找出证据,让事情真相大白,为所有无辜之人洗刷冤情!”
听完这番话,沈渊不自觉地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真相大白的话还是先不要说了。定西城官军屠杀村民是板上钉钉、无法改变的事实,就算你查出定西城官军屠村背后确实是幽冥教作祟也是一样。”
“哪怕你把这件事查出一朵花来,这个官军屠杀村民的事实也无从改变。你应该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不在明面上的事情,哪怕是闹成一个人尽皆知、满城风雨,也都只是谣传、笑谈而已,是传不到东都那位的耳朵里的。但你要是把这种事情弄到明面上来,那就是在打东都那位的脸,没有人会承你的情,也不会帮你”
“而且,到了那个时候,你觉得底下的这些人是关心幽冥教多一点,还是会关心官军屠杀村民这件事多一点?”
沈渊每说一句,黑影人的身躯就摇晃一下,佝偻一分,显然沈渊所说的东西,黑影人也是知道的。
但是黑影人还是努力挺起了脊梁,紧握双拳,低声怒吼道:“不,这不一样!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定西军只是中了幽冥教的奸计,并不是”
说到这里,黑影人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往下说。
“是啊,就算是自己查清了真相,确定是幽冥教在背后作祟,还了自家兄弟一个清白,但定西军屠杀村民的事情又如何改变呢?”
沈渊幽幽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恩情就不必记在心中了,我只希望你日后惹出祸事来,别把我供出去就行了。”
沈渊这句话说完,早就发出破裂声的隔音光罩应声而碎,碎成满地的青色流光,好似在地面上放了一场微型烟花大会。
人生如棋,俱在局中。
只能说幽冥教这一手“借刀杀人”玩的是真的漂亮。哪怕知道这定西城沦陷,数座村庄被屠的事情和幽冥教脱不了关系,但是为了保住大郑朝廷的颜面,防止自家官军屠杀自家治下百姓的事情发酵,也只能捏着鼻子帮幽冥教善后。
江宁城太守以妖言惑众之罪杀掉来告状的梧村村民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更何况大郑朝廷已经被幽冥教渗透成了筛子,可以说是局内局外都是幽冥教的人,黑影人拿什么和幽冥教斗?
哪怕是黑影人身为镇魔司主官,即使是要做这种让事情真相大白的正义之事,也要瞻前顾后,被多方掣肘,深陷局中,难以自拔。
沈渊认为自己也是乾坤棋局中的一颗棋子,但比起黑衣人来说还有一分超脱的可能,已经是极为幸运的一件事。甚至于成为翻云覆雨、掌控大势的棋手也是犹未可知之事。
黑影人眼中闪过一番挣扎之色,但很快又变得坚定起来,腰杆挺得笔直,说道:“定西军屠杀无辜百姓,其罪当诛!但现在整个定西城都已化为焦土,定西军也已经全军覆没,罪责自然是一笔勾销。而幽冥教害我袍泽兄弟性命,把定西军当刀子使,这个仇不能不报!”
“上穷碧落下黄泉,成某此生必定要将此事背后幽冥教中幕后之人绳之以法,不死不休!”
黑影人最后朝沈渊抱了个拳,没有再说什么感谢的话,将头上的兜帽戴起,然后低声说道:“成某是找了个借口离开江宁城的,还希望沈仙师为我遮掩一二,韩兄弟那边也是一样。成某这就要赶回江宁城,从长计议此事。”
黑影人说到这里,又顿了顿,接着说道:“要是沈仙师日后来江宁城游历,只需去镇魔司报出我成飞之名,成某必定设宴与仙师一醉方休,聊表谢意。”
沈渊听完则是眼睛一亮,心中暗想,“请我吃饭?这还实际一点,总比之前那些铭记五内、没齿难忘之类的空话要好上一点”
于是沈渊当即就笑眯眯地开口回答道:“一定!一定!只希望到时候成主官别忘了沈某就行了”
聊完了天,沈渊和黑影人一前一后回到了屋棚之中。黑影人又与韩姓中年略微说了些话,简单告别之后,就解开拴在官道旁的黄鬃马,翻身上了马背,最后和沈渊对视一眼,嘴里打了个呼哨,沿着来时的路一路北而去,只留下越来越远的马蹄声和越来越静的夜幕
也不知道那白皙妇人使了什么法子,两个走了一天路的小人儿已经沉沉的睡去,进入梦乡,屋棚里也没有什么吵闹的声响。
韩姓中年收回自己眺望黑影人远去身影的眼神,瞥了一眼沉入梦乡的两个小人儿,轻手轻脚地来到沈渊身边,似乎想要知道沈渊和黑影人到底聊了些什么,但纠结一番之后,还是强行忍住,最后只是小声地说道:“时间不早了,先生还是早点休息吧,守夜的事情就由我和内人来做吧。”
沈渊则是断然拒绝了韩姓中年的好意,摇着头说道:“我还有些事要处理,要稍微离开片刻。”
沈渊看着韩姓中年变得有些不安的眼神,意有所指的补充了一句:“不会离开这地方太远的,要是你们不害怕的话,我也可以在这里把事情办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