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韩中和冯淑娟的脸色阴沉,见韩梓北醒了又围了过来。
韩梓北任凭两人在一旁唱红白脸,该洗漱洗漱,该吃饭吃饭,装聋作哑的态度把唱红脸的韩中气得都要动手了。
至于唱白脸的冯淑娟则是不停地敲边鼓,一会儿说葛丽华家不会买这个工作了,一会儿又说生他养他多不容易。
说来说去就是让韩梓北听他们的话,趁早死了卖工作的心思,把工作给老五韩梓尚的对象。
韩梓北喝掉最后一口稀饭,把碗筷一放,扯了两张废纸,祭出屎遁的大招,穿着破破烂烂的跨栏背心,溜出了院子。
现在他心里有三件事要做,其中两件事迫在眉睫。
从厕所出来,早就打定主意的韩梓北往东出了大钱市胡同,拐进小钱市胡同。
在胡同口闻着油条香味,感觉没吃饱,便买了一碗豆浆,一根油条。
他的兜里还剩五十多块钱,十斤多粮票。
这些钱、票都是原身省吃俭用攒下来的。
下放前,国家给每个去乡下集体插户的毕业生,补贴一百五十块钱,以及四百斤的口粮。
原身在乡下干了一年,年底分的粮食大部分都留在了房山的集体户里,其中一部分被他换成了山货,探亲的时候背回了家。
韩梓北把油条撕碎,泡在了豆浆里。
其实他非常讨厌这种老太太惯用的吃法,但是右边的牙齿松动,软一点的食物,吃起来更容易些。
三两口吃完油条,把豆浆一饮而尽,直奔桃柳园胡同。
路上的行人看着韩梓北一身乞丐装,脸上不禁多了几分小心。
拐进胡同,他就被两个早起遛弯的大妈给拦下了。
“你不是我们胡同的吧?”
一个梳了个疙瘩揪的大妈目光如电,手里拄着弯头的拐棍,颇有一妇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另一个梳着荷叶头的大妈趁机转到韩梓北的身后,看见他头上的疤瘌,朝疙瘩揪大妈使了个眼色。
“我找十八号院的顾大爷。”
韩梓北把满是窟窿眼的背心整理了一下,朝前面的院子指了指。
“顾家?哪个顾家?我们这姓顾的可多了去了!”
“顾景仓,之前我救了顾大爷的小孙子,顾大爷和顾婶尽心尽力照顾我好几个月,我昨天出院了,早上起来没事,就想着来看看他们老两口”
韩梓北被身后突然冒出的问话,吓了一跳,一边解释,一边侧步转身。
“啊,你是姓”
荷叶头大妈的脸上立刻多云转晴,只是目光中依然残存着审视的意味。
“我姓韩,韩梓北,在大钱市胡同住。”
韩梓北朝北边比划了一下,心中暗自感叹此时人们的防范意识。
“对、对、对,顾大妈和我说了,是叫这个名。”
疙瘩揪大妈脸上露出笑意,像是欢迎韩梓北到来似的,还拍了拍手。
两个大妈去了戒心,好奇心又泛滥开来,拉着韩梓北开始刨根问底。
韩梓北和两个大妈聊了一会,说的都是顾大爷一家的好话,等满足了大妈们的好奇心后,才走进了十八号院子。
顾大爷正在院子里收拾小方桌,抬头正好瞧见从外面进来的韩梓北,连忙招呼道:“呦呵,爷们,吃了吗!”
“吃了,吃了两顿!一碗粥、一根油条和一碗豆浆,饱饱的!”
韩梓北咧嘴一笑,也没见外,弯腰帮着抬起了小方桌。
平心而论,在顾大爷和顾大妈两个多月的悉心照料下,他和老两口的感情,比和韩中、冯淑娟深厚太多。
“小子,是不是遇到难处了啦!”
“哎呦,梓北,你来啦!”
顾大妈听见动静,从屋里出来,打完招呼,就从韩梓北手里抢过了桌子。
三人进了屋子,顾大妈又忙着去倒水。
“爸、妈,我去上班啦!”
顾南星从里屋出来,身后背着一个深绿色的大帆布兜子。
在看见韩梓北的一瞬间,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两道柳叶眉蹙在一起,眉心处挤出个川字。
“南星,不认识小韩了,怎么不打招呼啊!”
顾大妈端着水杯,拍了一下女儿。
“化成灰我都认得!”
顾南星狠狠地瞪了韩梓北一眼,话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火星子。
“你个死丫头说什么呢!”
“好话不说二遍!”
顾南星一猫腰,在顾大爷扬起的手落下前,窜出了屋子。
“南星,你等等!”
顾大妈追了出去,拉住女儿嘱咐道:“你这两天一定要注意点,收税的时候把钱查准了,钱兜子一定要挂在胸前,小心”
“哎呀,我知道了,妈,你都说了八百遍了!”
顾南星从亲妈的手中挣脱开,大声地喊道:“爸、妈,我还没嫁人呢,你们别把家底都给了外人,多少给我留点!”
韩梓北苦笑了一下,尴尬地挠了挠鼻子。
其实,根本不怪顾南星讨厌韩梓北,实在是韩中和冯淑娟做得太过分了。
换作任何人家,也受不了他们无休止的盘剥和索取。
所以,他非常理解顾南星的心情。
“这丫头,被她妈惯坏了!”
顾大爷把韩梓北按在椅子上,再次问道:“小子,是不是遇到难处啦!”
“还真不是,今天我来就是看看您和婶子!”
韩梓北对着进门的顾大妈笑了笑:“大爷,婶子,您二老甭多想,我今天来就是想嘱咐一声,无论如何,顾大爷的工作都不能让给我们家。”
“什么让不让的,你为救我孙子,把命都豁出去了,一个工作算得了什么。”
“大爷,我明白您的心情,我和您二老也不藏着掖着。”
韩梓北摆了摆手,转向顾大妈:“婶子,这么些日子,您和我大爷应该能看得出来我弟弟的对象是个什么样人吧?”
顾大爷和顾大妈互相对视了一眼,齐齐地叹了口气,并未言语。
“说白了,那就是个心如毒蝎的女流氓啊!大爷,您说您愿意让这样的一个人接您的班吗,您愿意辛辛苦苦奉献了一辈子的医院,混进去这样的一个人吗!
这么说吧,即便您愿意,我都不愿意,我觉得要是让这样的人得了便宜,我能憋屈死。”
韩梓北见两人还是没有应允,只好又加了一剂猛药:“您二老不知道吧,那个女的和我弟弟都想过要捂死我,然后让我家去找供销社的领导,给她安排工作。”
“啊!这、这还得了,这是想杀人啊!”
顾大妈最先坐不住了,不敢置信地抬起了头。
“小子,你没事吧!”
顾大爷明显想得多一些,边说边打量着韩梓北。
“没事,您不用担心,我好着呢!只要您不把工作让出来就行。”
“小子,要我说,你就接我的班,我和领导打个招呼,给你调个轻省点的工作。”
顾大爷握住韩梓北的手,语重心长地劝道。
“大爷,您放心,工作的事,我自有办法!”
韩梓北朝满脸狐疑的顾大爷咧嘴一笑:“醋打哪酸,盐打哪咸!是供销社的马撞了我,难道他们不应该负责到底吗?”
“供销社?难啊!再说咱们又不是没班上,何苦去找他们!”
“事在人为,不行的话,我再去找安置办,总有说理的地方吧!”
“小韩,要不还是听你大爷的,其实,你不应该这么早出院,那样我和你大爷还能多照顾你些日子。”
“婶子,您和我大爷照料我这么长时间,做得足够多的了!”
“不多,不多,要是没有你,我们家就散了。”
顾大妈握住韩梓北的另一只手,说着说着又掉起了眼泪。
“您瞧,您要是再这么说,下回我可没法登门了!”
韩梓北由着顾大妈拉着手,连连劝解。
这边,顾大爷也劝了两句,顾大妈总算是止住了眼泪。
顾大爷从柜子里找出一件胸口处印着燕京大学人民医院字样的套头衫让韩梓北换上。
韩梓北也没客气,笑着脱下他的跨栏背心。
顾大妈看着瘦骨嶙峋的韩梓北,眼圈又红了。
韩梓北换好衣服,陪着老两口又聊了会儿。
等顾大爷亲口答应不把工作让出来后,才告辞。
至此,第一件事算是办完了,韩梓北整理了一下心情,握着拳头,兴奋地赶到了西直门的公交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