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桑罗在艺人馆见到了另外一名倭国艺伎——姬聪。她梳着胜山髻,长了一张鹅蛋脸,一双弯弯的浓眉,细长的月牙眼,略微有些鹰钩鼻,苹果肌充盈,菱形唇,牙齿非常整齐洁白,所以笑起来给人一种元气满溢之感,很典型的弥生人长相。
而小百合的长相就更接近另一个人种——绳文人。
姬聪在一间和室里接待了他们,和室里铺着竹席,李玄异与秦桑罗并排跪坐,与姬聪面对面。
李玄异先对情况进行了说明,然后由秦桑罗发问,姬聪回答,李玄异进行通译。
秦桑罗:“你了解小百合的出身吗?”
姬聪:“她的祖父曾经是阴阳师,但是祖父的能力没有传下来,小百合的父亲过世很早,由母亲把她养大,所以她早早就出来做艺伎,后来母亲也病逝了。”
秦桑罗:“你们到大安之后认识了甚么人?”
姬聪:“都是些贵族,有男子也有女子。”
秦桑罗:“小百合有关系亲密的男子吗?”
姬聪:“是的,是有这么一个人,但她并未对我说那个人叫甚么名字,只是说那个人很喜欢她,想要她。”
秦桑罗:“甚么叫‘想要她’?是要娶她的意思吗?”
姬聪:“不,那个人应该已经有妻室了,其实,是小百合想要留在大安。”
秦桑罗:“你是说,小百合想做那个人的侍妾?”
姬聪叹了口气略抬了头道:“来到大安之后,我们方知自己故乡多么渺小,小百合一下子便爱上了这里,她说这里有她想要的一切。”
秦桑罗:“那也用不着做妾啊,你们是艺伎,可以去乐坊,再不济平康坊也可以做表演。”
姬聪微微颔首对这话表示赞同,然后道:“确实做侍妾不是个好的选择,但是,我们班子要回平安京了,小百合要一个人留下来是很难的。”
秦桑罗:“那你呢?你不想留下吗?”
姬聪:“我的家乡还有父亲和母亲,更何况我不会说汉话,小百合她会说汉话。”
秦桑罗惊讶的道:“小百合会说汉话?会说到何种程度?”
姬聪:“班子里的通事说,她的语调有些奇怪,而且很多词语还不会说,仅能做简单的沟通。”
秦桑罗:“最后一个问题,中秋节前两三日,小百合出去见过甚么人吗?”
姬聪思索了片刻道:“她出去过,并未对我说见了甚么人,但那日她心情很好的样子,说她定能留下来。”
李玄异和秦桑罗告辞起身准备走,姬聪跪坐在那里道:“我们月末之前便会动身,希望能在走之前知道是谁杀害了小百合。这是我的一个小小心愿,她的尸体没法带回故乡,如果可以请好好安葬她,拜托了!”
出了艺人馆,秦桑罗道:“会否是小百合将那人逼的太紧,所以对方杀了她?”
李玄异垂眸看她:“官员或是勋贵想要纳妾也不是大事,不至于到要杀人灭口的地步。”
秦桑罗挠挠头道:“会不会是小百合与世子有甚么,所以……”她不敢直接说长公主。
李玄异会意:“我阿姐倒确是能做到这些,但我不认为崔陌会与她有甚么关系,更何况如果是我阿姐要除掉她,不必大费周章将她带来,更不必用水车这种方法。”
秦桑罗:“那倒是……”她想了想又道:“王爷,你有没有查过小百合死亡的时候,谁是没有人证的?”
“你想说甚么?”
“苏中郎那时在做甚么……”
“他说他在巡视,不过没人与他一起。”
这也太巧合了罢……每次出事他都没有不在场证明。
两人决定去找苏平虏当面询问,而苏平虏给出的回答是他没有伤害过这些人,但他没有证人。
秦桑罗想了想问他赏花宴那日是否有去过山楼,苏平虏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答道去过。秦桑罗又追问他见过甚么人没有?苏平虏有些迟疑,答道见到一名身穿和服的女子与另一名女子见面。
秦桑罗追问道:“另一名女子长甚么样?苏中郎可认得?”
苏平虏摇摇头:“我并未看见正脸,只看见了她们的背影。”
“那名女子梳何种发髻?穿何种衣服?”
苏平虏垂眸思索了好一阵道:“好像是……青色衣裙,发髻我不懂,与你的发髻有些相似,但头发要全部扎上去,竖起来。”
秦桑罗的发髻以后面留出发丝为主,两侧只盘出形状好看的花苞,苏平虏说的是双垂髻。
秦桑罗又记起顾微雨那杯牛乳,跑去找厨娘确认了一下——顾微雨的牛乳都是她负责的,那日也不例外。
那名厨娘跟随苏平虏十几年了,没有理由谋害主母。
这些证言无法确认真实性,如果苏平虏想要谋害顾微雨,那么厨娘很可能成为他的帮凶。
假设苏平虏回京之后认识了小百合,而小百合想要成为苏平虏的侍妾,顾微雨不答应,苏平虏与小百合合谋杀害了顾微雨,那么小百合说她定能留在大安也倒合情合理。
但是苏平虏又为何要杀害小百合呢?会否是小百合胃口太大,想做苏平虏的正妻,以谋害顾微雨为把柄威胁苏平虏?
那苏平虏又为何要袭击闻千千?破坏段元洲的马鞍?
以苏平虏的身手,倘若真想杀害闻千千,根本不可能被一婢女阻拦,恐怕两个女子早已成为尸体了。
那会不会是苏平虏还有别的帮凶呢?
秦桑罗去找了萧暕,询问赏花宴那日观赏表演时,金吾卫有无行踪可疑之人。
萧暕答道,左金吾卫里没有,但是右金吾卫不归他管,他无法确定。
萧暕沉吟了片刻又道:“你们可调查过那日表演的伎人?”
“萧中郎是有甚么发现吗?”
萧暕道:“那日霓裳羽衣舞之后,琴音有变,古筝乐师应是换了人。”
秦桑罗与李玄异对视一眼,她突然记起在山楼之时瞥见的那一抹灰色身影。
“去梨园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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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梨园,找到了班主,询问梨园有几位乐师,赏花宴那日是哪位乐师给舞伎伴奏的。
班主道:“我们班子里弹奏、拨奏、吹奏、击奏师傅都有,每支舞曲都是合奏出来的,王爷想问的是哪一位?”
“古筝师傅是哪一位?”
“哦,您想问的是宫羽徽宫师傅吧?他是我们这里最好的古筝师傅,那日他搬东西时伤了手,弹奏《霓裳羽衣舞》之后便无法再弹了,换了另一位乐师。”
秦桑罗在琴室见到了宫羽徽,他一身蓝布袍子,身高比李玄异还要猛些,身形偏瘦,袍子穿在他身上显得空荡。往脸上看,眉弓鼻梁高挺,眼窝深凹,双眼皮十分突出,眼睛很大,这副相貌不似汉人。
将眼前人与那日在花园里看见的身影做了对比,秦桑罗有八、九分把握是他。
“宫师傅是哪里人?”
宫羽徽揖手道:“我母亲是回鹘人,因不堪突厥压迫逃至丰州一带,后来遇到我父亲两人一同到了汾州。”
“哦?那宫师傅是如何学习古筝的?你的琴技可谓出神入化、炉火纯青。”
宫羽徽笑了笑谦虚道:“这位娘子谬赞了,在下只是一名普通琴师,大约是自小跟母亲习得卡龙琴有些根基,所以后来学习古筝上手更容易,无非触类旁通罢了。”
“宫师傅过谦了,赏花宴那日宫师傅弹奏了几曲?”
“那日我搬琴之时不小心砸伤了手腕,只勉强弹过《霓裳羽衣舞》,后面便由另一位师傅接替我了。”说着,他将右手伸出,露出手腕上的布帛。
李玄异扫了眼道:“我识得一位专治跌打损伤的大夫,让他帮你瞧瞧。”
宫羽徽低头道:“不敢劳烦王爷。”
李玄异轻轻勾起嘴角:“宫师傅不必客气,你琴技如此高超,若是留下后遗症岂非暴殄天物?”
宫羽徽微笑着看着李玄异道:“既然王爷如此盛情,在下便却之不恭了。”
李玄异将太医院的骨科大家蔺悼仁请来为宫羽徽诊治。
蔺大夫将宫羽徽的布帛拆开,仔细查看之后道:“宫师傅乃是手舟骨骨折,这种骨折通常为暴力所制,需上夹板。待会我会开一副药,煎成药泥之后敷在伤处,然后以夹板固定,每十日我会派人来换一次药,切不可自行拆解。若是恢复的好,应不会影响宫师傅日后的琴技。”
宫羽徽应了。
秦桑罗又问:“赏花宴那日宫师傅可去过山楼?”
宫羽徽直视着秦桑罗道:“秦小娘子此问何故?”
秦桑罗仔细盯着宫羽徽的双眼道:“那日我在山楼仿佛见过宫师傅。”
宫羽徽与她对视了片刻,垂下眼眸微微一笑道:“秦小娘子看错了,我未去过甚么山楼,班子里要练合演,哪有工夫呢?”
秦桑罗与李玄异又去问了班主,班主说每次在表演之前都是最忙乱的,没有人能盯住每个人在做甚么,只上台之前清点一下人员,以防临时有人缺席。
两人离开梨园,秦桑罗对李玄异道:“那个宫羽徽在说谎。”
“何以见得?”
“嗯……直觉。”因为不同性格之人说谎的表现也不尽相同,不能单纯从微表情角度解读,但她就是觉得宫羽徽在说谎。
他为何说谎呢?他那日在山楼做甚么?
假设那日去见小百合的人是苏平虏,在他不知晓自己在山楼看见他的情况下,他应该回答没去过才对。
既然他诚实的说自己去过,又主动道出见过小百合,那他说真话的可能性很大,由此可知小百合在山楼见的是一女子,而非宫羽徽。
宫羽徽看见小百合与那个女子见面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