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州与神都天京之间仅有一川之隔，然而就是这一川之隔，隔出了几近绝望的距离。
在二者之间横亘着称之为天涯的山川。天涯字面意义上的寸草不生，只有各式各样的嶙峋怪石，没人知道天涯的形成是出于何种因由，世人只知道，天涯不可翻越。
无关乎人力不胜，早有无数修行者和妖族亲身试验，天涯有着让他们的灵力和妖力被大为削弱的特殊力场，而那些以身犯险者之中，不乏因此死亡的。
既无利可图，又不明因由，久而久之，便再也没有修行者贸然尝试，妖族当然也没有傻到定居在此的。
修行者尚且如此，对平凡百姓就更加如此了，因天涯横亘，绕过它抵达天京所花费的日程甚至比南方距离天京最远的禹州还要远，名副其实的“看似近在眼前，实则远在天边”。
李德性及时醒来，感觉精神好多了，但时间也到了黄昏，云海之上尽是金灿灿的一片。
左手边远方，一片山崖突兀的刺破云层，李德性半跪下身把手摁在天乌的背上，天乌立刻振翅，斜斜的往下飞去。
破开云雾后，横州大地立刻展现在了李德性面前，绿水青山在黄昏余韵下尽收眼底。
相比于被妖魔盘踞搞得人心惶惶的锦州、景王带动起义导致兵荒马乱的业州幂州等地，横州显得相当的安宁。在高空之上，李德性没看见任何硝烟战场。
计划先行打探消息的李德性指挥天乌飞过一个山头，他便径直往山里跳去，把天乌重新收入冥生。
花了些功夫走出山林，李德性戴上帷帽，赶在了关城门的最后一刻，进了名为宝莲城的城池里。
黄昏近晚，街上到处是赶着收摊打烊的商贩，行人也行色匆匆没有半点逗留，李德性看得疑惑，走到城门口还没关门的驿站前，跟还在给马槽换水的伙计打了个招呼。
“小哥你好，在下李秀宁，初来宝地，不甚熟悉此地风俗禁令，街上大家都匆匆忙忙的，这宝莲城是有宵禁不成？”
那缠头伙计放下水瓢神色一紧，“这位少爷是外地来的吧？那可得赶紧找客栈落脚，城里可不仅是宵禁，还有杀人狂！”
“杀人狂？”
李德性半信半疑，这横川这么太平也有这种人？
“嗐，您可别不信，城里已经出了十几条人命了，个个都掏心挖肺死得惨不忍睹！您啊，还是赶紧投宿住下为好，城令大人下了死命令，凡是晚上还在街上的，巡差有权当场斩杀！宁可杀错一千也不放过一个，誓要揪出那疯子。”
“多谢，那我赶紧找地方下脚，这点碎银给小哥您了，感谢。”
驿站伙计下意识的抬手一接，却发现自己三个月的工钱就这么被人家给随手送进来了，正想说是不是给多了，却发现那戴着帷帽的公子爷已经走出去了。
只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伙计赶紧把银子收进裤衩里，麻溜的关门收铺。
“掏心挖肺，真是常人所为？”离埙忽然飘了出来，但大街上却没有一个人感到讶异。
李德性微微一笑，“若是真做到这地步，那凶手跟死掉的十几号人想必很大仇啊。”
离埙身具灵障，只要她愿意，那便谁都看不见她，连李德性都不例外。
“或者说，是哪个嘴巴挑剔的妖精在放肆。”
“怎样都好，与我无关，这里妖气稀薄，真有妖怪也不成气候。”
李德性低声说着，快步走进了近旁的一家客栈。
“掌柜的，给我一间上房。”
李德性说着摸了摸衣襟，却发现放钱的地方薄得厉害，掏了掏却只有几个小小的碎银。
“不好意思啊这位客官，本店今天接了个团客，来了好些人，房间都住满了，您要不去其他地方碰碰运气，说不定还有空间。”
“不去了，我外地来的，才发现快没钱了，这宝莲城还宵禁，我急着下脚，给我一间柴房。”
李德性把最小的那两碎银砸柜台上。
掌柜的也是实在人，绝不跟钱过不去，但饶是如此，他也不得不多打量打量这位穿着锦衣玉袍的公子哥，见过飞扬跋扈的，没见过这么能伸能缩的。
话都到这份上了，他这外人还管啥，他可知道外面宵禁会要命。
“敢问公子尊姓大名？”掌柜的提笔。
“李秀宁。木子李，秀才的的秀，安宁的宁。”
“好的，李秀宁，柴房一位！小鲁！送这位客官去休息！”
也不知道是地区特色还是故意搞事，掌柜非要这么一吆喝，店里晚上堂食的客人都笑了起来。
李德性不在乎这些，跟着那表情古怪不停打量他的小二往里走。
显然这没多大的小伙子比谁都好奇这穿得人模狗样的家伙怎么下得去面子住柴房，但现在正值帮厨的忙活时间，他也不多打听，人送到了就回去了。
李德性打量了一眼这间小小的柴房，挥挥手让散成一片的马草料聚成一窝，便不由分说的盘腿坐在了上面。
“夫君何必委屈自己，”
离埙又一次现身在后，轻轻的给他揉肩膀，“要这宝莲城俯首称臣不过夫君一句话的事，就算是那城令府也能随夫君挑选。”
“奢荣于我何益，鄙陋于我何损，我不在乎这些，若这样能让宁宁好过半分，我受多少也无所谓。”
李德性把灵生剑放在两边膝盖上枕着，久违的入定。
“但几两钱难倒英雄汉，还是得想法子挣点银两以防不时之需。”
李德性细细想来，他身上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好像只有那么几样，其他的全是从死人手里抢来的，钱是，衣服也是，自然全都只能将就。
修行者大多没什么用钱的地方，想要些什么，基本靠以物易物，搜纳戒也搜不到多少银钱，李德性平时花起来也没有注意，其结果自然就是越用越少。
深冬夜晚来得总是早，不多时，天色便完全暗了下来，正当李德性犹豫着是去钱庄薅钱还是老老实实赚钱的时候，柴房外仅一墙之隔的民居里却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不一会，便是喊救命的喧哗和嘈杂的脚步声，中间间隔着兵甲的哗啦声。
李德性眉头一挑，还真出人命了？
正这么想着，柴房的门却突然被人撞开，一个肩上负伤的黄衣少女愕然跟李德性对上眼。
“在那里！客栈后院里头！”
少女脸色一惊，立刻进房关门，直接把李德性无视了，爬进他身后的草堆里。
“拜托，不要告诉他们我在这，千万拜托了！”
李德性挤眉弄眼的一脸古怪，正想说这是他花钱租的房，刚被关上的房门立刻又被一脚踹开，李德性不耐烦的转头看去，却见举灯笼的官兵提着刀就进来了。
官兵显然也没想到柴房有人，愣了愣，但立刻就凶神恶煞的样子。
“你是谁！从哪来的！？在这干什么？！”
李德性还没开口，掌柜的立马就挤了进来好言相劝。
“哎呀几位官爷，这位公子是外地来的，本店住满了，只能让他在这将就一晚，几位爷可别见怪。”
“穿这样住柴房？”官差瞪向李德性。
李德性也是无语，“这不是初来宝地不知道宵禁的事，只能在这将就嘛，要怪可怪不到我头上。”
“你刚才可有看见可疑人物？”
“这里连窗户都没有，我很难看得见……”
“啐。”
官差啐了一口正想出去，后头立刻又闯进来一个兵，“捕头！外墙上和地上都有血！里面肯定有鬼！”
带头捕快立刻怒目圆瞪，直勾勾的看着李德性，掌柜的脸色也立马大变。
“我说怎么这么可疑！官爷！他肯定有鬼！穿得人模狗样的住柴房！”掌柜的带头就喊。
你收钱的时候不是这么说的呀？
“来人！拿下！”
李德性略显烦躁，正想动手把他们杀光。
天无常理，道有常数
？？？
“等等！”李德性依旧打坐端正。
“等什么等！要狡辩就到大牢里说！”捕头提刀就来，后面两个捕快一并跟上。
“不是狡辩，我要坦白自首，我有同党，就在草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