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阎坐在石座上,双手撑着膝盖捂着头默不作声,他跟前的红毯两端,仍然留着他亲手养大的妖物们的尸骸,周遭一片凌乱。
周围的血雾在燃烧的高脚火盆照亮下诡异的飘动着,四下寂静无声。
这时,衍水村的黄毛村长黄五郎突然从入口处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遥遥看见山洞巢穴里这一副尸横遍野的状况,立马大惊失色,惊恐的往下面石阶跑,险些摔倒,从上面滚下来。
黄五郎不知所措的在红毯上左看右看,喑哑着走到宝座前。
“这……这都怎么回事呀?!大人!是谁杀了他们?!难道是那个——?!”
黄五郎立刻想到了昨天来的神秘旅者,他今早就跟几个村民神秘失踪了,黄五郎立马就跑来告知,却不想看到了这样的光景。
“冷静……冷静,你打扰我静思了。”
楼阎坐直了身,把后背靠在了石头宝座的椅背上,叹出一口闷气。
“这……这怎么冷静得了啊?!”黄五郎生怕自己就是下一个被杀,楼阎能活下来,可不代表他也能。
“怎么?你跟这些蛇虫鼠蚁关系很好?还想给他们报仇不成?”
“这倒不是,这倒不是。”黄五郎幽幽叹了一声,稍微冷静了一些。
“你昨天白我通报的那人,昨晚便被几个不长脑子的村民私底下抬来见我了,结果如你所见,除我外,无一幸免,但你放心吧,轮不到你了。”
“楼阎大人,此话怎讲?”黄五郎一边惊讶那个李德性孤身杀了十二个金衍大妖,一边也渴求知道真相。
“他是位魔道大能,为猰貐而来,此时,大概还在魁阴谷拼杀吧。”
楼阎提起此事便莫名黯然神伤,忽然眉间一皱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突兀的站起身来。
黄五郎一惊再惊,不知这消息是喜是忧,却又听楼阎说到,“黄五郎,你是要继续回衍水村当你的村长,还是随本尊一道,去魁阴谷观战?”
黄五郎霎时间犹豫了,低着头支支吾吾。
楼阎冷笑一声,背着手往前走去,与他擦肩而过,并不说什么。
黄五郎见状嗐的一声直拍自己大腿,立马屁颠屁颠的跟上了楼阎。
二人离开了山洞,沿着蜿蜒茂密的林间野路穿行,身法自如,不一会便赶到了魁阴谷的谷底。
然而楼阎二人刚到谷底半路就惊闻一阵惊涛骇浪之声响彻整个山谷,楼阎几乎下意识的加快了身法脚步。
黄五郎动身追上,却被又一次传来的轰然炸裂之声以及山谷震荡晃得险些没站稳,这才急忙追上。
可等实力稍逊的黄五郎追上楼阎时,却发现楼阎已经痴愣着站在了山谷沼泽的入口岸,一动不动。
黄五郎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缓缓退回低洼的潮水尽头,李德性浑身污秽与泥泞的站着,从猰貐的尸首上拔出了自己的剑。
这下连黄五郎也愣如一尊雕像了。
猰貐,元一境的猰貐,竟然就这么死了?
李德性敏锐的察觉到有不速之客的气息,仍然亮着血煞红光的双眸看了过去,遥遥看见了楼阎和那衍水村村长黄五郎的身影。
来搞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现在出来还太早了吧?
李德性扛着灵生剑,涉水往他们的方向走去,戏谑的朝楼阎大喊。
“怎么?你好像不听劝啊?坐享其成也不乐意吗?”
黄五郎见他朝这边走来,害怕的退了半步,瞅了瞅被点名的楼阎。
楼阎自来了这里便未曾一展愁眉,闻言,拱手低头。
“楼阎不请自来,请尊者恕罪,在下恳请尊者让楼阎与您并肩作战,此战,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若在下苟活,望尊者同意,让楼阎为尊者鞍前马后,披荆斩棘。”
黄五郎大惊,纠结的抬手想拦却又不敢,在李德性与楼阎之间左右顾盼,这都打完了还打什么?!
而李德性走到了沼泽中央就停了下来,微微眯眼看了看楼阎,心里估摸着他这番话的内涵。
这还是头一回有妖怪以外的家伙来他这拜山头,李德性好说歹说不想收一个二五仔当头号手下,那多不吉利,况且在用人之度上,李德性的原则也是一向宁缺毋滥。
妖物的背叛最多是离群不听号令,人的背叛可是会要命的。
“夫君,黄泉而至。”
离埙的话语轻轻落在李德性耳畔,后者闻言,警惕的侧头回顾。
只见没了呼吸的猰貐尸首突然多了一阵诡异的蠕动,它硕大的肚子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挣扎着。
仍然钉在它身上的聚魔剑也晃动了起来,而后突然崩碎,聚魔剑造成的创口突然伸出了一只血淋淋的黑色五爪龙臂。
然而仅这一臂,就比猰貐的身体还要大,按理说根本不可能在它的肚子里藏着这种东西。
可能性只有一个,离埙所言,黄泉之门开在了它体内。
“轮回蜕貌……是这个意思啊,跟蝴蝶一样呢。”
“尊者!请尊者成全!!!”
楼阎大喊的声音重新吸引了李德性的注意,却见他为表诚意,单膝跪了下来。
猰貐的异状以及当中散发的倾天邪恶气息早已把黄五郎吓得跌坐在地,紧接着便惊慌的连滚带爬夺路而逃,哪还有观战的心思。
李德性也感觉大战在即,他自身难保,这楼阎就算想耍滑头那也得活得下来再说。
李德性转身面敌,“我不知道你回去想了些什么,既然你要留下找死,那就随你吧,其他的事情,等还活着的时候再说吧。”
“谢尊者成全!”
楼阎站起身抬头挺胸,深吸一口气,面容前所未有的坚定,双眼炯炯有神。
他脱掉了装神弄鬼的血白大袍,从纳戒之中换了一身紫黑色的礼祭服,赤脚迈步走进了污水泥泞的沼泽中,却精巧的只在水面行走,不曾踏入水中。
待楼阎来到李德性身旁后,猰貐的蜕貌已经走到尾声,它原本的残骸几乎被撕成两半,从内至外的翻了过来,看上去极其可怕。而蜕生出来的,却是比猰貐大上数倍的一只通体漆黑的龙首怪物。
它浑身沾染着前生遗骸的血污,低着头颅,狰狞的龙牙间喘出如同白霜的气息,骤然睁开了昏黄的竖瞳龙眼,看向了李德性。
此仇此怨,尽流此身。
“吼——————”
凌厉的咆哮声形成毁灭性的声浪与狂风,只一声嚎叫,便仿佛整个齐衡山山脉都在颤抖,真正的地动山摇。楼阎不得已只能抬手抵挡,施展护体法术,形成一道淡紫色屏障。
李德性在浪涛中如风中定竹,衣袍猎猎作响,横眉提剑。
“这才叫有点意思,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