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魔,他来这里以来,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提起这个词。
李德性许久没有反应过来,微微皱了皱眉头。
“方兄,天魔是什么?”
“小生所闻不多,都是当年抑郁在家,从祖上收集来的民间古籍残典里读来的,但小生结合几番遭逢,越发确信这世上真有所谓天魔,否则如今乱世诡奇,难以解释。”
“你家古籍都怎么说的?”
方青涯略显喜色,他与人说这些,向来不信,今天难得遇到一个愿意听的,还是修道之人。
“相传世上有十二天魔,绝不多,也绝不少,一生则一灭,来源不可考究,书上也没说,只只言片语提到,天魔之间会随着力量增长而互相吸引。小生因家境几番遭难,残典保存有失,没能获悉全部天魔的名号,只知道其中三个。”
“是哪几个?”李德性装得平静,心底里却波涛汹涌。
“诡语扭是非,谗言误国讥聊魔;铁浆浇白骨,百炼畸心铸封魔;陋身喂阎罗,万死无暇祭肉魔。”
李德性思索了一会,并没有想起类似描述的人物,在山上听师尊讲述仙门之间的大人物,也没有对应的角色。
“相传天魔在归位之前,与常人并无二致,但究竟如何算归位,条件又是什么,小生不大清楚,但毫无疑问天魔在世,必然为祸人间,小生既然因缘际会间知道了这些,又有这样一双幽天洞地的眼睛,便自觉有责任找到并阻止他们,平定乱世,这便是小生的君子之道。”
“那你说进京作画这是……龙帝召见你了?”
“说来可笑,去年与李公子一面之缘后,这双眼睛就总能看见藏匿人间的妖魔鬼怪,小生作画也变得百般诡异,似乎有了些名声,就——也不知是福是祸,当今龙帝有许多恐怖传闻……”
他说着肩膀就微微颤抖了起来,要是放大话说不害怕,那是骗人的,民间素有传闻,龙帝为求仙道,已经走火入魔罔顾人命,似乎在频繁搜集童男童女进宫,有进没出,造就了民间许多不好的猜想。
李德性把他的紧张看在眼里,想起了师兄师姐们送的那些饯别礼,当即把盒子变了出来,只取走了师尊的信和柳师兄的医术全册,留下全部能用的东西。
“方兄,你几次帮我,我都没能报答,这些东西是我师兄师姐赠予我的防身之物,如今慷他人之慨,把它们送给你防身一用,请你不要嫌弃。”
方青涯赶紧起身摇手拒绝,“不不不,小生帮你可不是为了要你回礼啊!”
“别想多,我是舍不得你死,”李德性自嘲的笑着也站了起来,“就算他朝廷皇宫里没有天魔,那也是六亲不认的帝皇家,你我虽然才见过两次,我却清楚你这脾性,就是老天你也要争一争气,何况一个皇帝。我没报答你之前,你好歹不能死在那里面。”
方青涯被说穿性子,有些尴尬的笑了笑,难得羞涩了起来。
“那……好吧,小生就承了这美意吧,一定好好的活着出来。”
“来,我跟你说说这些都是什么,怎么用,这些符箓和护身灵石好就好在不必用灵气催动,凡人也能用,听好了……”
庆良城外鬼佛坡,当年朝代更迭之期,庆良城外的百草坡上数以万计妇孺孤寡被坑杀于此,为镇怨魂,百姓们逢年过节便自发的雕刻恶面鬼佛留镇坡上,望鬼佛能震慑怨邪。
久而久之,这片芦苇坡上便到处是大大小小的石头佛,俨然成了一副奇景。
此刻,一群人数众多的白衣客站在坡顶,眺望着斜下方的庆良城,默然四散开来,为首的男子百无聊赖的抱剑等待着,这时,一名随行者从后方赶上来,离着三步停在后方半跪拱手。
“于少主,准备已经完成,只要他出城,我们随时能知道他的方向,四方各有埋伏,必可聚首歼之。”
“呵……一个小门派的弟子拿灵生剑杀了几个虫豸而已,要搞得这么夸张吗?派上几百人来杀他一个?”
“峰主提醒过,灵生剑主不可小觑,他虽是玉衡境,但也请少主认真对待,按照计划消磨其灵力,看准机会便让属下动手,务必将其当场斩杀,不留后患。”
“哼,我紫霄宫五大神宗之一,对付一个玉衡境的家伙还要认真到哪去?说出去都丢人。本少主自有安排,你不必多嘴!看本少主怎么折腾这只小老鼠就是。”
“……是。”
高空之上,如墨点一般藏在艳阳高照之下的几只乌鸦凌空振翅,背负日光的它们,羽毛烤得有些焦黄,但其自身并不在意,泛红的眼睛遥遥看着其下大地。
那些在庆良城外游荡潜伏的白衣神秘人被它们尽收眼底,但已然渐渐生出灵智的乌鸦们没有第一时间把信息反馈给李德性,它们效忠的对象从来都是灵生剑,谁是剑主,谁就是它们的王。
但是现在,灵生剑隐晦的散发着只有它们听得见的波动,城上的乌鸦,城外的虎伥、诸怀、怨鬼、土蝼,全都悄然潜伏,未曾惊动白衣一方。
时过境迁,李德性已经忘了,灵生剑有自己的想法,灵生剑选择了他,但他对灵生剑厌恶嫌弃多于珍惜。
所以它决定,让李德性也听一听它的声音。
“小璃,听我说,你好好跟着李公子去朱州,找狐仙姐姐她们,不用担心小生,等小生从天京回来,就去找你。”
寇玉璃坐在客栈前廊的低矮围栏上生闷气,抱着胳膊紧闭着嘴巴,半句话不回,直勾勾的瞪着街对面的小贩。
方青涯背着箱笼交代着事情,可说到头了也不见她回头看自己一眼,不由得有些抑郁,叹息一声,便跟李德性作最后的告别。
“李公子,小生要说要做的,都说完做完了,剩下的就麻烦李公子了,望李公子也能找到自己的君子之道,请务必珍重。”
“……方兄,你救过宁宁,如今又为我操劳,是我的大恩人,方兄所托,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方青涯欣然一笑,郑重的点了点头,“哈哈,李公子言重了,都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小生只希望李公子能与小生约定好,一定要改邪归正。”
“既然是约定,那不如再加点赏罚,你我年纪相近,若他日再见我还是魔头,而方兄仍愿帮我,我愿答应你三件事,做不到誓不为人;若我改邪归正,愿请方兄与我成结拜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方青涯忽然挺直了腰板,抬头挺胸,目光炯炯有神的微笑看着他,抬手作揖:“此话当真?”
“当真。”李德性认真的注视着他黑白反转的双眸,为表决心,丝毫没有退缩的念头,他也想,试着拯救自己。
“那我俩一言为定,李……德性兄弟,方青涯盼着歃血结拜之日。”
“请务必一路平安。”
“保重!”
说罢,方青涯没由来的心情畅快,背起箱笼一个人上街,离开了客栈。
寇玉璃静静的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眼神变得越加复杂。
李德性虽然隔着帷帽的白纱,但怎么看不出她心思全挂在方青涯身上,这假小子看着大大咧咧,但十五六岁也到了春心萌动的时候了,有点想法也正常。
“真不跟他告别吗?下次见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李德性来到这个世界后,多少体会到了古代人为啥总爱写离别诗了,毕竟每次道别,都可能是永别,情愁难抑。
“不告,就让他自个难受抑郁,让他惦记。看他以后还敢不敢随便丢下我,没良心!”寇玉璃越骂越大声,“一路照顾他,就这么对我!连句谢谢都没有!”
“谢谢!”
街上突然传来一声大喊,二人齐齐看了过去,方青涯仿佛把街上的人当空气,大笑着站在那朝寇玉璃招手,引得众人频频朝他们看去,都是笑着,看年轻人大胆而不忌流俗的样子,觉得新鲜。
寇玉璃这种时候反而脸皮薄,脸蛋有些泛红,一跺脚就跳了起来,“谢你个头!快滚蛋!”
方青涯还是傻乎乎的笑着,她骂完就雷厉风行的往反方向走。
这光景放在前世的现代环境可能没啥,大概说句社牛就完事了,但一群穿着古代衣服的家伙这么整,属实把李德性看笑了,夸句时代先锋也不为过。
他遥遥朝着方青涯一拱手,后者也回以相敬,二人便默契的背向,分道扬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