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歌到了!”不知谁喊了一句。
赶不及了!我一阵仓促,仓促过后开始发冷,我心里很不安,攥紧的手心里满满地都是汗水,湿了一个手掌。
楚歌推开门进来的那一刹那,我似是被施了法,定定的不会动了,我呆愣的透过人群看向他,心里却怕到不行。
我始终还是害怕的。
我怕正面交锋时,他用眼神把我杀死。
我怕正面交锋时,他用话语把我噎死。
我怕正面交锋时,他用冰冷把我冻死。
阔别近七年的时光,我,见到了他。
他依旧高大,依旧尔雅温文,可是,却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年近三十的他,岁月没舍得在他的脸上留下什么痕迹,蜕去少年的青涩,成熟了,敛步随音,稳控大局。
我明明冷的很,手心的汗却还是一直冒,我的心跳快了起来,整个人有些张惶,我不停地的笑着,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我依然在欢笑。
楚歌好像是朝我的方向走来,又好像朝着别的方向去,他的视线似是在注视着我,又似是在别的地方飘荡。
我如坐针毡,目光四处张望,胡乱游荡,不小心就对上了方悦荏的眼睛,她静静的看着我,让我觉得千夫所指,千刀万剐,我匆匆忙忙收着视线,我的心一下子落到荒井,然后全身血液回流,因为楚歌,在我眼底成像,站在了……我眼前。
楚歌在我对面,坐下,和我们把酒同欢,他并没有特别的注视着我,和每个人谈笑风生。
这一刻,他离得我如此之近,只有几步的距离,只要我走过去,我就可以靠近他,彻底的。
可是,我不能。
我举起杯子,一口饮尽,他的视线巡梭一遍,最后才落在我脸上,与我的视线平齐。
他温温和和的笑着,眉目柔和,我在他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球里看到了从前见过的光影。
我瞬间感觉我又回到了几年前,我浑身上下的肌肉开始紧绷着。
我移开与楚歌交汇的视线,我不敢看他。
熟悉的压迫感又回来了,来自于楚歌的压迫感又回来了。
这种认知让我觉得焦躁,我含着酒,卡在喉咙,燃烧着我,灼伤着我,楚歌对大家说,我回来了。
我却觉得楚歌只是在对我说:言情,我回来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当我阔别近七年后,再一次听到楚歌的声音时,我竟有种想哭的冲动。
他的声音还是一样的温柔,一样的低迷,一样的好听,可是,我为什么在这一秒那么想失声痛哭。
也许是我和楚歌分别的太久,我再也没听过他的声音,现在一下子又听见,那种恍如隔世的呆愣震到了我。
也许我只是想念他的声音,想念这个朋友了而已。又也许,我是因为楚歌没有恨我而庆幸。
楚歌不恨我,只一眼,我就清楚的知道。
我把千头万绪压回心里,眼泪和着酒一并咽下,可是,我的眼睛涨的酸疼,我不知道我用了多长的时间,才对楚歌说出:“欢迎回来。”
喝完这边,楚歌去了另一边。
他不恨我,这个认知让我如释重负,但只是轻松了几秒,这几秒后,我的心又悬了上来。
有人说过,爱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如果一个人心里有你,那么他的眼底,满满地,只有你。
再也容不下其他人的光与影。
时隔多年,我再一次从他的眼里,看到了我的影子。
楚歌似乎,还爱着我。
我一下子不自在起来,仿佛从天堂坠落,掉进无边无底的黑色地狱,怎么也爬不起来。
怎么办,楚歌还爱着我?
那坞的声音突然又冒出来:“楚歌似乎情意未变,很长情呢。”
我有揍那坞一顿的冲动,几秒前凭空消失的人现在又出现在你的身边,而且若无其事的说着你最不愿意挑明说开的事。
我很早以前就知道,楚歌情深义重,我很早以前还知道,楚歌很长情。
那坞说:“趁着你刚才和楚歌眉来眼去的空档,我已经向四牛打探清楚,楚歌这次回来就不走了,他从美国回来,现在在央行[中国人民银行,属国家政、府机构]上层管理,好羡慕,不止当官,还和钱打交道,多少人数钱数到手抽筋的梦想他轻而易举就做到了,拉风!”
嗯,他做到了,带着事业回归,可那与我何干?
那坞凑过脸问:“郎骑‘宝’马來,竹马弄青梅,这次青梅买不买单啊?”
那坞的造句让我想起了高中时代初闻楚歌在悠扬的广播里念着:“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千里,两小无嫌猜……”
好像那诗还萦绕在耳边,久久挥散不去,那阵清脆,直灌心底。
“对了,你结婚了来着,现在是不是心猿意马后悔了?其实要我来说,趁你和他现在感情不深,也没有小孩,离了改嫁楚歌吧。”
司肀……
对啊,我已经结婚了,现在不是七年前了,我已嫁作人妇,楚歌再怎么样,也该放弃了,我怎么会忘记这个转折。
后悔么?
我选择司肀,是因为我知道,司肀对我没有感情。
我需要的,是一个对我没有感情的人,这样,他在我身边,才不会受伤。
至于楚歌,有一种喜欢,叫做不靠近。
我摇摇头,不后悔。
司肀不如楚歌阳光,不如楚歌成稳,甚至不如楚歌有钱,可他在我最需要的时候,站出来给了我一个家,虽然我也不知道这个家的尽头在哪。
我是感激他的,他能把我从那个残破不堪的家里拉出来,他愿意娶我这样一个女人,不管以后会如何,我不后悔。
因那坞的关系,四牛哥端来两杯鸡尾酒,他邪魅一笑:“两杯粉红心事,这里最棒的调酒师调的,要、乐、天、喔,要happy喔~”
我端起喝了一口,味道和司肀第一次为我调制的粉红心事十分相似,我分不出来是不是所有的粉红心事都是这个味道,但是我喝着很棒,也许那个最棒的调酒师就是司肀吧。
其实,若是能找司肀这样的一个伴,把这一生安稳的过完也是不错的。
司肀的其他优点我确实不清楚,但他很英俊,他会调酒,他会做饭,就凭着他会做饭,便已经是最大的优点,因为我不会啊。
而关于司肀,我不对劲。
从遇见他那时开始,就不对劲。
那坞在我耳边低语:“不管你现在想着谁,我觉得我有必要告诉你,你现在的笑容很荡漾。”
荡漾?
丫的居然用这个词来形容我。
我在笑么?
不知不觉,原来,我的烦恼瞬间豁然开朗,我将剩余的酒一饮而尽,轻快无比:“很好喝!”
那坞撇撇媚眼,说不清楚她那是什么眼神:“很好喝啊?”
我眨眨眼,真的好喝。
“那我的也给你吧。”那坞豪迈的把她的那杯粉红心事也推到我面前,去旁边happy了。
我啄几口,静静坐在沙发上,看着那坞high。
其实我是有社交恐惧症的人,完全不具备交际花的本领,唱歌跳舞讲黄段子,样样不行,美食不精通,喝酒也不海量,更别说那些能让满朋高座蓬荜生辉的隐秘武器,熟悉我的人都知道,超过四个人的饭局我就腼腆得幽怨,在人群中兀自落寞起来。
我很佩服那坞,她浑身透着能量,处处散发气场,多数时候,男人为主的聚会是很需要这样的女性来调节气氛的,就比如说现在。
那坞的一曲《high歌》让现场气氛升到了沸点。
我除了自身不擅长外,还有些女性自我中心的情结,觉得“陪衬”是个很没劲的角色,就显得更幽怨了。
那坞神出鬼没的又溜回我身边,神神叨叨的样子,屁股一落沙发就伸手来勾我的脖子,我贴着她,两个女人这样搂搂抱抱在一起显得很暧昧,她媚眼勾勾:“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我也懒得纠正那坞的姿势,我比较负面:“坏消息吧。”
“你待会儿会活得很沸腾。”
“好消息呢?”
“楚歌要……嗝……求婚了……”那坞打了一个酒嗝,含糊其辞。
我呼吸停顿,掰开那坞勾着我脖子的手:“你先别打嗝,你倒是说清楚。”
那坞不缓不急的讲:“楚歌要求婚了。”
我略结巴的问:“……是谁?”
她拍拍我的脸颊,凑过来的红唇不小心落在我的唇角:“毫无悬念,您,心上的你。”
我忘了那坞还在我的嘴角作怪,脑袋懵了几秒,恢复正常功能后我机械的掏出手机,慌乱的给司肀拨号。
电话那边一直在响。
接啊,接啊,为什么不接?
不管我如何呼叫,全是无应答。
我慢慢冷静下来,开始思考。
看,面对楚歌,这么多年之后,我的第一反应,居然还是推开他。
我毫无长进,还是一样胆小,还是一样怯懦。
我想起张小娴的一句话,如果你以为你还爱他,那就见光死一次吧,如果你怕他还爱着你,就给他一次见光死的机会吧,如果不甘心死在最美好的回忆里,那就死在最面目全非的现实前,疼一次,打一针预防针,就可以轻松上路了。
我给司肀编辑了一条短信:求救!107。
翻开皮包,我心慌的在包里找着婚戒,但愿我取下后还是放在包里,我恨不得将包里的东西都倒出来找。
同样的处境,我居然经历了两次。
我错了,我不该言而无信,不该欺骗上苍,我不该再把婚戒摘下来。
我摸了半天,未能得偿所愿。
现在,我只有一条路,盼着司肀能收到我的短信,能看到我的短信,能过来救我的场。
我看到楚歌在彩灯下穿梭的身影,他似乎在对我笑,温柔的。
可是,对不起,楚歌,我现在正在恶劣的为如何才能逼退你而构思着。
对不起,楚歌,我现在似乎在为伤害你而谋划着。
对不起,楚歌,我不是故意的,真的。
对不起,楚歌,我只是想为你好。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千千万万个对不起。
楚歌止于我跟前,他伸出手邀请,我缩着身子,不敢回握。他的嘴唇在动,我却在慌乱。
要开始了么?
别……
由你开始的,由我结束吧。
我打断楚歌的唇唇欲动,试着平静的和楚歌对话:“楚歌,我有一个消息想和你分享,你想听么?”
楚歌点头:“我一直在听,关于你。”
包间里,张靓颖的《好不容易》随处可闻,心里有几个秘密,是不能碰触的自己。
我聆听着她的歌词,却说不出来什么话语。我有千言万语,却汇不成一个词句,我有千头万绪,可也理不出一个思绪。
我仰头问:“楚歌,你会祝福我么?如果我结婚了……”
会?还是不会?
楚歌的脸背着灯,我看不清楚他脸上的光与影。
我突然害怕听到楚歌的答案,因为不论是会,还是不会,我心里都不会,好过。
司肀为什么还没有来,他是不是太忙了?忙得没空看我的消息?又或者他忘记了带电话?
司肀,你快来救我!我快要撑不下去了,我不该来的。
我在楚歌即将开口之前打断他:“你别说……我不想知道了……”
我吞吞吐吐,不知该如何说出接下来的话,楚歌的手突然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抹着我的鼻头,专注而宠溺:“你不想知道我就不说了,看把你急得满头大汗。”
我不着痕迹避开楚歌温柔的手指,心里一片酸楚。
我努力的眨着发烧的眼眶,心悸不止,这样的楚歌,温柔的楚歌,专注的楚歌,无与,伦比,怎让人忍心伤害,又继续伤害。
我鼓着勇气,颤动的嘴角呜咽:“没有如果,我结婚了……”
“砰……”
我的后半句话掩于包间忽然开门的声音,楚歌问:“没有如果?”
我没有回答,整个人近乎虚脱,可是我却是庆幸的,破门而入的人很平凡,可我竟觉得如此闪亮。
还好,司肀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