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衍并未多留意刚才自己路过的年轻修女明显有些异常的状态。

    在思绪重归正常之后，他紧跟着便想起了自己来到这里的原因。

    粉色的小触须安安静静躺在盛衍手心，轻到似乎根本不存在一般。

    光从它的状态也能看出空元思此时状态绝对算不上好。

    盛衍很清楚走廊的尽头是什么。

    虽然记忆基本都已经缺失，仅剩的碎片也混乱非常，但这种深入潜意识的熟悉感，几乎不需要盛衍找到其他依据就能确定自己的目标。

    他小心护住手中的细小触须，走向走廊尽头的脚步没有丝毫犹豫。

    “不会有事的。”

    他似是对着触须开口，也像是在自言自语。

    那并非深处惶恐的祈祷，而是笃定的，不容置疑的肯定。

    甚至连他自己都有些诧异。

    残缺不全的记忆无法解释这种更深层次的信任，就像是那一次又一次没有源头的求救声那样。

    明明那么轻，那么虚弱，重复了那么多次都没有得到过回应，却永远都是充满了希冀的。

    这样的一个人，又怎么会轻易死去呢？

    盛衍无比坚定地这么认为着，大步朝尽头走去。

    ——

    打从救出那团一直在求救的不明物质之后，盛衍就已经做好了自己会被处理掉的准备。

    但有些出乎他意料的是，不管是系统还是真神，都没有发现那团怪异的物质的存在。

    亦或者说，就像盛衍曾经猜测过的那样，它其实一直都是存在在盛衍的四周，只是现在的盛衍因为一些连系统也无从察觉的变化之后，能够不再受到这种屏障的影响，所以才将它拉出了那个绝望的世界。

    这团黑色物质的学习能力快得惊人，几乎只是刚脱离了不变黑暗的桎梏，就开始疯狂汲取外界的一切知识，几乎只在盛衍一个恍神的瞬间，就从一团不定形的黑暗，变成了一个……

    有着无数触须的人形黑影。

    盛衍还未来得及有所反应，就被那些密密麻麻的触须缠地密不透风。

    也正是因此他们才发现，黑影虽然看似脱离了困住它的地方，却并未真正来到盛衍所在的这个世界。

    换而言之，它就像是被卡在了限制着两个层叠着的空间的壁障之间，唯有盛衍可以越过那层壁障触碰到它，但也仅限于此，没法再让它更进一步。

    但那种屏障是双向的，因此虽然盛衍可以不再受其影响，黑影却依旧被桎梏着，无法突破。

    盛衍能隐约意识到这团莫名的物质的特殊。

    黑影面对这个过于丰富的世界，总是有数不清的问题。

    它没有善恶是非观，为了让源源不断因为接触到新世界而产生的欲望得到满足，它所有的行为都是遵循本能。

    在试图触碰对方失败之后，它很快就找到了能与对方产生交互的方式，也就是声音。

    它堪称恐怖的学习能力，让它在听到几次到外界人们的对话之后很快就学会了人类的语言。

    于是，在盛衍还没来得及从自己的思绪中想出个所以然来的时候，反倒是黑影先一步开口：

    “我……”

    从人形的各处生长出的触须们齐齐用末端指向了黑影自己，

    “想要……你”

    触须们再次试图将盛衍整个裹缠住，也彻底将盛衍从思绪中拉扯了出来。

    彼时的盛衍距离上一次被清理也才过去不久，那些会让他遵循本职的行为阻塞的“垃圾”还未来得及产生太多。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一时不知怎么回应，“想要……我？”

    触须们得到了回应，更加努力地试图将盛衍包裹起来，“想要。”

    它想要那些亮光中的金色，想要被欢笑的人群簇拥在中心的那个身影，想要那些他每一次在曾经的黑暗中朝外窥伺时所看到的那一切。

    “想要，想要，”但它对语言有限的理解并不足以让它将自己想要的所有一切形容出来，因此他只是不断重复，“想要你。”

    重复许久，他似乎终于在那些表达中找到了一个勉强可以使用的词：“我想要，变成你。”

    在很多时候，盛衍都会觉得，自己似乎过于迟钝。

    他无法理解人们的快乐，无法理解那些经由祈祷传递来的恶念，无法对那些人的示好和感谢及时做出真心的回应，也无法理解自己脑海中似乎是属于自己的记忆。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始终保持自己认知中的礼貌与得体，对每一个人回报自己理解的“善意”。

    所以无论何时，盛衍都是微笑的，所以在有时候有人试图向他倾诉自己的悲伤，他没得及时反应过来变化表情时，总是会得到对方朝自己发泄出的愤怒。

    他无法理解这些。

    但他的记忆，他所了解的知识都在告诉他。

    你必须善良，所以你要理解这些，面对这些伤心的人，你必须要感同身受，这样才能算是真正的善良。

    于是他开始思考。

    可是思考似乎也是错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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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当他终于要想通那些问题的时候，系统就会告诉他，你必须永远维持理性，你出了故障，你需要被清理。

    于是那些思考被一扫而空，他又重新回归了原本的纯粹。

    但人们的记忆却并不会和他一起被清理。

    他在每一次的祈祷中被所有人赞美感谢，又在每一次的祈祷之后被鄙夷唾弃。

    他想，或许我就是这么不堪，没有办法改变。

    久而久之，就连系统的清理似乎也无法真正将这些“垃圾”彻底清除。

    又或者，是保持这样的认知他，才是正确的。

    意识到自己本身就是不堪的，残缺的，所以在被发泄之后，也不会因为这些矛盾而思考。

    不再思考，便不需要系统一次又一次的清理故障。

    于是他维持着这样的认知，在每一次人们毫不留情的辱骂发泄中，将对自己的认知和评价不断降低，降低，再降低。

    直到现在，他竟然听见这个懵懂的黑影说

    “我想要变成你。”

    这句并不算流畅的句子落进耳中，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狠狠在他胸口猛敲一记。

    等到盛衍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不知何时已经握住了那些伸到自己面前的触须其中一根，胸腔中是让他陌生至极的剧烈鼓动。

    “不要变成我，”他在那一声强过一声的轰响中艰涩开口，“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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