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潢精致，充斥着神圣气息的空旷走廊因为圣职人员的稀少，总是格外寂静。
在这条通往神殿最深处的走廊上，组成了着偌大神殿的空间被一扇又一扇有着繁复雕花的沉重大门阻隔。
即便偶尔有一两个穿着长袍的身影出现，也都是面带着微笑匆匆而过。
这个世界不存在足够的好奇心支撑任何拥有足够能力的人们去窥探这些大门之后的秘密。
突兀响起在其中一扇大门背后，又被隔音效果相当不错的大门阻隔的声音便也因此无从让人察觉。
“滋滋……滋……子系统无法链接。”
“滋……子系统控制权限已转交。”
空元思曾打开过，在他匆匆离去时有自己缓慢闭合的那扇大门之后，近百个完全相同的“盛衍”依旧维持着原本的姿态。
那些复制粘贴一般的面孔以相同的频率呼吸眨眼，维持着所有活人该有的生命体征，没有一个对那突兀响起，还夹杂着怪异点列因的声音做出半点反应。
滋滋啦啦略显暴躁的电子音也不知加速了几倍，伴随着始终无法停歇的电流杂音在这片寂静的空间一闪而过，快得像是外星语。
“投放中……”
近百具完全相同的身体呼吸在声音重新响起时忽然停滞了一瞬。
有什么无形的东西随着这一声出现了。
滋滋啦啦的电流声渐渐消失，本该没有情感的电子音再开口时竟也多出些如释重负的轻松来，连带着被加快了不知多少倍的语速都重新回归了正常。
“投放完毕。”
话音落下，躺满了整个房间的空壳中，有一个缓缓坐起了身。
——
走廊尽头的神殿最深处，真神在最后那一句似哭似笑的讲述之后陷入了沉寂。
但祂也没有立刻对空元思动手，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似乎时已经讲完了自己所有的故事，又像是因为这番讲述被拉进了痛苦的记忆里一时无法回神。
空元思看着几步之外还在源源不断被喂养膨胀的第二个混沌的神明，看着混沌中那张狰狞的鬼面，以及鬼面上像是恶魔的角一样，被切断之后也没有死去，依旧在生长的触须。
在他进入这个已经被系统抛弃的世界时就已经蔓延至全身的触须正们在被那团混沌中的触须吸引着，挣扎着，想要四散而去。
细小的震颤从身体的最深处向外蔓延，空元思衣袖遮掩下紧握着什么手也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仅仅是维持着自己的存在就已经快要耗尽他全部的力气。
因此那仅剩一根手指的道具也无法被使用。
但空元思倒也并不因为现在的处境显得惊慌。
他在进入这方世界的时候就已经查看过这个道具的作用。
李晓东毕竟只是一个稍微有些积累的普通玩家，哪怕是他还未死去，能力也远不足以窃取那几乎等于神明权柄的力量。
因此这份以失去所有以前能力而复制出的“盗版”技能，也只有空元思在个人面板上所查看到的那一串乱码而已。
大殿中一时间寂静到只剩下了呼吸声，和须安平伤口还未止住的鲜血滴落在地的细微响动。
空元思站在原地，过于安静的环境让他几乎可以清楚地听见自己的身体在撕扯崩坏的声音。
大概是因为失血过多，被真神借用了身体的须安平呼吸声渐渐微弱了下去。
而也是直到这时，这具躯体中的那位伪神才像是终于回过神来。
撕裂的面孔上隐隐要凝结的伤口因此又一次被撕裂，不过这点细微的痛楚显然并不足以引起正使用着这个传话器的上位者注意。
“我知道，我知道。”
真神再开口时，又恢复了最初的那种让人想要皱眉的语气，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乌托邦只是虚妄，人性就是复杂难捉摸的，欲望是驱使人走向更好的动力……”
他笑着，浮夸地学习着像是老师讲课时的语重心长的语气，又在话音末尾满是不屑地嗤笑出声，
“可是你看看，你看看那些人，”
他抬起手指在空中轻轻点过，虚幻的画面在他的手指之下出现。
数不清的画面将这片偌大的空间填满。
每一幅画面都在飞速变化，不同的人以不同的姿态出现在这些虚幻的画面中。
战争，鲜血，苦难。
恶人们尖利的笑混合着他们虐待和杀戮生命的画面不断回荡。
被轰然炸毁的房屋和四散的肢体，茫然哭泣的孩童和被拖走的母亲，面目全非的畸形和躺在试验台上的扭曲尸体……数不清的，哭喊求救的，茫然无助的，挣扎求生的人们，所有人都在逐渐升高的画面中渐渐消失成无法看清的蝼蚁，又在最后一声轰然炸响的白光中化为尘埃。
“你再看看我！”
血从须安平的眼睛嘴巴鼻子耳朵里面淌出来，他状若癫狂地挥动着手臂，从喉咙里发出最后的嘶哑尖利的哀嚎
“我看到了！我全都看到了！可我能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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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能怎么办！”
他拔高的声音在达到最高点处之后骤然落下。
那些属于这位神明的激烈情绪像是随着那声嘶吼彻底消散，仅剩下了虚弱与疲惫。
“至少，”须安平撕裂的唇角被牵动着，被血染红的眼睛有微弱的光在闪烁，他张开嘴巴，声音却似乎不再是从喉中发出，也不是从这具身体发出。
这一刻，那苍老又疲惫的声音与空元思记忆中曾听见的声音重合。
在永无乡的献祭中，他的意识曾因为真神的神降短暂进入了一个更为混沌的世界。
也是在那里，空元思第一次看见了背负着世界的浑噩神明，听见了那支撑着这个早已疯癫的伪神存在至今的理由。
在幼小的神明逃离之后，这位伪神也曾尝试过再次造神。
阎问生并不是第一个替代品。
可是被系统抛弃了这个世界，却没有带走它留下的规则。
而失去了系统帮助的人类，根本无法维持完整的中转姿态。
神明无法被重塑，规则还在继续运转。没有了神明的世界岌岌可危，只能更加疯狂地汲取能量。
于是人们的恶念连带着灵魂被抽取殆尽，这个世界剩下的“人”们只剩下了一具又一具活着的尸体。
这其中也包括了这位真神。
当欲望与灵魂都被消耗一空，始终维持着真神存在的，也只剩下了那最后的执念——
“这个世界不能消失。”
这个所谓的完美新世界就像是承载了这位早已疯狂的伪神所有美梦的肥皂泡泡，甚至不需要再有谁去推动就已经自己走到了破灭的尾声。
哪怕投入了不知多少正在成长的世界种子的能量，哪怕是用这个新世界几乎所有的人命去献祭，也只是堪堪让它坚持到了现在而已。
想要它真正成为一个世界，还是无法脱离最根本的问题。
“它需要一个承载它的神明。”
须安平的呼吸彻底停止，他的身体瘫软下去，而他眼中亮起的微光却并未随着他双眼的闭合而消失。
星星点点的光亮在须安平死去的同时出现在血泊之上，勉强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形。
“现在”苍老的声音缥缈又虚幻，“只剩下最后一部分了。”
新世界的邀请函是一个圈套。
它需要的从来都只是逃走的幼小神明，而不是已经成为了依附系统才能存在的数据幽灵。
皆由明小蕊转述的既是警告，也是真神在最后挣扎时明摆出来的算计。
但这同样也是空元思无法避免的必然的走向。
他的双手无法再维持原本的模样，在那苍老声音落下时彻底变成了无数挣扎扭曲的黑色触须。
同样漆黑的道具被触须们裹挟着失去了踪影。
而他身上原本略显宽大的衣物下，也有数不清的触须正在蠕动。
在空元思现在无法打开的个人面板上，标着异化程度之后的数字已经达到了99%。
那由微光组成的模糊人形声音停顿的间隙中像是轻轻叹出了一口气，
“我已经回不了头了。”
空元思无法动弹地站在那里，眼底却清明一片，不见半点愤怒不甘，以至于原本准备做些什么虚幻人形的动作也有了细微的停顿。
他本该是由极恶中诞生的纯粹恶念，此刻却像是真正至纯至善的圣人，悲悯地笑着，放弃了最后的抵抗，任由那些已经彻底失去了控制的触须们拉扯着落进了未成形的混沌神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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