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元思看着面前精致到非人的少女，一时无言。
个人技能很显然是和玩家的灵魂息息相关，她因自己的个人技能收到了优待，最后也因为这些优待付出了比起这些优待十倍乃至百倍的代价。
也不知道这个在副本里茫然又无助的小姑娘在将自己的个人技能与真神做出了交换时，是如何在那种灵魂被撕扯的痛苦中坚持下来的，又是靠着什么才能在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之后依旧没有丧失求生欲，依旧活了下来的。
明小蕊还在艰难地讲述自己的故事。
她断断续续地表达着自己被剥离了灵魂技能之后的感受，
她说：“我原本已经想要彻底放弃了。”
“但在那种痛苦里，我差点将自己全都献祭给真神之前，我想起了你之前给我的忠告。”
当时的明小蕊已经丧失了大多的情绪和感知，但不知为何，在想起那时空元思的话时，她还是从心底涌出了浓重的愧疚和不甘。
于是她凭着这股情感咬着牙坚持到了技能被剥离。
在意识模糊的间隙，她打开了当时空元思进入的那个副本的直播间。
但是难以控制的身体没能顺利在一堆小屏幕里点进空元思的直播间，而是进入了另一个玩家的界面。
她看见了屏幕里带着惊慌和恐惧的一张熟悉的面孔。
她记得那是曾经在萌宠咖啡店见过的袁闰。
在那之前的明小蕊对于这个胖子是有些不喜的。
她觉得自己至少也是因为个人技能的特殊才能得到空元思的帮助，才能在离开新人副本之后被圣言接纳。
然而这个胖子分明什么也没有，最开始的时候甚至对空元思抱有敌意，又凭什么能在那个副本里一直被空元思帮助着达成完美通过，又凭什么可以在离开副本之后被位居第二的安居商会的会长和副会长另眼相看。
可是在当时，她因为满腔的不甘奄奄一息躺在地上，却莫名和屏幕里那张因为恐惧有些扭曲的面孔产生了共鸣。
她听到袁闰在怪物的追赶下不断默念着自己要回家，她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她明白了那愧疚和不甘究竟源自何处。
她想起了自己那一身狰狞的红斑，想起了从未放弃过自己的父母，想起了自己每一次被父母带着去往医院，想起父母对自己的叹息和鼓励，想起来父母对医生讨好的笑。
在那一刻，明小蕊终于从无尽的欲望与诱惑中挣脱了出来，想起了自己在这个世界里最初也是最纯粹的愿望。
回家。
空元思听着她的讲述，却是有些疑惑地又问了一遍
“袁闰？”
明小蕊的眼睛里又淌出了眼泪，她鲜红的嘴角还是上扬的，但讲述的声音还在继续，只是更加模糊。
正在一旁围观的季琳听见这个名字，身体一震。
而空元思则是在季琳开口前更快地打开了玩家面板。
系统的修复还没完成，那面板一打开依旧滋滋啦啦带着乱码，但毕竟现在是在系统掌控最紧密的中庭，玩家论坛的打开并没有受到影响。
空元思很快就在论坛里找到了袁闰视角的直播录像。
而放着那段录像的论坛标题是
“论德不配位的最终下场”
空元思扫过一条条说着死得好的评论，没多犹豫地点开了那段录像。
袁闰确实已经死了。
他在逃进永无乡之后就遇见了一个被儿童异化的员工，他当然没有去接那个可疑的小孩员工递给自己的娃娃。
但是他直接迎面碰上了因为其他玩家聚集赶来的儿童。
他并不聪明，也没有多强的意志，很快就在那些污染的侵蚀下分裂成了无数个自己。
他在意识尚且清明的时候似乎是点开了玩家面板，却在最后因为犹豫失去了按下确认的机会。
那些积分堆在他的账户里，距离回家只差那么一点。
那是他在这个世界漫长又无望的生活中抓住的第一缕，也是最后一缕希望。
他没舍得用。
当然，面对那样的污染，他就算是花光了账户里的积分估计也是无力回天。
他死了。
死的很丑，面目狰狞，和所有死在这个副本的玩家一样可怖又可怜。
他的身体扭曲分裂成了数不清的自己，他属于玩家的记忆被系统抽离。
所以在最后的那一刻，他甚至已经忘了自己是谁。
无数个袁闰流着眼泪，睁着无数双茫然空洞的眼睛看着前方，最后撕裂成了数不清的光点。
“我在副本结束之前遇到他了。”季琳声音里带着颤抖的哭腔，“我看见他变成的蓝色光点了。”
“是他引我去看到的童话剧场里面藏着的秘密，”她哽咽着，说的愈发艰难，“我当时看见那个肉团，以为，以为妈妈已经突破了交互点，差点就疯了。”
“是他救了我。”
季琳的视线被难以抑制的眼泪模糊了视线，恍惚中似乎又看见了那个光点消失后孑然一身躺在自己手心里的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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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最后也是很丑的，连衣服也没有。
他奄奄一息地躺在那里，嘴唇不断嗫嚅着。
季琳在离开副本之后曾无数次模仿他当时的口型。
她很清楚当时那个已经变成了光点，变成了副本怪物的袁闰在说什么。
他一直在说“回家”，一直在重复，直到死去。
空元思从面前的光屏中抬起头，眼里不见多少悲伤。
“你知道光点为什么会有三种颜色吗？”他声音很轻，语气也很平淡。
情绪有些激动的季琳和正低声安慰她的二人闻言都有些呆愣。
空元思：“绿色是这些光点最常见的姿态，他们对副本里玩家的敌意也是最高的。”
“但蓝色和白色却会试着帮助玩家，你们有想过是为什么吗？”
明小蕊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他，含混地开口：“为……深……埋？”
空元思低头看她：“因为哪怕是失去了所有的记忆，情感被剥离，人也不会丧失产生情感的能力。”
“哪怕因为污染被拆分成了数不清的碎屑，他们刻在灵魂里最深切的希望还是存在。”
“那些蓝色和白色的光点，就是他们在被切碎之后依旧保留的希望。”
他缺乏血色的唇角扬起，眼底像是有数不清的火光在跳动：“这就是人啊。”
空元思的话像是在明小蕊的心底点亮了一团火。
她原本漆黑无神的眼睛里终于亮起一点不明显的光，又继续艰难地开口：“我……准备……回……家。”
想必她在那时向真神许下的愿望里也包含了足够她回家的积分。
空元思点点头：“那很好。”
明小蕊却似乎并未说完，又断断续续吐出许多含糊不清的词句。
空元思于是又重复起之前的对话方式：“你一直没走，就是想等我过来，告诉我……真神的新世界快要完成了？”
明小蕊缓慢点了下头，继续说：“祂……祂说，就差——”
她的声音像是被猛然截住，那本难以分辨音调猛然拔高到尖锐刺耳的程度。
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发展似乎消耗光了明小蕊身上最后的活性，她闭上了眼睛，颤抖的手指以前所未有过的快速，她抬起手，按在了面前的空气中。
她似乎一直打开着自己的玩家面板。
随着她手指的落下，那扼住了她喉咙的力量也就在她的身形消散前失去了作用。
明小蕊也得以在最后说完了那句话。
“你们了。”
就差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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