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整三日后,转眼到了该出发去往扬州的日子。
临行前,谢无咎亲自将四人送至山门,就像寻常人家中的长辈为后辈送行,挥手同他们告别,还不忘叮嘱路上小心。
四人一路向东行去,从御剑换至搭乘顺路的飞舟,最后入乡随俗,乘坐客船走了一段水路,总算赶到了扬州。
码头设在城外,下船后几人原打算先进城寻间客栈住下,却不料突降一场暴雨,幸好不远处有间寺庙。
寺庙无人看守,荒废已久,供桌和佛像上满是灰尘,墙角结满了蛛网,连空气中都有股难闻的潮湿霉味。
附近并无其他能避雨的地方,只好先在这里将就一会,等雨小些再往城中去。
春雨寒凉,宁秋又无灵力傍身,担心她感染风寒,池疏从行李中找出干净的帕子耐心地为她擦干发丝。
两人虽未明确确认关系,但平日里的相处模式和普通爱侣也没什么区别。
姜屿吃了一路的狗粮,这会儿也不想去当电灯泡,干脆将空间让给他们,自己和谢知予一起坐在门外,看着檐下朦胧的雨幕发呆。
“系统,我要查询友好度。”
不知为何,听着系统冷冰冰的播报声,姜屿心中没由来地有些失望。
本以为和谢知予一同完成了考核,又做过委托,两人应该也算是朋友了,却没想到友好度还是这么低。
但转念一想,数值至少不再是负数,顿时又打起了精神。
其实只要不影响任务,友好度低一点也没什么关系。
但最好也不要太低。
姜屿沉思一会,觉得还是应该再努力提升一下数值,争取和他发展成好朋友的关系,这样才更有利于完成任务。
她转头看着同样在发呆的谢知予,想了一会,抽出一张符纸叠成蝴蝶,注入灵力后向上一抛。
符纸在半空中幻化成了一只灿金的蝴蝶,轻然扇动着翅膀,翩翩飞向谢知予。
南诏人对蝴蝶的喜爱是与生俱来的。
就连谢知予也不例外。
他的注意力顷刻间便被这只蝴蝶吸引,坐直身体任由蝴蝶绕着他飞了两圈,最后停落他指尖,变回了符纸。
“这是我琢磨出来的小术法。”姜屿带笑的声音响起,往右挪了挪位置,坐得离他更近了,“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玩?”
少女甫一靠近,谢知予便闻到了熟悉的茉莉花香,指尖随之微微一顿。
清淡的花香气萦绕在鼻尖,也许是茉莉花香本就有静心安神之效,谢知予并不讨厌这个味道,反而觉得心安舒适,想要更靠近一点。
他瞥了一眼挪到自己身侧的姜屿,又垂下眼睫看着手里的符纸,声音裹挟笑意开口。
“师姐若是得空,还是好好精进一下术法吧。”
依靠符纸的幻术是最简单基础的术法,维持不了多久,姜屿目前只会这个,听他这么说,倒也没有出言反驳。
谢知予也未等她开口,朝前伸出手,摊开掌心,接住了檐下滴落的雨珠。
连绵不断的雨珠一颗接一颗砸落在他掌心,溅起一个个细小的水花,犹如一只只振翅欲飞的蝶。
事实上,这些水花在溅起的一瞬间真的变成了透明的蝶,从谢知予的掌心翩然飞起,一只接着一只,环绕在两人身侧。
姜屿看着这神奇的一幕,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好奇地伸出指尖戳了戳其中一只蝴蝶,触感如水冰凉。
蝴蝶被她这么一戳,透明的身体随之泛起了波纹,轻轻扇动了两下翅膀,又飞高了些。
姜屿转头看向谢知予,笑意粲然,眼中闪着明亮又惊奇的光,无论是表情或语气都格外真诚。
“谢知予,你好厉害!”
谢知予同她对上视线,少女直白地表达着自己的情绪,一双杏眼更是像会说话一般,灵动清澈,灿若繁星。
他在她的眼中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大雨还在下,雨声嘈杂,细密如烟的雨丝落在地面,泛起一圈圈涟漪。
恍惚间,谢知予感觉有雨丝悄然落入心间,他的心也如地面的小水坑一般向外荡开了一圈涟漪,带着丝丝痒意。
他略觉奇怪地收回手在心口重重揉了一下,并未过多在意这种错觉,转身面向雨幕,轻声问姜屿。
“想学吗?”
姜屿生怕他反悔,忙不迭点头应声:“想。”
谢知予再次伸出手,却未再用幻术,任由细雨淋湿掌心和袖口。
他敛着眸子,嘴角勾着抹浅淡的笑意,缓声开口。
“这是我娘亲教我的,她只会这么一个小术法,小时候我讨厌下雨,她就用这个来哄我开心。”
姜屿:“......”
她原本的确对这个术法很感兴趣,但听谢知予这么一说,又有些迟疑不定。
他娘亲教的东西,她能学吗?
或者说,他真的会愿意教给她吗?
见她沉默不语,谢知予又转头回来看她。
“师姐怎么不说话?”
他静静看了她一会,忽又弯起眉眼笑了起来。
“我的娘亲只是一个普通人,这个术法也是旁人教给她的,她花了很久时间才会学。
师姐不久前还见过她,现在就不记得了么?”
......
这种送命题要她怎么回答?
姜屿沉思一会,看着他的神色,试探着问道:
“你希望我记得,还是希望我不记得?”
雨水很快将袖口洇出一片水渍,谢知予收回手,慢条斯理地拂去手上水珠。
他侧过身,有些好笑地看着姜屿。
“师姐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又不是什么不讲道理的恶人。你想记得便记得,不想记得便不记得,无需问我的意见。”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姜屿也实在摸不透他心里的想法,不敢轻易接话。
斟酌了好一会,正欲开口,却忽然听得有人在呼救。
姜屿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这才发现庙外不知何时多了一道青色身影,是位腿脚不便的青年男子。
雨天道路湿滑,他的轮椅不小心卡住了石块,侧翻在地,人也跟着摔倒在地。
姜屿正打算去扶,池疏也听见了呼救声,先她一步冲进了雨幕,将男子扶上轮椅,推进了庙中。
“多谢少侠。”男子坐在轮椅上,接过池疏递来的帕子擦了把脸。
他望着庙外的雨势,神情焦急,像是急着要去办什么事。
将帕子还给池疏后,匆匆道了声谢便要离开,可方才摔过一跤后掌心被碎石子割破,只靠自己推不动轮椅。
帮人帮到底,想着他应该不会去太远的地方,池疏好心地多问了一句。
“你要去哪儿?我们送你一程吧。”
男子闻言似是有些犹豫,可他掌心受伤用不上力,试了几次没能推动轮椅,长叹声气,而后郑重向几人道了声谢。
“麻烦几位少侠,我要去彩蝶村,就在前面不远处。”
此行虽是为寻找过去镜碎片而来,却也不急在这一时。
正好庙外雨势渐小,等雨彻底停后,四人跟着青年的指引,一路将他送到了彩蝶村。
天色渐晚,夕阳西下,在落日余晖的映照下,这处有些偏僻的小村庄显得格外静谧又祥和。
男子的住处在村子东南角,还需沿着小路往前走一段距离。
池疏推着男子走在最前,姜屿和宁秋跟在他们身后,谢知予则慢悠悠地走在最后,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这座村庄的氛围着实有些古怪,明明天还未黑,这里的人却早早关好了门窗,待在家中闭门不出。
昏暗的烛光将屋内的人影映在窗上,时不时有交谈声传出,只是听不清晰。
小路的尽头是一间农家小院,看着不算很大,推开院门,明显能看出院中被人精心布置过,种了些许花草,生活气息十足。
谢知予刚抬步踏入院中,身后背着的离恨却仿佛察觉到什么,剑鞘忽然轻微晃动起来。
他步子微微一顿,略抬了下眉,将离恨取下握在手中,随后眼神玩味地扫视了一圈这间院子。
另一边,池疏将男子送到主屋后正打算离开。
恰在这时,天上又突然飘起了雨丝。
狂风骤起,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天色瞬间昏暗下来,伴随着沉闷雷鸣声,雨势转大,倾盆而下。
这场暴雨来的突然,眼见天色已晚,青年便好心开口道:
“几位少侠,这雨也不知何时才会停下,如若各位不嫌弃,可留下过夜,等明日雨停再走吧。”
大雨滂沱,雨水纠缠着泥土,道路泥泞不堪,难以行走。
池疏只犹豫片刻,很快作出决定,朝着青年微微颔首。
“打扰了。”
“不必如此客气。”青年笑着摆摆手,表示无需在意。
“正好家中有几间空屋,几位随意挑着住吧。”
他转动轮椅的方向,面向屋外,指着东厢房。
“不过最好不要靠近那间屋子。”
话音落下,恰有风乍起,吹开了半支着的窗户。
天边适时炸起一声响雷,短暂地照亮了漆黑的屋内,窗户正对着的方向侧坐着一位少年,面向墙壁,表情僵硬,眼神呆滞无光。
“这是我几年前在山下捡回来的孩子。”
男子担心几人误会,连忙出声解释,“他从悬崖上摔下来,醒来后就成了这副样子,不哭不笑也不与人说话,比较怕生,平时就待在屋里不出来。”
池疏只看了一眼那少年,随后点点头,没有多问。
宁秋和姜屿也未过多在意。
唯有谢知予,远远看着少年人的侧脸,指尖在剑鞘上轻点两下,意味深长地微笑起来,好似发现了什么新奇有趣的东西。
*
大雨一直持续到深夜,屋外风雨交加,檐下挂着的铜铃随风响动,雨声滴滴答答,扰得人睡意全无。
姜屿睡不着,干脆坐起身,走到窗边透会儿气。
刚将窗户推开,却见雨中立着一道白色的身影。
电闪雷鸣之下,谢知予撑着一把油纸伞,面朝东厢房,风吹动着袍角,豆大的雨珠狂乱地砸在伞面,水花四溅。
他站在雨中一动不动,几乎要和这夜色融为一体,安静得让人觉得有点诡异。
看着他的背影,姜屿不禁觉得疑惑。
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到院子里站着做什么?
然而未待她多想,谢知予却忽然迈步,朝着东厢房走去。
姜屿这时才发现他手中除了伞,还握着一把剑。不是常用的木剑,而是离恨。
距离东厢房越近,离恨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剑刃轻微晃动起来,等谢知予站定门外时,反应最为强烈。
谢知予只淡淡向下瞥了一眼,抬手一剑,割破了自己的手腕。
温热的血液顺势滴落在冰凉的剑身上,倏而消失不见,仿若被蒸发了般,飘起一股黑色的魔气,藤蔓般纠缠着剑刃。
方才还在躁动的离恨在他这一通操作下缓缓平静下来。
但是等一等。
魔、魔气?
隔着朦胧的大雨看得不太真切,姜屿擦了擦眼睛,定睛一瞧,只见离恨剑身雪亮,如一抹月光,并无异常。
......是她的错觉么。
原文中谢知予的确堕入过魔道,但那是大后期才有的剧情。
况且他如今与江浸月甚至都没说过一句话,压根不可能再为爱黑化,走上原文老路。
......所以刚才的魔气是从哪里来的?
心底涌起一堆疑问,姜屿反复回忆着原文内容,生怕自己漏掉了什么细节。
等她回过神后,再朝谢知予望去时,却发现他不知何时转了个向,正面朝着自己。
隔着冰冷模糊的雨幕,谢知予静静地注视着她,唇边少见地带着抹温和的笑意,犹如春风化雨,让人觉得亲切放松。
只是望向姜屿的一双眼眸漆黑,眸光冰冷,看不出任何情绪,就像在看死人。
夜风裹挟着潮湿的水汽吹进屋内,姜屿站在窗边,后背顿时攀上一股寒意。
她打了个寒颤,直觉不妙,忙后退一步,想要关上窗户。
但还是迟了一步。
长剑划破雨幕,铺天盖地的雨珠仿佛突然间变慢了一样,剑光如流华,擦着姜屿脸颊而过,削断了几根发丝,牢牢钉在了她身后的立柜上。
姜屿不敢再动了。
谢知予不急不慢地踏着水花走来,先敲了敲门,之后才将门推开。
闪电撕破夜幕,瞬间照亮黑夜。
亮光映亮了谢知予的脸,他站外门外,收了伞,朝姜屿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
他望着姜屿,嘴角的弧度莫名令人不安,十分有礼貌地开口询问:“师姐,我能进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