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杜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时,塔斯哈和杜爷进来了,珍妮说的话他们刚好听见。
塔斯哈说:“姥姥,珍妮想留在杜家,但是她不想在沙吉浩特 ,省城有那么大的宅院,那里也是杜家的产业,姥姥和珍妮搬到省城吧!”
老夫人迟疑的看着满屋子的人没有表态,这时杜小瑞也进来了,他说:“奶奶,我知道你不想离开是因为这里埋着我爷爷和我娘,他们已经走了,不在阳间了,他们在那边安安静静生活,我们在这边生活,到了时头八节我们回来给他们烧烧纸钱是一样的。”
老夫人转头看看塔斯哈和杜爷,杜爷冲他点点头说:“娘,沙吉浩特太乱了,我们走吧,省城有那么大产业需要娘守在那里,也省的我们来回跑。”
老太太看着杜鹃流泪了:“我走了,我的娟儿想我了怎么办?还有我的虎子,我想你们了怎么办?”
杜鹃一听这里头还有她的事,她说:“娘,巴图说也让我公公婆婆搬进省城呢,他们蒙古人不讲究上坟烧纸这些。”
“哦!亲家他们也要搬到省城?”老夫人显然是被说动了。
塔斯哈说:“是的,姥姥,我们以后都不在沙吉浩特了。”
他知道爷爷奶奶不会离开大山,但是为了劝姥姥离开,他只好说着善意的谎言。
老太太转头拉住珍妮的手说:“好吧,等雪儿出嫁后我们就走。”
珍妮心里明白老夫人不想离开沙吉浩特 ,是杜家一家子为了照顾她的感受才劝老夫人离开的,她抱着老夫人又流起泪来。
“谢谢,谢谢娘,杜家就是我的再生之地,如果没有杜家就没有我了。”
她说的是实话,如果杜家不去赛罕塔拉买房子也不会遇到疯疯癫癫的她,可是她哪里知道这一切都是因果循环!
如果不是她的丈夫吉田一郎那么凶残的把抗联俘虏活活烧死,也不会激起巴图鲁的仇恨向他开那一枪,正因为那一枪让他命悬一线急需要输血救命才让丧尽天良的高彬把吉田一郎的亲生女儿当成了人体血袋子。
也因为那一次杜鹃领着两条狼大闹红岭湾咬死十四个日本兵闯下大祸,巴图鲁才提议杜家迁移到赛罕塔拉。
这才有了和珍妮的缘分,这一切看似偶然,现在看来是冥冥中的必然。
命运中珍妮就必然要和杜家的命运联系在一起,珍妮的发疯也是命运的安排。
如果安吉拉没有丢失,如果日本兵没有对珍妮实施暴行,珍妮就不会发疯,也就不会发生高彬离开医院去见森田幸利而造成一幢崭新的医院被一夜烧毁的事。
而森田幸利恰恰是吉田一郎亲自请来给珍妮看病的,也恰恰是因为护送森田幸利回哈尔滨才让太郎见到了他的妈妈并且做出了手刃亲生母亲的畜牲行为。
可惜的是因为杀森田幸利白白牺牲了贾明武这么一个血性汉子,而那个血海仇人却毫发无损,这不得不让人感到气愤。
当日本兵举起刺刀要杀了珍妮时,如果不是杜爷挺身而出救了她,哪里会发生以后这些事?淑娴也不会再次为了保护她而丧命
更不会让杜家借着吉田一郎的名声偷偷运来那么多金子,以至于让那些金子在后来发挥了巨大作用,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雪儿,打发丫头们快把鸡汤再热一下去,快!”
老夫人对站在一旁的雪儿说。
见珍妮又在流泪,老夫人说:“好孩子,别想了,该去的已经去了,活着的还要继续活着,等你养好了身体想回美国,就让他们送你回去,不想回去就留在杜家生活。”
珍妮该何去何从?她紧紧闭上眼睛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弟弟迈克尔有自己的家庭,爸爸有黛西陪伴,而自己的家已经散了,家破人亡的自己孤独一人该怎么办?
尽管佐佐木下令封锁消息,但是那些好事的人还是把高彬和吉田一郎的死讯传的纷纷扬扬。
人们三五成群围在一起议论此事,有的听说高彬是得了急病死的,有的说是给人做手术的时候被感染了细菌死的,反正各式各样的死法,就是没有一个说是被人绑在床上杀死的。
一个拄着拐棍的老头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说:“唉!好人不长寿,坏人活千年,高彬院长多好的一个人啊,文质彬彬的,见了人不笑不说话,我媳妇说有一次在路上遇到过他,见我媳妇大着肚子,他主动问我媳妇几个月了,说医院里有女大夫,让我媳妇去医院免费检查,我媳妇害羞没有去。”
“日本人也是够倒霉的,医院烧死那么多日本兵,现在就连院长也死了。”
“我听说被烧死的还有咱们的人,不全是日本人。”
“瞎说!咱们看病都在旧医院,新医院里都是他们的人,咱们哪能进的去?”
有个老头脑袋后面留着一条又细又短的花白小辫子,那小辫子梢系着一根破布条,不仔细看还以为那根布条是从他戴着的破毡帽上耷拉下去的。
他双手插在袖筒里不屑的说:“人种不同就不必共顶一片天,当柴烧的烂圪针非要和大清朝的钻天松抢天空,你能抢的过吗?被烧死不是他们时运不济,而是命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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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老头一直就没有改过口来,开口闭口大清朝,人们已经习惯了他的顽固思想,倒也没觉得他的话有问题,现在听他这样比喻,更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他说完后大家都赞同的点点头。
有个老头站起来拍拍屁股上沾的土说:“老那,你快别提大清朝了行吗?要不是清朝皇帝把威武霸气的钻天松压迫剥削成一个个难以成才的歪柞木,这些烂圪针能侵占进来吗?皇帝金口玉言,不让比他高的钻天松长大成才,制定一套骡马门,再高大的人才也得弯下腰才能通过此门苟活,这就是你口口声声的大清朝!这些烂圪针打进中国,就是清朝皇帝造成的后遗症。”
“哎?好好唠嗑怎么就扯到前朝去了?别聊其它的啊,反正大清朝已经没啦,咱就唠唠刚刚死了这俩这日本人的事打发时间。”
一群老头又开始瞎聊,有的说可惜那么有学问的医生就那样突然死了,有的说这里头肯定有大问题。
人们替高彬惋惜的同时不忘骂吉田一郎死的活该。
“听说吉田一郎死在馒头山下了,他去那里干什么去了?”
“估计是去打猎!日本人没事不就是扛着枪到处打猎吗?”
“奇怪,他早就不在沙吉浩特了,这刚回来就死了,谁也不知道怎么死的,有人怀疑是抗联干的。”
“那个挨千刀的早该死!听说他比阎王爷还凶狠,在红岭湾把一个当兵的俘虏活活烧死了,你们说说这个畜牲是不是该死?”
“他烧死的那个人就是抗联,看起来的确是抗联干的,给那个人报仇呢。”
“听说他的官不小!他那么狠肯定杀过不止一个人。”
“才杀过一个?官坊街那两个日本兵就是他杀的,那可是大卸八块的杀法。”
“那件事整个沙吉浩特都听说过,原来是他呀!他怎么也杀自己人?”
一个老头神秘兮兮的说:“你们不知道内情,我清清楚楚的,那两个日本兵差点儿糟蹋了他太太,杜家太太为了救下吉田太太被那俩士兵打死了,这吉田一郎一怒之下就把那俩祸害剁成了几块,这可是千真万确的事。”
一群人吓的缩缩脖子不敢再接话,过了一会儿,一个老头也过来晒太阳,他压低声音说:“你们听说了吗?杜家昨晚闹鬼了。”
一群老头猛地竖起了耳朵:“怎么回事?”
这人说:“昨天晚上,杜家那两条狼狗整晚叫起来没完没了,张管家平时舍不得打狗,可是昨晚他怎么打那两条狗也不停声。杜家人还以为晚上有人在大门口捣乱,可是外面静悄悄的什么也没有。”
“啊?还有这事?”
“那今晚上我到杜家附近溜达一圈,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儿?”
“你可别去,听说吉田一郎的太太是杜老夫人的干女儿,是不是他太太现在住在杜家,吉田一郎的鬼魂回来看望他太太被狗发现了扑着咬呢?”
“那可说不准,动物能看见不干净的东西。”
“哼!一般人家谁和日本人走那么近?外甥被日本人活活烧死不报仇还天天上赶着巴结日本人,哼!没点儿中国人的骨气,还不如他家那两条狗呢!”
“快别胡说了,也许是有人看不惯杜家和日本人走的近,前几天又大操大办订婚宴,惹人眼红,趁天黑往院子里扔石头了。”
“啊?谁这么大胆给杜家扔石头?杜家刚刚办了订婚宴,他家的狼女还没有进山吧?被她逮住那还了得?”
“散啦散啦,祸从口出,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日本人的死活与咱没相干,杜家人在想什么咱更不知道,别管不住这张嘴给自己惹祸上身,别忘了他家可是有一个鬼见愁狼女。”
一群没事干的老头溜溜哒哒都散了,有的人直接回了家,有的人又凑到另外一堆人里面继续听关于这两个日本人是怎么死的另一个版本。
其实杜家的确是发生了怪事,昨天晚上趴在大门口休息的白蹄突然冲着院子一个墙角又扑又咬,引得后院的铁包金也狂嚎不止。
这动静把整个杜家人都惊动了,老张和小瑞大声呵斥两条狼狗却怎么也制止不了,杜鹃训斥都不顶事,这两条狗就像疯了一样狂叫。
塔司哈想起爷爷曾经说过他身上流的血是至纯至阳的黄金血,他趁人不注意抽出匕首在手上划了一刀,鲜红的血涌了出来。
他把血滴在匕首上冲着两条狼狗狂吠的地方甩飞过去。
黑暗中只听到匕首碰到墙体落地的声音,然后一切归于平静。
两条狼狗只是汪汪了两声便不叫了。
一大家子回到屋里都心慌慌的,那些丫鬟也紧张的互相戚戚低语。
老夫人心疼的看着老张在给塔司哈上药,塔司哈却满不在乎的说只是滴了几滴血不必大惊小怪。
老夫人说:“老张,你明天去给那父女俩念叨念叨去,你警告那个吉田不要再来作乱,路是他自己走的,人鬼殊途,即便他每天来,珍妮也不会理他,等珍妮恢复了健康该让他回日本还是该去哪里到时候再说,如果珍妮被他吓到,我让孩子们扬了他的骨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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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佐佐木办公室,佐佐木颓废的坐在办公桌后盯着办公桌上的一份调令一语不发,他的脸黑的能滴出水来。
命令是军部下达的,由他顶替吉田一郎的位置,带领一个小队保护专家进山探测。
慕容良一声不吭站在旁边,佐佐木满脸黑线说:“慕容,皇协军尽量多挑选一些身体强壮的,上次黑田队长没有带一个皇协军进山,那是个最大的错误,我们这次一定带皇协军,而且要带那些对日本忠心耿耿的。”
慕容良心事重重的点头答应。
“慕容,你父亲到底是干什么的?他为什么能在日本和中国之间来去自如?”
慕容良摇摇头:“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是一个商人。”
佐佐木笑了,他说:“你父亲很神秘,他不让自己的孩子了解他,但是我的父亲不光让我知道他是个优秀的中学老师,还让我明白他是一个哲学家。”
慕容良第一次听佐佐木说他父亲是个哲学家,他不知道性格捉摸不定的佐佐木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万一说错一句话就能引起他的怀疑,所以他望着他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佐佐木抬头看着慕容良说:“等古贺久保前来上任后我就动身了,这次进山九死一生,我父亲上次来信说了一句非常有哲理的话,他说手中持枪对外射出子弹的人,就没有想着能收回那颗子弹。”
他抬头嗤嗤的笑了,笑的如此伤感,笑的眼圈都红了:“他是教师,他怎么也懂武器的原理?他怎么也懂得扣动扳机后飞出枪膛的子弹只有见血后才会钻进土里?啊?哈哈哈......”
佐佐木含着眼泪大笑起来,他的喜怒哀乐会避讳其他人,甚至他的贴身侍卫稻田,但是他毫不避讳慕容良。
他看着慕容良说:“你知道他怎么说我吗?他说帝国是天皇的盔甲,军部是天皇手里的枪,而我只是枪膛里一颗用来杀人后被丢弃在泥土里微不足道的子弹!”
“当天皇想要杀人时,他会躲在国家这个盔甲里举起军部这把武器,而军部便把像我这样的一颗颗子弹发射出去,至于这颗子弹的归宿便不是天皇所考虑的,军部更觉得无所谓,因为天皇的盔甲里有的是像我这样的子弹。”
慕容良低下头默默听着,他真佩服佐佐木的父亲,他把日本天皇剖析的如此透彻,短短几句话把佐佐木深深的军国主义思想挖出来砸得粉碎。
“你也认同!对吧?你的表情告诉我,你认同我父亲的说法,你看到我现在的确就像一颗准备丢弃的子弹,心里怎么想?”
“队长...没有转圜余地了吗?”
佐佐木摇摇头。
慕容良说:“可以的话,请不要进山。”
慕容良终究还是和佐佐木相处出了私人感情,他毫不怀疑,这伙测绘队进山必定和巴图鲁要有一场恶战,他相信巴图鲁的勇猛,但是这次进山的日本兵有一个小队外加20个皇协军,这规模甚至能打一场中型战斗了,他为势单力薄的猎人家深深的担忧。他接到佐佐木命令让他挑选进山的皇协军时就在第一时间通知了巴图鲁,巴图鲁对他说:“既然佐佐木让你挑选皇协军,你就选那些平时欺压百姓,帮助日本人干坏事的。”
他问为什么?巴图鲁说:“凡是进去的人,活着出来的希望不大。”
既然巴图鲁那么说,说明他不会让测绘队的人活着走出大山,塔司哈也曾经说过他有的是办法弄死这伙小鬼子。
他领教过塔司哈是怎样杀人的,虽然没见过巴图鲁杀人,但是这伙测绘队进了大山就等于是进了他的地盘,他杀了他们也许都不用开枪
“姑父,这次日本天皇给测绘队下了血本,一个小队的日本兵都是双手沾满中国人鲜血的凶残鬼子兵,个个都凶残勇猛,我真担心你们的安全。”
巴图鲁一般不笑,但是他那天却对慕容良笑了,不是个个都有中国人的血债吗?那就来吧,血债也是债,该还的时候谁也逃不掉,血债就用血来还。
仇得报,债得还。
见他脸上的担忧,巴图鲁随即安慰他说:“森林那么大,哪能就轻易遇上呢,放心吧,万一在山里遇见他们我就躲着走。”
慕容良不想让巴图鲁和佐佐木在战场相见,他知道巴图鲁是恩怨分明的汉子,他杀掉其他日本兵眼睛都不眨,但是如果面对的是佐佐木,巴图鲁该怎么选择?他和佐佐木毕竟没有深仇大恨,相反的,两人之间还有着异于其他日本人的交情,这对于他们两个人都是痛苦的相见。
但是令他没想到的是,佐佐木接下来的话让他大吃一惊......
“不,我必须进山,而且军部命令我说服申桑带路,因为他了解大山里沼泽的分布,有他在,专家的安全能多一份保障。”佐佐木说。
他看着慕容良惊诧的眼神一字一句的说:“否则,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
慕容良脱口而出,接着他话锋一转说:“巴图鲁是个重义气的朋友,队长出面的话,他不好拒绝,但是山里的野兽有多危险,队长您是了解的,巴图鲁之所以能安全生存,是因为他知道趋利避害,一旦有危险他马上撤退,不会迎着危险捕猎。可是测绘队不行,测绘队不能因为有危险的野兽就停滞不前,到时候野兽不会挑选人攻击的...如果他拒绝带测绘队进山,队长真的会...杀了他吗?”他试探性的问佐佐木。
佐佐木重新坐回办公桌后面,他说:“我来到中国的第三年, 当时我在关内山西任职,我们抓住了一个抗日青年,他拒不投降,也不交代其它抗日分子藏在村里的哪户人家。上级命令我把那个村的村民全部杀死,这样才能确保那几个抗日分子也死在其中。我当时并不想那样做,可是军令如山,我没办法抗命,只能把他们全部杀死,包括老人和孩子,事后...看着那几十口尸体我能做的只有深深地鞠躬。”
他盯着慕容良又缓缓地说:“鞠躬不等于忏悔,因为我在执行命令。”
慕容良到现在才知道他面前这个人居然杀害了一个村子几十口人,怪不得他面对硫铁矿血流成河的场面,看着那惨不忍睹的场景无动于衷,原来他也曾那样干过。
他内心既愤怒又悲哀,愤怒他如此冷血,悲哀自己无能为力,万一巴图鲁拒绝给他们带路,面前这个喜怒无常的刽子手真会杀了他的朋友。
这就是日本人翻脸无情的丑恶嘴脸。
逃,想办法把消息通知巴图鲁,让他赶紧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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