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谁都没有意料到,藤井树一拳就呼了上去。
站在藤井树身后满脸掌印的九花月是如此,站在另一边捂住脸的九花太太也是如此。
九花龙一被这一拳打得踉踉跄跄,身体跟着被打飞的脸朝左侧挪了好几步。
他甩甩脑袋,稳住身形,伸手去抹嘴角。
他这才在右手虎口上看到一丝血迹。
“血!”
见到这鲜红的印记,他嗡嗡乱撞的脑袋这才彻底清楚发生了什么。
刚才
那个年轻人,给了自己一拳。
他颤抖着自己的右手,有些不敢相信。
这都多少年了,多少年没受过这样的打?
记不清。
仔细回忆回忆,像这样的打,还是他十多岁的时候,劝诫那个混蛋老爹不要再喝酒,所导致的吧?
这个记忆实在是太遥远,遥远到他都有些记不起那时候混蛋老爹的样貌、自己那时候的表情。
他只记得,自己好像只是一直在低着头。
忍受着父亲发了酒疯一般的谩骂,一直忍受.一直忍受.
“怎么?就挨了这一拳就不行了?你打你女儿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她挨了你三巴掌?”
九花龙一恍恍惚惚地在原地站了一阵,反应过来的他,怒火从胸口燃烧。
如此屈辱,他这近三十年来都没再受过。
他盯着自己带有血迹的右手看了一会儿,攥起拳头,拧起表情,起身。
九花龙一作为社会成功人士的面子也不要了,脱下西装外套,松开领带。
他大吼一声,拿出气势,回忆起二十多年都没练习过的跆拳道就朝藤井树攻去。
藤井树虽说有防备,可没想到这个中年男人还真有两把刷子,他躲了第一拳,可第二下膝踢没躲过去。
他被九花龙一正中下肚。
“噗哈——”
疼!是真疼!
藤井树面部表情扭曲,捂着肚子连连后退,这还真有点当年作为孤儿被欺负时的感觉。
啧.
是真老了。
以前年轻的时候,跟着孤儿院里那帮人,打一堆混混都不成问题。
“大叔——!”
“我、我没事,你别过来。”
九花月在后面担忧地喊了一声,她想冲上去帮忙,拉住两人,可没想到这时候大叔还回头,苦着脸对自己挤出一個笑容,伸手阻止自己不要过去。
九花月是又急。又是担心,可藤井树还是不让她上去。
“别过来,九花,你看你爹脸上你那拳红印,这说明这家伙也知道怕痛,你不要害怕反抗,别在父亲面前就忘记了伱自己应有的心气当然,你最有可能听不明白我在说些什么,这也不能怪你,谁叫你被你父母打压了十几年,从小就被灌输只需要听话的思想,不知道父母不是一切。”
“大叔.”
“没事,你别过来,今天我就得让你父亲吃点苦头,哪怕代价惨重,也图个心头舒畅——!”
“别——!”
九花月想上去阻止,可没想到藤井树也学着九花龙一把西装往地上一甩,然后捏起拳头冲上去。
“啊啊啊啊!”
大叔气势很足。
起初两人还打得算是有点章法,可毕竟两人都不是什么格斗专家,就算作为男人,过去都有过些许打架经验,可如今基本都忘个精光,没过多久,便直接扭打在一起。
扯衬衫、拽裤头、互咬对方的手臂。
九花龙一的鞋都打飞到了院外,藤井树的眼镜也被打了个稀烂,最后两人浑身是泥地僵持在绿草地上,用脚互相蹬着对方的脸。
看得出来藤井树要好上一点,毕竟他鞋没掉,踹在九花龙一的脸上,鞋板够硬,够难受。
九花龙一吃了满嘴的泥。
九花太太在一旁早就急得打了报警电话,等到警察赶来的时候,两人已经扭打得彻底没了力气。
警察前来劝架,将两人带去做笔录。
小樽市警察署,审讯室。
处理这件事的警察在门口交流着什么。
而两个西装男人坐在审讯桌前,彼此身上的白衬衫都已经破破烂烂,脏乱的头上还插了几根绿草。
“.你叫藤井树是吧,你等着。”
“警察先生!这家伙威胁我!”
“你——!”
“什么?”
值班警察面对审讯桌对面的这两个男人,满是无奈:
“喂喂,这是在警察署,你们就不能安分一点?我们可是加班在为你们处理这事。”
“.你这家伙,跟个小孩一样!”
“安静点!”值班警察皱眉。
“那可真是抱歉,不过我差九花先生您能有十多岁吧?对您来说,可不就是小孩?”
“安静!”值班警察再次警告。
“狡辩之词!”
九花龙一气急败坏,可在警察局又拿藤井树没有任何办法,在外打又打不过他,只得甩手,气愤地将头别向一边。
警察做完笔录,已经过了凌晨。
询问事情发生经过时,九花龙一指责藤井树先动手,藤井树则辩解他先动手打九花月。
藤井树倒是可以狡辩,说他之前并不认识九花龙一,只觉得是一个陌生男人在欺负自己房东,所以才动手。
只要这么说,九花龙一实质上也拿不出证据来证明这不是一场误会。
可不知道是不是老师当久了,藤井树谎话也说不来。
或者说,觉得说谎太过别扭。
藤井树一五一十地将所有所有事情告诉警察。
“嗯嗯.嗯.”
警察不断按压中性笔笔头,敲击记录簿。
“所以说,这位九花龙一,实际上是在教育自己女儿,你看不惯,才上前动的手?”
“是,不过我可不认为这算是种什么教育。”
“这都是人的家务事?你管这么多做什么。”
“.”
藤井树没有回答。
警察说的不错,自己就是多管闲事。
九花月和九花龙一是父亲,他作为父亲,再怎么动手,也还是一家人。
可要是他不管。
小九花这丫头,也太可怜了点吧?
被父母约束,被父母扇巴掌要强行带回去。
明明她没做错什么,明明她在这边也能靠自己努力,靠自己打工来维稳求学。
如果在小九花在刚才被打的时候没人替她站出来反抗她的父亲,以后谁又在帮她?
指望这些警察吗?
肯定不行。
值班警察略微抬起双眼:“九花先生您也是,教育女儿怎么能这么打?我刚才看您女儿脸上的伤也不轻吧?什么事非得这么着急?”
“你懂什么!”
“脾气别这么冲。”
“什么叫别这么冲!你知不知道这家伙动手到底意味着什么?我们九花家在小樽的时候,你们——”
九花龙一欲言又止,最后气氛叹息一声,只得作罢。
“九花?哦,原来是那个九花啊,怪不得这么耳熟。”
值班警察像是想起什么,“我记得以前是挺有名的,读大学的时候历史书上还经常看到话说我们北海道警察的格斗术,也有很大一部分是你们家里的吧?练好了特厉害,我在警校里的一个队长就是这样.可你怎么连一个年轻人都打不过?”
九花龙一再度叹气。
藤井树这时候在一旁看着他心想,警察怕是不知道这家伙就是现任九花家的家主吧?
警察无所谓九花龙一的脾气,他整理好笔录以后,出去与同事进行商讨,十分钟后,再回到审讯室。
“结果出来了,嗯咳.”
值班警察顺了顺帽子,清了清嗓子,拿起一个小册本。
“我简单说明一下状况啊,按照治安法条例,藤井先生您先动手,根据这个规定,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您需要承担全部法律责任,您明白这个事实吧?”
“.”
治安法条例嘛。
他当然清楚。
“打人属于刑法,我这边和您详细说明一下条例情况。”
警察抱着一个小册本念叨起来:
“依旧日本行刑法典附属刑法第xx条规定,一、犯故意伤害罪的,处3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二、犯故意伤害罪,致人重伤的,处3年以上10年以下有期徒刑。
“藤井先生您的情况,依照刑法第96条,需要处以处3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这边先问您一句,您是否认错?是否后悔?”
藤井树叹口气,耸拉着肩膀,垂头丧气地道:
“.是,我认错。不该主动动手打人。”
“那好,那么——”
“不过我刚才打的可不算是人,是人渣。”
“.”
警察同九花龙一同时愣上一秒。
警察偷偷看九花龙一一眼,咳嗽一声后小声说道:
“藤井先生啊,依照条例,犯罪后有反省和后悔态度,可以从轻处理。”
“从轻?”
藤井树下意识地想抽烟,伸手摸向荷包,这才想起西装还在九花的院子里。
啧.
这就很烦啊。
他轻呼一口气。
“什么从轻不从轻的,如果对方完全没做错,让我反省完全没有问题,可眼下这种状况,我认为我完全没有任何服软的必要。”
“嗯咳.”值班警察再次提醒,“藤井先生,您也是成年人了,您也明白,在社会里嘛有时候,还是妥协比较好一点。”
“妥协?那是什么,抱歉,我听不清楚。”
值班警察:“.”
“嘀咕嘀咕什么呢?要说的话赶快说。”九花龙一十分不耐烦。
“行,那就这样。”
警察小哥重新坐直,他询问到九花龙一:
“九花先生,接下来我们会将你们的事移交给市区法院,在日本,决斗是十分严重的犯罪行为,触动了刑法。当然,这种事情也可以从轻处理,您是否选择起诉对方?”
“起诉,当然起诉!我会聘请律师。”
“藤井先生呢?有什么要补充的?”
“我没其他补充。”
“那好,藤井树先生,鉴于您的犯罪事实,我们警察署现要对您处于拘留,直至移交法庭进行宣判,现对您处以二十万円的罚款,在此期间,您有权委托您的律师替您辩护,您还有需要补充的没?”
藤井树在动手之前便想好了这种事。
在日本主动出手可是十分严重的刑事犯罪。
并且主动出手者不论缘由,会承担事件全部责任。
丢工作那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啊。
不过
工作嘛。
他又不是没丢过。
人还活一口气呢。
他就要帮小九花出这口气。
只可惜往后带不了A班的学生,带不了吹奏乐部的同学们去全国大赛.
“没有。”
*
小樽市警察署,等候室。
九花太太心疼地给女儿的脸上涂抹药水,涂着涂着,她也不免叹气:
“真的是,你父亲下手太重了点。”
九花月心不在焉,她不断抬头张望,去看值班警察身后的时钟。
时间已来到凌晨一点。
“.怎么会这么久?”
“警察就是这种效率,特别是小城市。”
“.大叔不会有事吧?”
“月,你不关心下你爸爸吗?”
“.他那么打我.”
“他打你,那也是为了你的前途着想啊,你得回东京才是。”
“妈妈你又在说这事,我为什么要回去?我不回去。”九花月语气执拗。
“小月!”九花太太语重心长,“你过去辛苦劳累了这么多年,是为了什么?眼下你好不容易出头了,你居然就不回去了?你好好想想,我和你父亲无论是谁,那肯定会生气。你甘心这么多年的努力全抛弃掉?”
九花月盯着手里的鲨鱼钥匙串。
卡通鲨鱼在朝她可爱地笑。
“.抛弃就抛弃掉,我无所谓。”
“唉!月,你——!”九花太太不知道说什么好,“真就是着魔了。”
“.是谁着魔还说不定呢”九花月小声嘟囔。
九花太太知道自己现在劝不动女儿,她沉下心,继续给女儿的脸颊涂抹药膏。
“这么漂亮的脸哦”
不久后,九花龙一同一名警察从审讯室中走了出来。
“先签个字,没什么其他事的话,九花先生您可以先回去休息,明天再来处理这事。”
“麻烦了。”
“秉公执法而已。”
九花月连忙看过去,甚至起身去看自己父亲的身后。
她左右张望,心心念念,可就是没看到藤井树。
九花龙一签完字,穿好西装,他注意到女儿左右打探的神情,知道女儿是在找谁。
他没好气地走来。
“行了,别看了,你那个老师现在被警察署拘留,还被罚二十万的款。”
“怎么会!”
“打人还不该拘留?明天我就会起诉他,打人就要有承担责任的后果,他这老师是肯定当不下去。”
大叔真的要因为自己丢工作?
九花月不愿接受这个事实,连忙跑去抓着刚才审讯、并准备下班的警察的手问。
可得到的,还是同样的结果。
“是这样没错。”
“行了。”
九花龙一走了过来,抓过女儿的手,拽着她,拉到她母亲跟前,对她说道:“小月你今天晚上收拾收拾,准备明天出发和你母亲回东京,我留在这里把这件事情处理一下。”
“处理什么?你还要做什么事?”
“我刚才不是说了?起诉对方,至少也要让这人去牢房里关两年。”
九花月一脸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的父亲。
她双眸颤动,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会成这样。
大叔
大叔
“.你.该不会是想要我回去?”
“怎么?你不该回去?!你跟着这个混蛋老师都学坏了,你知道不知道?!”九花龙一说起藤井树就来气,抓着女儿的手腕,严词厉色。
“你——!混蛋父亲!”
“嘶——你这丫头.”
九花月毫不犹豫地使劲咬上父亲的胳膊,挣脱他抓住自己的手,大喊一声后,抹着眼泪,扭头就跑出警察署。
九花龙一刚想跑去再抓住女儿,腿却不听使唤地发痛。
貌似是刚才被那个年轻老师踢伤的地方。
真疼。
“小、小月!”
九花太太连忙去追,可她注定追不上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
小樽市中心的夜里,灯火通明。
九花太太来到大马路上喘着气,抬头向黑夜里四处张望。
她很是焦急地四周打探,却迟迟没看到女儿的影子。
“月!”
她大声呼唤,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海边夏季的冷风吹了过来,扰动她脸庞上的发丝。
这都是什么事啊!
九花太太心头焦急,她这时候完全没有办法。
只能着急地再次拨打警察的电话。
“喂,警察吗?抱歉.”